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鳳殇沒有做聲,毓弋住了口,看著他,見他眼中波瀾不興,似是死一般寂靜,不禁暗暗有些心驚了。

“也僅僅是傳言,這裏離盛京頗遠,消息有誤也說不定……”

鳳殇一笑,搖了搖頭:“沒關系。即使是真,我也早料到了。”頓了頓,他像是無所謂地嘆了口氣,低語呢喃,“他要幫著小柳,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毓弋看著鳳殇的表情,也只能暗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毓臻是怎麽樣的人他自然明白。寵了憐更十年,哪怕到最後愛上了,也還是能做出“殺了他”的決定來;鳳殇登基,表面臣服,暗中與鳳臨皇室聯系,不肯死心,最終導致憐更出使鳳臨,雖然說當中也有鳳殇兄弟的計劃一份功勞,但毓臻也有毓臻的絕情。

自己已經身處是非之外,毓弋并不想管鳳殇和毓臻的事。

見毓弋不說話,鳳殇倒是松了口氣,斟酌了一下,道:“那就麻煩你幫忙準備了。我想在半月之內趕回盛京。至於宮寒離,你再譴人押著跟在後頭吧。”

“半月之內?現在京中情況還沒明确,如果朝廷已經被太保把持,你這樣貿然回去,不會太危險嗎?”

鳳殇看了毓弋一眼,啧啧地搖頭一笑,沒有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毓弋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過來了,臉色便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來。

鳳殇既然懂得問京中情況,自然不會對這樣的情況毫無準備。也說不定,他早就為這一天做好了準備,甚至是算計著這一天的來臨。

夏雨連綿,鳳殇一行往盛京趕去,越近盛京,天氣越是糟糕,到了最後幾日,傾盆的大雨幾乎沒有停過,馬蹄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泥濘的官道,濺起土黃的泥水。

鳳殇一身蓑衣,騎在高頭馬上,直到看到官道盡頭,一小隊人馬在朦胧的雨中奔馳而來,才喝了一聲停,微微勒住了馬,停了下來。

那小隊人馬越來越近,鳳殇聽到身旁眠夏低呼了一聲,也當作沒聽見,只是眯了眼看去。

迎面跑來的衆人裏,趕在最前頭的一人,分明就是毓臻。

一陣工夫,那小隊人馬已經趕到了鳳殇跟前,衆人翻身下馬,毓臻跪在前頭,揚聲道:“臣毓臻,得知皇上今日回京,特來迎接,京中有變,請皇上暫時不要進城!”

鳳殇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回頭吩咐道:“今日時間不早了,先在城外別館裏安頓,明日再回宮吧。”

等身後衆人應下了開始調整方向,鳳殇才回過頭去,見毓臻等人還跪在那兒,便道:“你們也一起吧。”

“是!”毓臻站了起來,招呼過帶來的人,那些人便利索地牽了馬走到一邊幫忙分擔行李,等那些人都散開了,毓臻才不著痕跡地靠到鳳殇身旁,壓著嗓子道:“瑾……”

沒等他說下去,鳳殇已經打斷了他:“靜王有什麽話要說的,等安頓下來再慢慢告訴朕也不遲。”說罷,也不看毓臻的反應,一撥馬頭,夾了馬肚直馳而去。

留下毓臻在願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中,心裏竟浮起一抹異樣的恐懼。

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盛京城外的別館本來是為皇帝郊游打獵時休息準備的,并不大,卻樣樣齊備布置精雅,一行人進了別館,下人各自安頓去,鳳殇解了蓑衣,把馬交給迎上來的馬夫,只看了毓臻一眼,便往內室走去。

毓臻連忙将馬交給別人,一邊解下蓑衣,一邊追了上去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鳳殇從前用的房間,鳳殇一邊小心地掩了門,才放柔了表情,回身走到毓臻跟前。

毓臻看著他,好半晌才低喃道:“你瘦了……”話一出口,似乎他自己也有點愕然了,眼中閃過一絲無措,微張著口沒再說話。

鳳殇卻當作沒聽見,只是問:“你剛才想說什麽?”

毓臻看著他臉上雲淡風清,心中愕然,半晌才道:“太保要造反的事,你可知道?”

鳳殇一笑,轉身走到一旁櫃子邊,像是在找什麽,不去看他,一邊漫不經心地應:“知道,毓弋在鳳臨就跟我說了。那又如何?”

“如何?你……”毓臻先是脫口叫了一聲,半晌又住了口,穩了聲問,“你早有準備?”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鳳殇回身一笑,手裏拿著兩個杯子和一小瓶酒,走了回來,微揚首看著毓臻,“毓臻,你就只有這些要跟我說麽?”

