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日晚飯後,卿玫繞着場館周邊散步,卻循着兒時的記憶拐進了一個老舊的居民區裏。
她記得她小時候訓練完,最喜歡跟隊友們在這裏躲貓貓玩耍了。
這裏有一所小學,小學旁邊是一家小賣部。
小賣部裏的老板娘整天守着店鋪,看着老舊電視機。
電視機“咿咿呀呀”,不是在唱“啊……不該,啊……不該,不該的情變,不該的愛——”,要不就是一個叫“阿郎”的男人一遍遍失憶,再不然就是個好悲慘的女人每次都在哭,卿玫将腦袋順着小賣店的小洞探進去,只能看到鮮紅的三個大字——意難忘。
她漸漸長大,小賣部的老板娘依舊“阿郎”和“意難忘”,活像這兩部電視劇有成千上萬集似的。
小賣部旁邊是一家修車鋪,修車的是個老大爺。大爺從自行車到摩托車,再到三輪車都修,不過,大概因為他年紀大了,照顧他生意的多是周圍的住戶。
有些時候,他們甚至會拿着買菜的小車和嬰兒車來找大爺看看車轱辘是不是撒氣割破了,大爺來者不拒,通通幫他們修好,甚至不收錢,還要搭上補胎貼。
卿玫印象最深刻的是,當年他們一大幫小隊員在這裏瘋跑,老大爺會将他們從大馬路上帶下來,然後,讓他們排好隊,帶他們到小賣部旁,給他們一人買一根用糖水做的老冰棍。
明明再好的冰淇淋她都吃過,可那只老冰棍的味道卻一直是她童年難得的美味。
她記得老大爺還有個小孫女,小孫女非常小的時候就能跟在老大爺身後幫着他忙前忙後了。
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
卿玫路過小賣部和一條小胡同,來到一個用混凝土做牆,彩鋼做棚頂的小房子前。
小房子旁長着一棵桑葚樹,樹的的枝葉貼着房子棚頂,枯黃的葉片随着一陣風“撲所所”落下。
卿玫剛看了一會兒,小房子門內便走出一個微胖豐滿的小姑娘。
小姑娘面容白淨,天生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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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不認得卿玫,仍舊揚起友善的微笑,爽朗道:“路過嗎?要不要我拿個凳子出來給你坐坐?”
卿玫忙搖手:“不用,不用,我只是看看,我好久沒來這裏,這裏不是有個爺爺嗎?”
小姑娘垂眸,輕聲說:“我爺爺老了。”
這裏的習俗是将老人去世叫做“老了”。
卿玫忙道歉。
小姑娘搖了搖頭。
卿玫:“那現在是你在經營這家修理鋪嗎?”
小姑娘點頭:“我叫秋果,姐姐叫我小秋或者小果都行。”
“你現在多大?”
秋果笑眯眯:“我十八。”
卿玫:“你現在念書嗎?”
秋果搖頭:“我讀了中專就不讀了,成績不好,守着爺爺這家店就夠了。”
她邊說邊手腳麻利地忙活着,她端出一個臉盆,臉盆裏放着幾個蔫頭耷腦的多肉植物。
她将這些多肉分裝到準備好的小花盆裏。
卿玫低頭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這些多肉怎麽了?”
秋果笑了笑:“這是我從垃圾箱裏找出來的,最近流行養多肉,扔的人也多了起來,我看着可惜,就想試試能不能把這些多肉救活。”
卿玫蹲在她的身邊,看她用手指輕輕撥弄着那一株株植物,動作溫柔細致。
她歪頭看了一會兒,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秋果!咦?教練,你怎麽在這裏?”
