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
唉,腳傷好不容易痊愈,不用再天天找季沐原報到,沒想到又遇上另一位舊識。
接連兩天,陶翊萍都上周念蓁的花店光顧。
陶翊萍,高中時和季沐原同班,第一位激發周念蓁嫉妒與自卑的女孩。昨天,一身時髦裝扮的她進入店裏時,周念黎完全沒有認出她,反倒是她在見到周念蓁後,嬌貴美麗的神色一變,立刻露出鄙視的神情。
以高傲姿态表明身份後,在選花過程中,不時出言損她。當時縮在櫃臺後面睡覺的楊曉藍被她吵醒,起來回了她幾句,等地走後,楊曉藍叮囑周念蓁如果再遇到她,絕對不要跟她客氣。
隔天,她又上門了。
“等等,昨天已經送百合花了,今天又送一樣的就太沒創意了。”陶翊萍巡視店內的花,“玫瑰好了。可是,對方是長輩,你們的玫瑰看起來又不怎麽樣……”
周念蓁停手,将手上的百合放回原位,等待她作好決定。
“你們家能選擇的花真少……”她蹙眉,勉強下了決定,“太陽花好了,以太陽花為主,幫我搭配一些其它的,比如康乃馨、郁金香之類的……不過,你行嗎?算了,幫我弄個太陽花花束。”
“好的。”工作臺上鋪好包裝紙,周念蓁着手選取花材。
“好熱,你們冷氣壞掉了嗎?”以手揚風,陶翊萍轉身在櫃臺前的高腳椅坐下、跷腳,表情不耐地審視這間狹小的店面。會選樣這間店,主要是離醫院最近,還有護士介紹。“我聽說你們這有位花藝師包裝的花禮相當別致漂亮,不會是你吧?”
“不是我,是老板。”拿翦刀将花材剪成适當長度,一邊回道,“如果你要送的是探病盆花,必須事先預訂。”阿姨的手藝在花藝界是有口皆碑的,常受邀到很多地方擔任講師,所以常不在花店裏。
“所以你不是老板。”陶翊萍點點頭,斜眼打量着她。“你該不會是打工的吧?”
“可以算是。”她不在意自己是否有個好聽的職稱。
“哈!我還以為……”陶翊萍喜上眉梢,“當初你的姿态是那麽的高高在上,畢業時考上那麽好的國立大學,我還以為你現在應該是某大公司的高級工程師了呢,結果,竟然在這賣花!”
“是啊。”她忙着包裝,随意回了句。
“我啊,沒考上好大學,我爸送我出國念書,現在至少有個留美的學歷,還有個經理的職位。”陶翊萍站起身,走到工作臺前,瞅着她,“你沒有和季沐原在一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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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蓁剪雙色緞帶作最後裝飾,沒有答話。
“其實,我昨天遇到他了。他是我探病長輩的主治醫師,是一個教授轉介的。”她邊說邊打開包包,掏出手機握在手中,“說實話,如果他現在還只是個明星,我就不希罕了,但想不到他竟然成為一個優秀的醫師,那找就可以考慮考慮了。尤其,現在情勢已經大不相同——”
“花束已經包裝好了。”周念蓁棒起花束,但對方沒有立刻接下的意思。
陶翊萍手中的電話響起,她看着來電顯示,故作驚訝。
“哎呀,說着說着,他就撥電話給我了。”她接聽,“喂,沐原啊,我已經到附近了,待會兒馬上過去。我想跟你說不用特地下來接我,我們病房見就好了。”
柔媚的目光勾向周念蓁,“對了,我現在人在花店,你猜我見到誰?周、念、蓁,你記得嗎?你要跟她說句話嗎?不要啊?好,那待會兒見,拜拜。”
合上電話,她猶豫了起來。“怎麽辦呢?其實我現在有男朋友,還有好幾個追求者,條件都不比季沐原差,真難抉擇。”
