38 東樓夜宴

沈白微微皺眉道:“我卻覺得此事透着古怪。”

陸元青認真想了想後道:“大人,無論如何我都覺得這與落魄書生無關,大人說我偏激也好,武斷也罷,觀其文知其人,《風波鑒》的字裏行間都有一種不被倚重的正氣。況且,如果這落魄書生沒有被殺,而是殺人的話,他為何還要在兇案發生之地,留下自己的書去引人懷疑和追查呢?凡是行兇殺人者都會不擇手段地抹去自己殺人所留下的痕跡,斷無可能去故意挑釁官府,留下自己的相關線索等人來查自己的,這不合情理!”

沈白略微沉吟道:“這麽說也沒有錯,可是兇手留下《風波鑒》的用意又是什麽呢?難道是陷害落魄書生之舉?如今此書如此受到人們追捧,其他筆者和書坊會有嫉恨之意也在所難免,畢竟這是擋了人家的財路不是嗎?”

陸元青先是點頭稱贊,随後又搖搖頭嘆道:“若依大人所言是為求財,那麽殺人就顯得十分不明智了,這樣引來官府介入,別說生意,性命都要不保了,那求來之財還有什麽用處呢?”

沈白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陸元青的面前,與他對視片刻才一嘆道:“元青,你到底想說什麽?在我面前你從來都是知無不言的,今日怎麽反而這般拘束起來?”

陸元青卻是謙和一笑,“大人,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師爺,在案子上實在不該置喙太多,大人是聰慧明斷之人,心中自有決策。”

沈白聞言一愣,“元青,你這話何意?”

陸元青道:“大人本是聰慧之人,不該被我從旁牽引,元青之言多半是信口胡說,而大人乃是為官之人,一縣之父母官,辦案凡事都該據實尋想,實不該事事屈從我這小小的師爺。況且,餘師爺也是這衙門中的老師爺了,大人有事也該邀他一起相商才為妥當。”

沈白靜默片刻後道:“元青,可是衙中有人為難你了?那些無稽之談不用理會。如果是因為玉棠,其實玉棠只是過于擔憂我的安危,所以有時行事過于偏激,但他人品方正,絕沒有針對元青的意思。我雖然從來沒有阻攔過,但是我想以元青之慧,當明白玉棠脾性才是……”

陸元青道:“大人想到哪裏去了?在下只是覺得自從我入衙門以來,害得大人很少自己思考案情罷了,覺得自己太過僭越,實在有失妥當。”

沈白微微一笑,“你這樣待人處世如果還叫僭越的話,我真不知邵鷹其人該當如何形容。”

陸元青一笑,“邵捕頭是有大才之人,他才是大人最該倚重之人,大人用人當不拘小節。”

沈白深吸一口氣,“元青,我怎麽覺得你有薦賢歸去之意呢?”

“世上本就無不散之筵席……”陸元青微微低喃,沈白卻是聞言一怔,“元青,我沈白待你難道不夠至誠?我應你之事可有食言?”

陸元青靜默了片刻,才一笑道:“既然大人不怪在下多言,那在下就繼續說下去了。在下覺得這宗案子的最奇特之處還是在于那本死者手上捧着的《風波鑒》,兩名死者手中的書內容一致,最關鍵的就是那兩段描紅的文字描寫竟與死者之死态如此相符,讓觀者不得不懷疑或許此書真能殺人不成?《風波鑒》一書如此風靡,受益最大之人為誰?自然是函意坊……大人可千萬別說是落魄書生,如果他真因此書受益,又怎麽會自稱為落魄書生呢?既然函意坊是此書大賣的最大受益者,那麽一旦此書因為不明原因再也賣不出去,那麽大人認為函意坊會如何呢?”

沈白道:“如今本官這般大力征繳此書,恐怕函意坊已是大有意見了,想必非今即明,這位祝東樓祝大公子就會自登衙門了,不必我與元青親自去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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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青欣然一笑,“大人所言極是,恐怕他不僅會來,還會備下大禮巴結讨好大人。”

沈白搖頭一笑,“這祝公子是未來的貴人,他的大禮,沈白又豈敢收下?”