卿玫擡起頭,卻被陽光刺了眼。
她擡起手,擋在眼睛上方,這才看清楚來人。
“你是……我記得你是王子厲的朋友。”
明奕笑着點頭:“我是明奕。”
他一只手裏還拿着一盆多肉植物,那株植物有着圓柱葉片,葉片周身發綠,唯有葉片上端泛着淡淡的紅粉色,看着格外晶瑩可愛,美中不足的是多肉原本厚實的葉片竟開始慢慢癟下去了。
卿玫:“你是來……”
明奕舉了舉手中的多肉,“我是來找秋果醫生來醫治這盆多肉的,你看看,我這盆乙女心到底生了什麽病。”
居然叫乙女心,還真是可愛。
卿玫打量着那盆可愛的小多肉。
秋果:“你快別這麽叫我,我算哪門子的醫生啊!只是湊巧弄活了幾盆多肉而已,你要是放心我,就把這盆多肉留下來,我幫你看看。”
明奕:“放心,放心,那就麻煩你了,等我請你吃東西。”
秋果愁眉苦臉:“吃什麽啊,我是要減肥的人。”
明奕搖頭:“減什麽減,依照你的身高,你的體重在标準內,只要稍稍塑形就能更好看,不過,你現在的樣子也很可愛。”
他眼睛笑彎,一眨不眨地注視着秋果。
秋果卻像是披着頭牆鐵壁,一點都不為所動,她玩笑說:“哎,你真會說話,我差點當真了。”
她轉身端着明奕的那盆乙女心進了屋子裏。
卿玫悄聲問明奕:“你是要追她……”
明奕明朗一笑,“原來教練看出來了啊。”
還沒等卿玫說話,明奕又問:“那為什麽王子厲那麽追教練,教練你卻裝作看不見呢?”
這是要替好兄弟打抱不平了。
卿玫看着他,“你知道我跟他相差多大嗎?”
明奕:“那又怎麽樣?大清早亡了。”
卿玫:“你看,這就是年紀相差大的區別,我會想着以後出現的問題,做更加實際的打算,因為我玩不起了,而你們這個年紀的少年卻可以不光不顧闖進別人的世界裏,愛來的快,去的快……”
明奕突然問:“你會相信堅持多久的愛?”
“一個暗戀你多年的少年和一個與你一般大但只是剛開始喜歡你的男人,你反而更相信後者的愛會不變嗎?”
卿玫愣住了。
她從來沒從另一種角度審視自己的顧慮,她的顧慮被明奕這樣說來顯得十分可笑。
這時,秋果從屋子裏出來。
明奕笑眯眯說:“我和教練剛好順路就一起走了,等下周我再過來看你。”
秋果阻攔:“你們大學整天上課,不用過來了,等養好了,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明奕搖頭,他看着秋果說:“我要常常看着……才能放心。”
秋果笑了笑,神色平常:“那好吧,我常年在這兒。”
明奕心道:真是銅牆鐵壁的少女。
他扭頭偷看卿玫一眼。
哦,這還有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明奕原來也不是多事的人,也許從王子厲身上看到了同樣的情路不順,他隐隐有種感覺,幫助他達成所願就算是幫自己了。
明奕和卿玫兩人并排走在馬路邊。
明奕說:“教練知道王子厲是你的鄰居嗎?”
卿玫點頭。
“你們兩家附近有片冰場。”
卿玫“嗯”了一聲。
當初母親就是看中那個冰場,才會在附近買房的,大概她也曾有過“孟母三遷”的願望,想用環境來影響他。
“你的啓蒙教練就在那片冰場吧?”
卿玫疑惑:“你怎麽知道?”
明奕:“不是我知道,是王子厲知道。”
“他被小夥伴帶着去滑冰,然後就碰上了你。”
明奕看着前方,緩緩說:“你當時在學貝爾曼旋轉,當你提着冰刀在星塵般的冰上旋轉,王子厲說他看到了此生最美的風景。”
明奕轉頭:“卿玫教練,是你教會了王子厲‘美’。”
“之後,他就常常來看你練習,他從來沒有打擾過你,只是躲在一旁安靜觀看,他看着你摔倒,站起,再摔倒,再站起,直到将動作做到完美。”
“他那個時候問自己,花滑真的這麽讓她喜歡嗎?喜歡到連疼痛都顧不得了。”
卿玫閉上眼:“他錯了,我正是因為怕痛才會努力做到完美。”
因為那個時候,她的進度稍稍落後,她的母親就會罰她久站,禁止她吃飯。
“後來受你的影響,他開始學花滑。”
“可是,學起來,才更能體會到你的厲害,他不由得敬佩,不由得喜愛,不由得再也移不開視線。”
“他第一次感到美,因為你;第一次學花滑,因為你;第一次愛上一個人,也是因為你。”
“從過去,到如今,他暗戀的歲月可能跟你們兩個年齡差距一樣大,這樣……你還在猶豫什麽?還在懷疑什麽?”
明奕轉過身,看着兩人背後的路,輕聲問卿玫:“如果他現在站在你面前,向你告白,你會不會答應他?”
卿玫思索着,遲疑說:“我會……”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明奕含笑聲音響起——“你回頭看。”
卿玫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立刻回頭。
天色漸暗,路燈一下子亮了起來。
昏黃燈光下,王子厲朝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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