周念蓁原本沒什麽表情的面容,突然勾起大大的微笑,說話的聲音比平常柔細許多。
“是啊,你真的很美麗,不僅男人為你着迷,女人見了你,都不免又妒又羨呢。”花束已經包裝好了,她卻仍講個不停、不肯離開,令她有些煩躁,索性讓楊曉藍上身了。
“是嗎?”陶翊萍輕扭身。哼,大家都嘛這麽說。
“美麗的花配美麗的人。”她挑了一朵豔紅玫瑰遞給她,“送給你。”
“謝謝。”不疑有它,她伸手要接,“哎呀!”直接被花梗上的銳刺刺得縮手。
周念蓁将花朵轉個方向,毫不掩飾她是故意将花刺對着她的。
“哎呀,當真人比花嬌,連花都嫉妒你。”她取鐵夾子去除花刺,再遞給她。“越美的花越帶刺,就不知絕世美人是不是懷着一顆最毒婦人心了。好了,送你。”
陶翊萍撫着手指頭,冷瞪她一眼,還好沒有流血。
“不用了。”掏出千元擺在桌上,“不用找了!”捧起花束離開。
周念蓁呼出一口長氣,着手收拾工作臺,不久,她的手機晌起。
用幹淨濕布擦擦手,她拿起手機,是沒見過的號碼。
“喂?”她接聽。
“念蓁嗎?是我,季沐原。”
她頗為詫異。“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是曉藍告訴你的?”楊曉藍!
“不是。”他急忙解釋,“我問思琳的。”
“喔。”原來是思琳。“你有事嗎?”
“嗯。陶翊萍還在花店裏嗎?”他問。
“她剛走。”她說。
“昨天因為病人的關系,我和她交換了聯絡方式,剛剛……是因為十幾分鐘前,她撥了兩、三通電話給我,我沒有接到,看到未接來電,我才回撥給她。”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這個。”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我不希望被你誤會。”
她沉默了兩秒,“嗯,我明白了。”
“對了,黃老師這幾天的情況穩定一些,決定明天出皖。其實他應該長期住院療養比較好……”但是連主治醫師也勸不住,只好允許他出院。
“我知道。他說有些事得處理。”她會找時間去育幼院探望他們。“謝謝你特地通知我。”
“不客氣。另外,你明天有空嗎?”
“明天?有什麽事嗎?”嘴上這麽問,心裏已在尋找拒絕的理由。
“明天我休假,得待在家裏整理行李。我的行李很多,又擱很久了,希望明天能收拾好,你可以來幫我嗎?”
“這樣啊……”竟是她無法拒絕的事。“明天白天的話可以,我過去幫你好了。”
“太好了,麻煩你了。”
“嗯,明天見。”
隔天一早,周念蓁便來到季沐原的住處。
一進門,看到至少兩面牆堆滿了紙箱,她着實吓了一大跳。
“你的行李真的很多。”看來今天一天很難收拾完畢。
“對啊。除了從美國寄回來的,我爸媽也從上海寄了一堆過來。”
她點頭,“原來如此。”
“當初他們離開臺灣時,能變賣的都變賣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個落腳處,他們連自己的物品也寄給我了。”
“他們一定很想念這裏。”周念蓁笑道,将手上的袋子遞給他,“喏,你的早餐。”
剛剛她出門時接到他的電話,托她經過便利商店時,幫他買點吃的。
“謝謝。”将食物擱在茶幾上,他試圖清出兩個空位。“抱歉,座位上都堆了東西。”
“沒關系,我坐這裏就好。”瞧旁邊有張折疊椅,她拉過來坐在茶幾前。
她看他打開袋子,毫不猶豫地選擇鲔魚口味的禦飯團吃了起來。
“怎麽了?啊,我吃了你的嗎?”
