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陰謀陷阱
猶如置身于地獄的邊緣,身心都被扔在烈火上炙烤,痛似乎來自小腹,可是伸手摸去卻更像是湧自胸口……
面前的女子聲色俱厲地對自己怒目而視,她手中的長劍毫不留情地對準他,那劍尖上還染有鮮血,随着她穩握劍柄的手輕微顫動而緩緩滴落。那劍剛剛自他腹中抽出,涼薄的劍身上似乎還帶着他體內的少許溫度。
“聿波藍,從此刻開始你我恩斷義絕!你也告訴武少陵,只要我再遇到你們就絕不會手下留情,我會先殺你再殺她!”
女子惡狠狠的話猶在耳邊,可是眼前的場景卻再次更替。
依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卻有一人騎馬而來,風聲呼嘯着卷起她身上的白衣,不錯,那女子單槍匹馬地闖進了早已恭候她多時的陷阱。一時間漫天的羽箭将她包圍起來,響在耳畔的只有長劍與羽箭相碰撞的聲音,以及她撕心裂肺的一聲嘶喊:“爹——你們這群混賬!不許動我爹的屍體!不許……”
不知為何她的動作開始漸漸變緩,羽箭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手臂、大腿、肩胛……與此同時招呼到她身上的還有錦衣衛捕熊用的百煉索,縱橫交錯的鐵索将白衣女子團團鎖住,那鋒利的索尖穿透她的皮膚,刺入她的身體,可是那倔犟的女子盡管已被長索将皮肉撕得鮮血淋漓,卻依然沒有跪下的趨勢,她只是不甘心地伸長手臂探向前方。相隔幾丈遠的刑臺上,早已身首異處的屍體卻依舊被手持長鞭的錦衣衛狠命抽打。女子的眼底含着一種難以言表的恨意,可是她的手臂卻無論如何也跨不過這區區幾丈的距離,去觸碰她爹傷痕累累的屍體。
似乎被夢魇住了的聿波藍滿身是汗,他拼命想從夢中掙脫出來,可是那仿佛永無邊際的噩夢卻偏偏緊緊地扼住他的喉嚨,令他難以擺脫。他拼命大喊了一聲:“劍雲!”而後才猛地睜開了雙眼。
他驚魂未定地喘息片刻才恍然大悟自己身在何處,他竟然在花園中睡着了。這是第幾次在花園中醒來呢?記不得了,似乎每次從花園中睡着就會噩夢不斷……可是他舍不得這種噩夢,因為除了在噩夢中,劍雲這些年來竟然從不曾入夢,他唯一能見到她的樣子,只能是在噩夢中。
他靜靜地坐在萬花叢中,心卻分外的孤寂。這裏曾經滿園的姹紫嫣紅都是出自那人的手。他依然記得她滿身的泥土,面上卻笑意不減,“波藍,種滿了花草,你的府中就會熱鬧一些,你看這君子蘭和文竹是我喜歡的,而這昙花和夜來香是你喜歡的,不過我真不明白你為何總是喜歡在夜間開花的植物,無人欣賞地開滿園,難道不寂寞嗎?……”
聿波藍看着面前黑糊糊的一片,卻無限憧憬地伸出手喃喃自語道:“劍雲你知道嗎?我到現在依然喜歡夜間綻放的花朵,因為那些美麗就将只屬于我,再沒有旁人可以窺伺,就像你一樣……你問我暗夜中開花不寂寞嗎?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怎麽會寂寞呢?因為你在我身邊啊。”
他一邊說着一邊仿佛掬起了什麽靠近鼻端聞着,而後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隐在暗影中遠遠看着的陸元青只覺一陣奇怪,他手中拿了什麽東西在聞啊?
三更已過,沈白不放心陸元青繼續留下來,就讓他趁夜趕緊走,可是陸元青口中答應了,卻還是臨時改變了主意,想來探探這位未來的驸馬爺聿波藍。
在陸元青不解的觀望下,聿波藍緩緩站起身來,他動作似乎和剛剛有了些許不一樣,但是哪裏不一樣,陸元青說不上來。
正在他微微皺眉凝視之時,卻見聿波藍的手中寒光一閃,不知他從哪裏抽出了一把比普通匕首要長些的短劍握在手中,并快速地在手指上一割。
即使隔得遠些,可是那劍的外形對陸元青來說又曾是多麽熟悉,他怎麽會認錯!那是“逐月”,師父傳給他的“雌雄雙劍”之一的“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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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雄雙劍本為一對,雄劍喚作“絕日”,雌劍名為“逐月”。如果這對古劍真是殺死四位官家公子的兇器,那為何還在聿波藍手中?順天府尹難道已經避讓忌憚他到如此地步,竟然不曾将兇器收繳?
陸元青又轉念一想,想來那把染血殺人的劍是“絕日”,而非“逐月”吧?他猶在思量,但聿波藍接下來的舉動更加令人吃驚。他将流血的手指放到了什麽東西上面,看他的動作似乎是在滴血。他在幹什麽?
隔得太遠根本看不清那是什麽,陸元青只覺得是一團黑糊糊的東西。聿波藍的口中似乎還念念有詞,陸元青隐隐約約只聽到了“劍雲”“願望”……
又過了片刻聿波藍終于要離開了,看他走去的方向似乎是要回他休息的院落。陸元青看着他走遠的身影并不忙着跟上去,他疑惑地走近剛剛聿波藍停駐的花園,微微低下身一看,随即驚訝地快速掩住了自己的口鼻,他……竟然栽種這種毒花!