陸元青點點頭,“大禮倒是其次,能問問這落魄書生為誰,倒是個絕好的機會。”

可惜沈白和陸元青都小看了這位祝大公子的架子,他根本沒有親自帶着大禮來拜見沈白,而是恭恭敬敬寫了一封信函,請沈白過府飲宴,信中言辭倒也算懇切。

沈白一邊随意看着信函,一邊對陸元青笑道:“汴城卧虎藏龍不假,我這芝麻綠豆大的官,人家根本沒有看在眼裏。元青以為如何?”

陸元青接過信函仔細看了看,才一笑道:“有人請大人飲宴,為何不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就去這祝府走上一遭也不吃虧。”

沈白點頭,“今晚元青與我,還有邵鷹、玉棠共赴祝府之宴,我倒要瞧瞧這祝東樓打的什麽主意。”

祝府之豪奢,不親眼所見,都讓人想象不到。

之前采花郎一案中的劉府也算富貴之家,但是與祝府華麗到近乎奢靡的風格相比,還是遜色了許多。

細雨紛紛,陸元青撐着油紙傘,靜靜走在沈白的轎旁。汴城長街在雨霧蒙蒙間有一種朦胧的美感。陸元青深吸一口氣,感受那微微潮濕的氣息沖進了肺腑之間,令胸中有一種被撫慰過的溫柔之感。

轎子停于祝府門前,已有機靈的小厮撐了傘迎向了沈白,卻被宋玉棠不着痕跡地隔開,他自帶了一把傘撐在沈白的頭頂。

一直旁觀的邵鷹至此輕輕拍了拍陸元青的肩頭,“我說陸書呆,你這麽巴結沈大人,是不是也是看中他是京城來的貴公子,将來能讓你一步登天,離開這汴城縣?”

陸元青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毛爪”,又無聲無息地轉回了頭,輕笑道:“我等世俗之人,怎能和邵捕頭相比?連錦衣衛這等皇帝近臣之差,邵捕頭都能放棄得這般果斷,着實令人佩服。”

邵鷹聞言慢慢收回了搭在陸元青肩膀上的手,凝神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令陸元青又疑惑地問,“邵鋪頭,還有何指教嗎?”

邵鷹微微撤回觀察陸元青的視線,許久才自嘲一笑,“怪了,剛剛有那麽一瞬間,老子竟然會覺得你像他,笑話!”

陸元青道:“他?他是誰?”

邵鷹滿不在乎道:“他是老子這輩子真心佩服的人,怎麽,你有意見?”

陸元青微感興趣,“能讓邵捕頭真心佩服之人必是很了不起之人!”

邵鷹脫口而出道:“佩服又如何?還不是死了……笨得很……我更笨!直到他死了很久之後,才知道他死了。才知道他也許不是他,是她。”

陸元青一頭霧水,尴尬笑道:“在下才疏學淺得很,聽不明白。”

邵鷹聞言一推陸元青的肩頭,見他止不住後退了幾步,便憤憤道:“老子是被雨淋了,才覺得你竟然……”

邵鷹看着陸元青小心翼翼揉肩的動作,又是嘲諷一笑,“他無論是這裏,”說着指了指自己的頭,“還是這裏,”又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刀,“都強老子許多,老子真心佩服他……你這書呆的軟樣子真沒法看,我是瞎了眼才會産生錯覺。”

陸元青無緣無故又被邵鷹一頓數落,心裏着實有些冤,但是本着和氣相處之道,他還是閉上了嘴。

沈白見二人磨磨蹭蹭不肯上前,便回頭問道:“元青、邵鷹還不進府?”

二人皆靜默不語,只是快步随着沈白進了祝府。

初見祝東樓,陸元青微覺失望,本以為以這位祝大公子名聲在外,怎麽都是一副縱欲過度、腦滿腸肥的樣子,可惜祝東樓其人不但言談機敏而且頗為好客,“沈大人,本該東樓親自拜見大人的,只是如今因為《風波鑒》一書……似有不便,東樓貿然前往,怕為大人引來非議啊!”

沈白聞言心底暗自盤算,祝東樓明知他的來意,卻根本沒有回避《風波鑒》一事,甚至主動提起,可見此人城府頗深,不好應付。所以沈白也應酬地打着官腔:“祝公子客氣了,沈某本來就有事情想要請教祝公子,公子主動邀約,沈某豈會不來?”