“沒有,那是買給你的,你沒拿錯。”她拿起培根蛋沙拉的禦飯團。她進便利商店時,便想起他從前最喜歡的是鲑魚口味的禦飯團,不過現在沒有鲑魚口味了,她便拿了兩個他第二喜歡的鲔魚口味。
“哇,還有熱米漿,謝謝你。”
“嗯。”選飲料時,她又想起他以前愛喝米漿,便下去早餐店買了一杯米漿、一杯豆漿。果然……他的口味并沒有改變。
“這樣吃飽後,就更有動力整理行李了。”他一臉幸福地道。喝幾口米漿後,他又打開第二個飯團。
“嗯。”她看茶幾上和沙發上都堆滿了書籍,都是醫學相關的原文書或期刊論文。“你好認真。”
“是啊。太多東西要學、要念。”他不否認每天回到家攤開書後,他便會專注忘我地看好幾個小時,也因此一直沒能将行李整理好。
“以前你都是上課聽一聽就記下來了。”在她心目中,他快和天才畫上等號了,而她只能苦讀再苦讀。
“我在國外也是成天窩在圖書館或研究室啊,很苦的。”吃完早餐,他先抽張面紙給她,再抽張面紙拭嘴。“不過,還是有找機會去不少地方游覽,拍了很多漂亮的風景照,有些有洗出來,待會兒開箱後再跟你分享。”
“好啊好啊。”她很想看。
吃飽後,起身準備接下來的整理工作。她看看成堆的紙箱,發現有一處是自己構得着的,她将椅子搬過去,赤腳踏上椅子,想将紙箱搬下來。
“等等,那邊都是書,非常重!”季沐原急忙過去接下紙箱,以防她重心不穩跌下來。
“真的很重。”她差點扭到腰。“我們換過來好了,我在下面接。”
“好。”
——将紙箱搬到地面上,客廳很快變成寸步難行的狀況。
“這些都是書嗎?擺得下嗎?”
“我那面牆都是書櫃,書房也還有些位置,應該擺得下吧。”
“還有書房啊……說起來,念書真是很愉快的事呢。”她開始撕開紙箱上的膠帶。
“我記得你很喜歡念書。”以前常常埋首書中将他忘在一旁。“你在花店工作,我還滿意外的。”
“你也很意外嗎?大學畢業後,我有進一般公司從事資訊工程的相關工作,做了兩年,雖然是本行,但一直不是很習慣。換工作的空檔,阿姨剛好開店,我到店裏幫忙,就做到現在了。其實我沒什麽設計天份,可是看到美美的花,還有客人收到花時的喜悅表情,我就會跟着開心。”
“原來……”一箱一箱地開封,他剛好來到她的身後,直直看着她,“很好啊,找到做得開心的工作,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嗯。”她發覺面前兩三個紙箱格外老舊,上頭标示是從上海寄來的。她撕開膠帶,突然有東西從裏頭竄出來,她吓一大跳,“啊!”
“小心。”他伸手扶住往後退的她。
“是蟑螂!”她拍撫着胸口道。她并不太怕這些害蟲,但出現得太突然,她還是吓到了。
輕扶着她的纖腰,聞到她淡淡地發香,他幾乎想進一步摟住她,舍不得放手了。但周念蓁很快發現兩人姿勢不對,急忙往旁退開。
“啊。”季沐原認出那紙箱,打開看了一下,“是以前從這邊寄過去的,我爸媽可能原封不動地寄回來了。希望裏頭的書別受到蟲害才好。”
他翻開箱子,周念蓁瞄見裏頭竟是他們國小的教科書和作業簿等等,心中暗驚,他該不會将以前的東西全保存下來了吧?
“那個……我們分開作業好了,你的書我不曉得怎麽擺,恐怕得一樣一樣問你。有沒有其它雜物我能自己幫你收的?”
“有。”氣氛難得融洽,他也不希望她覺得尴尬。“我媽還寄了不少廚具過來。麻煩你先幫我整理廚房好嗎?”
“好。”
于是,兩人分開作業。中午兩人下了面吃,用餐時季沐原讓她看他找出來的相簿,一邊敘說當時出游的情景,雖然只小聊了一下,但氣氛相當愉快。
周念蓁幫他整理好廚房、他父母的物品,甚至他的房間及書房,除了客廳之外,都用掃帚将地板掃得很幹淨。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傍晚五點多——
“我得走了,不能讓阿姨在花店忙一整天。”看看還很雜亂的客廳,有六七箱尚未開封,還有不少得清理掉的空紙箱和垃圾。“可能的話,我想幫你把紙箱拿給作回收的婆婆和清掉垃圾。”
“沒關系,垃圾我自己倒就好,一些能回收的東西,改天再一起麻煩你。”他知道她喜歡将能換錢的東西給作資源回收的人。
“好。”走向門口,她又想到,“你晚餐怎麽辦?”