原來剛剛陸元青遠遠看見的那一團團黑糊糊的東西竟是一株株黑色的花朵,花朵的大小形狀很像百合,但是又比百合粗壯許多,也高了許多。陸元青放眼望去,只覺得滿園皆是這種黑色的巨大的詭異花朵。它們迎着夜風張狂地擺動着自己的身體,發出一陣陣令陸元青覺得有些發冷的此起彼伏的聲音……
曾經種滿了這個園子的各種鮮花早已絕跡,如今呈現在陸元青眼前的就是這片開在夜裏并散發着迷惑人心志香味的黑色殺手。
如果沒有看錯,這花叫做曼陀羅。可是陸元青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妖邪卻又同時高貴素雅的花中極品——黑色曼陀羅!聽師父說過這種花只開在夜晚,而剛剛他掩住口鼻之前那刻,飄入鼻端的竟是那般誘惑人的勾魂香氣——引人堕落。
陸元青望着聿波藍離開的方向,微微猶豫了一下,才跟了上去。聿波藍剛剛把自己的血滴在黑色曼陀羅上,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剛剛沈白分析得不錯,殺人者利用聿府的這對古劍能夜游殺人作為噱頭,必然是有其緣故的。而對方這麽做的用意仔細想來也無非是沈白說的那三點理由。如果殺人者是要嫁禍于沈白,那麽此人又是被誰授意的呢?沈白進京,沈老大人卻不在京中,如果想要趁此機會将沈白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那麽此人必然要知道沈白會在何時進京和沈老大人會在何時出京。
據沈白說他是接到了聿波藍的請柬才決定動身進京的,但是聿波藍大婚本就是京師皆知的事,況且沈白因為“風波鑒”一案而被皇帝褒獎,進而獲邀參加三公主的大婚之禮也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所以不能說這一切就是聿波藍有心安排的布局,他們也有可能同時掉入了別人的圈套。
而沈老大人在此時離京,據沈白說是去巡查邊防,因此他勢必趕不及回來參加三公主的大婚之禮,那麽皇上不可能不知曉,所以這也不是什麽秘密。聿波藍能知道,別人也能知道……根據眼前這些猜測,也不能說就是聿波藍在陷害沈白。
而如果殺人者是要嫁禍聿波藍,那麽又是何人授意的呢?聿波藍如今已入內閣并受到皇帝的賞識,前途不可限量,他的父親聿少春将軍以身殉國之後,皇帝将振國将軍的封號世襲給了聿波藍,就算他沒有帶兵打過一天仗,他也是振國将軍。而如今他又要娶公主了,只怕所有人都想巴結逢迎他,又有誰敢在他大婚前夕做這樣的事情去嫁禍于他呢?
如今朝中聲勢最大的三股力量,一方是來自大學士嚴嵩,另一方就是手握重兵的沈從雲沈老大人,而餘下的第三方則是深受皇上倚重的皇家衛隊——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忠。
從表面上來看這三方之中幾乎沒有和聿波藍有嫌隙的。沈老大人和聿波藍的父親聿少春将軍同屬兵部,他們本就是昔日好友,而如今沈白和聿波藍也算交好,所以以沈老大人之老謀深算,沒可能會除掉一個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聿波藍,從而搞得自己元氣大傷,從而給嚴嵩留下扳倒自己的機會。而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忠,他是“靖難”功臣朱能的後人,襲封成國公,所以嚴格說起來,他是真正的皇帝近臣,他只效忠于皇上,而聿波藍馬上就要成為皇室成員了,如果是皇上授意朱希忠嫁禍聿波藍的話,他又怎會矛盾地将自己最喜愛的三公主嫁給聿波藍呢?
那麽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嚴嵩了。可是嚴嵩……陸元青的嘴角泛上一絲自嘲的笑意,聿波藍不是早就表明立場,站在嚴嵩那一邊了嗎?
可是如果嚴嵩要對付的是沈白的話,那麽一切就說得通了。嚴嵩和沈從雲的關系雖說表面一團和氣,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們不對盤。沈白出京之後只辦了兩件案子,可是無論是“采花郎”一案中引出的承安镖局迷蹤案,還是“風波鑒”一案中那從倭寇手中搜到的大明海衛邊防圖,陸元青心底都有種感覺,那一定和嚴嵩脫不了關系。
以嚴嵩之為人又怎會不對沈白多有忌憚呢?嚴嵩此人是一定要敵人長眠在棺材裏才能安心的那種人,就像當年除掉他爹一樣的不擇手段。
當然也不排除沈白說的第三種可能,那就是此人就是想殺那四人尋仇,可是在皇城腳下連殺四位高官公子委實太過冒險,所以此人借用了那對古劍可以深夜殺人的傳說來為自己找借口開脫。不過這古劍有冤可以深夜殺人的謠言又是起于誰人之口呢?這流言來得恰是時候,很難不讓陸元青産生一種預謀已久的感覺。
他一邊想一邊小心地踏入了聿府的北院,這裏是聿波藍的住處。北院和花園比鄰,不知是不是陸元青的錯覺,他總覺得那迷惑人心的曼陀羅味道順着夜風飄進了聿波藍的院落,猶如陰魂般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