祝東樓一臉受寵若驚的笑,“沈大人萬萬不要如此客氣,沈大人能莅臨東樓小宅做客,東樓求之不得啊。來人,擺宴!”

望着一盤一盤的珍馐美味上桌,沈白卻在心底不住冷笑,好個祝東樓,好個祝府!正所謂天高皇帝遠,這祝府餐桌上的一些珍馐美味恐怕是當今聖上也未曾見過吧?

陸元青看着一道道“油光欲滴”的菜肴,只覺得一陣反胃,心中暗想這祝公子是宴客呢,還是趁機想給沈大人一點兒下馬威看看呢?財大氣粗啊財大氣粗,只可惜他小看了沈白!想到這兒,陸元青心底暗笑,只是不知沈白在京師重地又是個什麽做派呢?貴公子之流啊,是不是也與這祝大公子表現得不相伯仲呢?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想韬光養晦又怎能不做一點兒讓步和妥協呢?

坐在一張桌子上飲宴,幾個人卻是心機暗藏,只可惜都隔着一副臭皮囊,誰也見不到誰的真心。

見祝東樓主動将話題引到了《風波鑒》一事之上,沈白含蓄一笑道:“這《風波鑒》一書如今是大大的有名氣啊,剛剛聽祝公子的意思,這書似是出自函意坊?”

祝東樓賠笑道:“沈大人所言正是,所以剛剛祝某才說不好登門前去拜見大人啊。大人這幾日似乎是舉全縣之力征繳《風波鑒》一書,東樓鬥膽敢問大人因何如此?”

他這話說得客氣,實則暗含不滿。沈白心底不悅,但是面上滴水不漏,依然有禮地笑道:“在回答祝公子的問題之前,沈某有一事不明想當面請教。”

“不敢不敢,沈大人吩咐就是。”這祝東樓恭謹地對答如流。

沈白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敢問這《風波鑒》的筆者落魄書生可與祝公子相熟?”

祝東樓聞言哈哈一笑,才拱手汗顏道:“大人莫笑,這《風波鑒》一書實乃東樓拙作啊。”

咳咳咳,聞及此言,陸元青止不住咳起來。唉,好不容易從衆多油膩膩的菜色中挑起了一顆蝦球,剛剛放進嘴裏還未咀嚼,就被祝東樓這句“剖白”驚得張大了嘴。蝦球不大,順勢滑進了陸元青的喉嚨中,引得他一陣劇咳。

沈白被他滑稽的樣子逗得忍俊不禁,為顧及自己“大人”的形象,輕遮額頭低下頭忍住笑。

祝東樓卻是微有不悅地問道:“沈大人,這位是?”沈白的面子他會給,但是旁人嘛,他祝東樓還會顧及嗎?

陸元青見自己在人前失禮,極為尴尬地一笑,“祝公子,陸某失禮了。”一邊說一邊還微微輕捶胸口,似是想把卡住的蝦球解救出來。

沈白忍住笑,出言解釋:“這位是本官的師爺,姓陸。”

他略微鄙夷地掃了一眼陸元青那顯然沒有見過世面的呆相,鼻間微微哼了一聲。

陸元青見狀更是尴尬,看樣子是想站起來拱手賠禮,可是卻手忙腳亂地掀翻了面前的杯盞,一杯酒一點兒沒糟踐,順着桌面全部滾上了陸元青略舊的青袍之上,并“寫意”地在他的胸前畫了一張大大的“地圖”。

至此桌上的氣氛徹底尴尬了,陸元青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深施一揖道:“陸某今夜實在唐突得很,擾了二位的雅興。”他又對沈白拱手施禮道:“大人,這衣服……請大人允許我暫退整理一下。”

一旁的祝東樓作為主人只得道:“如雲,伺候陸師爺更衣。”

沈白聞言眉毛微挑,“如此,讓玉棠陪元青去吧。”言罷對宋玉棠微微示意。

宋玉棠正在旁邊看笑話,見沈白吩咐,只得怏怏地站起身來,正要去拉陸元青,卻聽陸元青謙和地推辭:“宋護衛還是留在大人身邊為好……在下去去就回。”一邊說一邊慢慢退了出去。

邵鷹見狀心底一笑,立刻起身也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大人,我陪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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