“跟中午一樣,煮個面就好。今天真是謝謝你,我再打電話給你,改天請你吃飯。下回你來,裏面不會這麽亂了。”
“好。”她微笑地打開門,就要往外走。
“小蓁。”他喚住她,凝望着總是令他心動的清秀面容。“小蓁,人真的會變嗎?再遇到你,我不時發現,喜歡的永遠是喜歡咧。就像你知道我喜歡的禦飯團口味一樣,就像我曉得找你約會你不會答應,但找你幫忙你絕對不會拒絕一樣……”
她沉下臉,瞳眸略暗。怎麽還是提到這個啊!
“不一樣的。生活上的喜好和情感上是——”
“對我而言全都是一樣的。喜歡的永遠是喜歡……”心中滿滿的,好多好多情意想向她傾訴……
她搖搖頭,“我不走不行了,阿姨晚上有課。”
說完轉身離開他的住處,步出大樓。她沒有注意到從另一個方向停好車走過來的孔遠揚,但孔遠揚卻清楚地看到她從季沐原住的大樓走出來。
他到季沐原的公寓,看見他認真地翻着紙箱,不知在找什麽東西。
“沐原,我剛才又看到周念蓁。”孔遠揚說。
“你看到她了?我請她過來幫我忙,多虧有她,我今天應該能整理好。”他又從紙箱中抽出一本簿子,看了又看,又再放回去,抽起另一本。
“是嗎?你們複合了嗎?”他記起之前在醫院,他說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
“還沒有。我希望很快可以。”他毫不隐瞞自己對周念蓁的心意。
“還沒有嗎?我還以為你們進展得很快。”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停住手上的動作,專心聽他說話。“沐原,你确定你真的還喜歡她?不要忘了,你以前為了她吃了多大的苦頭。”
季沐原搖頭。他不記得因為她吃了什麽苦,要說難過,全是因為身邊沒有她。
“其實,我很感謝你,遠揚。”雖然知道當初他說她過得很好,與事實并不相符,但他不怪他。沒有他,他過不了許多難關。“每一次想起她,我都一直告訴自己:她過得很好,她過得很好,我也該努力才行!也因為這樣我才能熬過去,才有今天的自己。我很感謝你。”
“她不适合你。”和以前一樣,他不贊成他和周念蓁在一起。“雖然過了這麽多年,但人的個性不會變,勉強在一起,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她只會帶給你痛苦。”女人都是禍水,在他看來,周念蓁更是個大災星,甚至,會毀了他整個人的。
“不會的,我想和她在一起。”他再翻閱手上的簿子,“啊,找到了。”眸光頓時發亮。
孔遠揚彎身看他手上的簿子,上頭是他和周念蓁以前中學時筆談的記錄,其中一行字格外引人注目——
加油啊!全天下我最喜歡的笨蛋。
季沐原也是盯着那行字,喃喃自語:“我仍然是個笨蛋……但是什麽時候,才能再成為全天下她最喜歡的呢?”