毓臻心中一動,見鳳殇施施然地滿了酒,遞來一杯,便下意識接了過去,呷了一小口,才清醒過來:“不只。”見鳳殇挑了眉笑著看過來,眼中卻不見一分笑意,毓臻心中又是一顫,“我……那天晚上去了你說的那個村子。”

“哦?”鳳殇随口應了一句,一邊給自己滿了酒。

“很貧瘠的一個村子。”

鳳殇勾了唇,并不說話。

毓臻盯著他的臉,一邊慢慢地說下去,“也進了最大的那個宅子裏看。”

“那麽想必,也進過殇園,是麽?”鳳殇笑了笑,替他接下去。

聽到鳳殇的話,毓臻終於忍不住問:“那裏真的是你住過的地方嗎?”

鳳殇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又笑著掩了過去:“你信,那便是。”

“不是為了引我到那兒,然後半夜離開,封鎖關口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依舊是相似的反問,毓臻也不禁聽得有點惱怒了,鳳殇卻還是淺淺笑著,似是在逗著他玩一般。

毓臻把杯子往桌子上輕輕一擱:“你……”一句話還沒說完,外頭卻傳來一陣吵鬧,間雜著一陣陣吆喝聲,再一陣,便聽到叮叮當當兵刃相交的聲音。

毓臻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去,只見外面人影晃動,雨漸大了,什麽都看不清,微一皺眉,他回過頭,只是半分,人便僵在了那兒。

咽喉之前,已經抵著一柄鋒利的短劍。劍柄正握在鳳殇手中。

“瑾,你……”

“放肆,朕的名諱也是你能随便叫的嗎?”鳳殇眼中冰冷,指尖在毓臻身上連點幾大穴道,這才慢慢放下了手,走到窗邊,往外看了一陣,“看來他們也已經成功了。”

“你想幹什麽?”

鳳殇回頭看他:“沒想幹什麽,在收拾太保時,朕不希望靜王你成為一個阻礙。”

毓臻一驚:“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自己明白!”鳳殇哼了一句,“剛才的酒裏有去力散,如果不想連站都站不穩,最好別打主意從這裏逃出去。”說罷,鳳殇再不看他一眼,轉身便走。

只有毓臻在那兒,說不上是驚是怒,只是連聲吼道:“你回來,回來把話說清楚!鳳殇你回來!”

鳳殇置若罔聞,只是在門邊停了一下,便快步走了出去,用力地甩上了門。

“你回來……回來啊……”毓臻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只是怔怔地看著被甩上的門,好久好久,才低低地笑了。

鳳殇快步走出房間,匆匆地往長廊無人的一頭走去,越走越急,到最後幾乎要跑起來了,手下意識地扶了牆,最後停在一個房間外,連門都不敲,只是一手推開了門,整個人便踉跄地跌了進去。

“誰!”房間裏的人正是眠夏,她先是被吓了一跳,叫出聲來,等回頭看見鳳殇時,又噶然止住,呆了半晌,驚恐地跑到鳳殇身邊,“皇上?”

鳳殇臉上已經白成一片,額上大滴大滴地滲著汗,唇上被他自己咬得泛白,唇邊卻隐約要滲出血來了,眉頭緊皺,分明是在忍耐著什麽。

眠夏心疼地将他扶到床邊,一邊用衣袖拭去鳳殇額上的汗:“皇上您忍耐一下,奴婢這就去叫太醫……”說罷,轉身便要走出去,不料只走出兩步,衣服就被人拉住了。

回頭一看,只見鳳殇死死地捉住她的衣角,艱難地搖了搖頭:“沒事……不用叫人,一會,一會就好了……”

“可是……”眠夏看著他臉色越來越差,心也跟著慌了起來。

“朕說沒事就沒事!”鳳殇低喝了一聲,半趴在床上喘著氣。眠夏擔憂地看著他,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見他慢慢緩了下來,捉住眠夏衣角的手也松開了,衣角皺成一團,他擡起頭,臉上已經平靜得像是什麽都不曾發生過,“剛才的事,你若敢向其他人透露半句,朕就殺了你。”

眠夏一驚,低應了一聲,心裏卻越是不安起來。剛才鳳殇話裏的篤定,讓她覺得,似乎,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又過了一陣,鳳殇才微微擡頭,看向眠夏,見她臉上還殘留著一絲驚慌,這才淺淺一笑:“沒什麽大礙,不必擔心。”

“皇上……”

聽眠夏叫了一聲,鳳殇沈默了一陣,終於道:“如果你擔心,就去把流火叫來吧。只是你知道,現在要進城,每一步都必須算計清楚,你認為,你可以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把流火帶來?”

眠夏低了頭,說不出話來了。

這半個月來一直趕路,路上鳳殇一一吩咐下的人事,她也略知一二,一直跟在鳳殇身邊,她自然也明白,太保要造反,對於現在的鳳殇來說,要取勝,還是有點勉強。只是一步的錯著,就可能讓所有人都丢了性命。

見眠夏不再說話了,鳳殇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站了起來:“等将來見了流火再說吧。這麽點小事,朕能撐著。”

“皇上……”眠夏叫了一聲,見鳳殇脫了鞋拉過被子躺了下去,合著眼似是漸漸睡過去了。一直趕路,路上幾乎沒有歇息,她也知道鳳殇是真的累了,只能閉了嘴,靜靜地守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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