孔遠揚聞言,臉色一變,閃過一抹陰沉。看來,他得想個法子才行。
隔天晚上,孔遠揚來到周念蓁的花店,進門後,發現只有她一個人在,他拿出一張CD專輯用力放在櫃臺上。
“這是沐原的第一張專輯,你應該知道。”
周念蓁看着那張“永遠最愛你”的CD專輯,她知道這張專輯,封面也很熟悉:季沐原側坐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俊秀面容充滿憂郁,目光眺望着遠方,好似藏着無限傷感,令人見了為之揪心、動容。
“拍完這張照片後,工作人員邊談笑邊收拾東西,我則和導演商量隔天要拍MV的詳細流程。等大家收拾好準備回飯店時,才發現他仍坐在原地不動,喚他他也沒有反應,我走過去看時,他已經凍僵、發高燒了。”
不知他為何特地前來向她述說季沐原的往事,她靜靜聽着,沒有回話。
“他兀自發着呆的情況不只這一次。你跟他提分手的那一晚,他也是楞在原地,整個人傻住,動也不動。之後,除了工作賺錢外,他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人偶,不說話、不吃不喝也不睡,簡單地說,就是痛不欲生。我看若不是要幫他父母還債,他肯定不想活了。”
記憶有些跳躍,他想到什麽便說什麽。季沐原傷心到極點的痛苦情形,他歷歷在目,數也數不清。
“錄這張專輯的主打歌時也是一樣,每回唱到那句‘我不能沒有你’,眼淚就從他眼角落下來,然後他就啞了似的發不出聲音。我也是看到他在片場昏倒,才曉得他長期沒有進食,晚上從來不曾合眼休息過。之後,有大半年吧,我都得在他飲料中摻安眠藥,趁他昏睡時幫他打營養針才撐過來的。”
周念蓁合上眼,心口強烈撞擊着,令她有點喘不過氣。那種痛苦的感覺她也體驗過啊,只是,當他提到過往時,怎麽完全沒有談到這些事情?
“為什麽你要再出現呢?”孔遠揚的問話,好似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一條路,為什麽要讓他再遇到你呢?”
周念蓁擡眼望向孔遠揚。是啊,為什麽呢?她也問過老天好幾回啊。
“你的父親……抱歉,當時還上了新聞,我有看到報導。”當時他小心隐藏,沒讓季沐原發覺。“你父親所留下的遺書,表示太過思念你母親才選擇在你成年後自殺身亡,相信當時你便明白了,一個人太過深情,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你也是因為這樣,選擇自我保護,才沒有馬上答應再和他在一起吧?”
周念蓁看着他,疑惑不解。“你呢?你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麽?要他複出演藝圈,再為你賺進大把鈔票嗎?”
“是啊,以他來說,的确有無限發展的可能性。”但是和她在一起,恐怕就什麽都不是了。“為了他好,請你離開吧。花店在哪都能開,我可以幫你。”
她想一下,問:“住的地方也是嗎?”
“當然。”要安排她出國也行。
“很抱歉,我辦不到。”她搖頭,澀澀一笑。
“什麽?”為什麽辦不到?“你……”
門上的叮當聲響起,嬌甜嗓音也随即在店內響起。
“小蓁啊,待會兒關店,我們找阿姨一起去吃——”赫然瞧見杵在櫃臺前的高大男子竟是孔遠揚,楊曉藍連忙捂鼻哇哇叫了起來,“哇!什麽味道?好臭、好臭、好臭啊!”鼻頭靠向孔遠揚身上一嗅,“果然就是從你身上飄出來的。你來這裏做什麽?我們這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孔遠揚當然也認得楊曉藍——有點姿色,但沒才華、沒魅力,又不敬業,長年賴在演藝圈內混不出名堂。在他看來,她除了是個禍水,還是個大廢物。
“請你馬上離開!”叉腰扮出兇惡表情下逐客令。
既然沒辦法談出個結果,那就算了。孔遠揚轉身步出花店。
楊曉藍拿出随身香水瓶四處噴灑。“臭死了、臭死了。那鐵公雞來這裏做什麽啊,小蓁?”
周念蓁聳聳肩,将櫃臺上的CD專輯收起來。“訂花啊。”
“那鐵公雞會買花送人?收到的人……哎喲!”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突然想起了什麽,抱着肚子說:“對了,我好想尿尿哦,我要去上廁所。”
楊曉藍躲進後方的浴室,拿出手機,打起簡訊——
孔遠揚那坨大便來花店找小蓁(好臭哦),你自己看着辦!
将簡訊發給季沐原,季沐原一定會很感謝她的通風報信的,呵呵呵!回到店內,她伸了個懶腰,“好舒服哦!”手機的簡訊鈴聲忽然響起,她吓了一跳。“哇,這麽快就回我訊息。”她打開一瞧,竟不是季沐原回訊。
“怎麽了?”見她反應好大,似乎是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小蓁,我有急事,改天再來找你。”
楊曉藍拉開店門,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完了,讨債的……讨債的說要來店裏找小蓁,要小蓁像上次一樣幫她還錢……
不行啊!絕對不能讓小蓁知道她欠的錢根本沒還清,否則她就死定了。
她在街口及時擋住前來讨債的人,好說歹說才說服他們讓她到附近銀行領出戶頭內的兩萬多元先給他們,并承諾會盡快籌錢償還本息。
她不知道她幾乎跪到地上苦苦哀求對方,以及提錢給對方的所有過程,全讓沒有走遠的孔遠揚看到了。
花店內,周念蓁的電話響起。
“我聽說遠揚到花店找你了,沒什麽事吧?”
“沒事。”想必是楊曉藍通風報信了,真是多事。
“你別怪曉藍,她是怕遠揚跟你說什麽不好聽的話。”他也很擔心。
“真的沒事。你屋子整理好了嗎?”
“差不多了。對了,醫院周末幫這一期的新入人員辦歡迎會,鄭教授說他有交代負責的人找你們幫忙擺置會場的花飾,他不知道負責人照做了沒。”憂心鄭太太介入找她們麻煩,鄭教授不敢直接和她們聯絡。
“我聽說了,我們會作好準備的。”她本來不想接,但阿姨說生意歸生意,沒必要作讓自己吃虧的決定。
“那就好。我上回說過要請你吃飯,不知道你什——”
“抱歉,有客人來了。”她起身招呼,“歡迎光臨。”
“好,那我晚點再打給你。”
挂斷電話後,說要晚點再打給她的季沐原,果真在她關店之後,又打了電話來。
她走在回家路上,一邊和他講電話。他問她是不是直接回家,她說沒有,想晃一下,還要去百視達借片子。
“借片子?你想看什麽片子?”他往下問。
“不知道,突然很想看動作片。”她說。
“動作片?不能是小鼻子小眼睛、只有關個人利益的警匪片,必須是大格局、攸關全球安危的才行?”
“對啊對啊。”她口味平常,很吃好萊塢那一套的。
話題立刻轉向彼此看過的電影中,印象深刻的經典影片。有時記不起名字,便描述片段情節或臺詞,若另一人正好說中了,便忍不住開心地笑。
她轉進百視達,一邊和他聊着,最後聽從他的建議,除了動作片外,還借了一片不很知名,但他保證很感人的文藝片。
搭乘捷運回家時,突然提到某部片子的原着小說,便開始聊起書來。回到公寓,她坐在客廳和他聊了半小時,發現手機快沒電了,加上考量她還要洗澡、看影片,今晚還得洗衣服,然後又想到季沐原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才是,便決定要收線。
“好,你去忙,我晚點再打給你。”季沐原說。
于是她洗完澡後,将衣服丢入洗衣機洗,接着決定先看他推薦的片子。
真的很感人。沒想到她剛關掉電視,正在擦眼淚、擤鼻涕時,他又打電話來了,手機剛好也充電充得飽飽的。
她回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和他說起剛看完影片的心得。影片情節觸動兩人的點不盡相同,但不同的觀點帶給彼此更多新的發現。
突然,兩人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小學時大多是和曉藍一夥人集體行動:升上中學、高中時,聊的是課業;大學時,他則為了學費和生活費而努力,想起來,兩人幾乎不曾像今晚這樣,放松心情、天南地北好好地聊過。
不知不覺,到了半夜,她随意瞄了時鐘一眼,吓了一大跳。
“天啊,兩點多了,不能再說了。”她跳下床。“我的衣服還在洗衣機裏呢!”
這回,他沒有爽快地說要挂電話,也沒說等她晾好衣服再打給她。
“喂?”他還在嗎?睡着了?
等了幾秒,手機另一頭傳來:“小蓁……”他喚她,那聲音又低又沉,有點惆悵,似又滿載着感情挑動着她的心。
“唉……”她在這頭輕輕嘆息。
“我想見你。”他說:“我過去你那邊找你好嗎?”
“不行,阿姨睡了。再說,這麽晚了,該休息了。”
“可是我好想見你……”他突然有點耍賴。
“不行啦……你快去睡吧……”她像個媽媽似的哄他。
“我想見你……”他又低喃。
她幾乎可以看見他哭喪着臉的表情了。摸摸扁平的肚皮,覺得有點餓。
“這樣吧,我們還是試着躺下來休息,如果一直沒有睡着,四點五十時傳個訊息給對方,兩個人都還醒着的話,就一起到下面的‘永和豆漿’吃早點,如何?”話中透露她其實也還不想睡。“不過,有一方沒傳訊的話,就表示睡着了,約定取消。”
他沉默着,過一會兒才道:“好吧,你一定要來哦!”
真是孩子氣。她看他已經昏昏沉沉,有點意識不清了吧。“我先挂電話了,拜。”
挂上電話,她走出房門,盡量放低聲音,走到陽臺将衣服晾好。
她沒有馬上回屋內,待在陽臺吹着涼涼的夜風。她的精神很好,還不想睡。本來,她打算不管有沒有睡着,都不要傳訊給他,也就是不要出去和他碰面,但這會兒,卻怕進屋內不久就會睡着,錯過約定的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點涼意,她回到房內,發現還不到三點。突然有點等不及,她套件薄外套,拿起手機、鑰匙和錢包,再次打開房門。
合上房門、轉過身時,險些在黑暗中撞到人。
“阿姨!”她輕叫,“對不起,我吵醒你了。”
“沒,我口渴起來喝水。”李琴帶着睡意看着她,“你怎麽了,睡不着嗎?”
“嗯,我有點餓,想下樓買東西吃。”
“是嗎?小心點。”李琴走向廚房。
“好,阿姨你再睡一下。”她走向大門。
不至公寓一樓時,她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怎麽辦?還這麽早,自己先到豆漿店,還是直接跟他聯絡?
算了,先去便利商店殺殺時間好了。
走着走着,發覺前面有一道長長的影子,她眨眨雙眼,再往前走,發現不是幻覺,伫立在圓柱旁的人正是他。
季沐原靠着柱子,閉着雙眼休息。她走到他面前,出聲道:“嘿。”
他睜開眼睛,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但有些朦胧。他拿出手機看時間,果然還早。他揚唇,沒問她怎麽也提前下來,只足憨憨地笑,伸手輕觸她臉頰。
“你戴上眼鏡了,是以前那一副,好可愛。”
她側頭沒讓他溫熱的指觸停在她臉上,有些氣惱。瞧他睡眼惺忪的樣子,應該很累了吧,此刻若有張床讓他躺平,肯定不出三秒他便夢周公去了。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她問。
“剛才講完電話就來了。”他答。
“怕睡着?”
“嗯。值班還有整理行李,我有三、四天沒合眼了。”腦袋有點昏沉沉的。
“那你不睡還一直跟我講電話?真是……浪費電話錢。”一整晚都是他打給她的,等他接到帳單,就知道痛了。
“我想跟你講電話,還想見你嘛!”
知道他借着睡意要小孩子脾氣,她不理會他。“我們趕快去吃一吃,趕快回家休息了。”她往前走。
他看着她,站直,起步追上她,走在她身旁。
“嫌電話費貴,我看現在很多網內互打免費的廣告,我們明天去辦一支,好不好?”說話口吻完全不似平常溫和穩重,還撒着嬌。
“我才不要。”她想也不想地否決。“我又沒有要常常和你阱電話。”
他略鼓腮,停下腳步。“喂!”
她也停步,回頭看他,“怎麽了?”
他大步走向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她一驚。“你做什麽?”
“我想牽你的手。”
硬是和她十指緊扣,讓她甩也甩不掉。
“你真是……”拿他莫可奈何,只好任由他牽至豆漿店前。
三更半夜,睡不着或不想睡的人不少,店內有四、五桌客人。
兩人一開口便異口同聲說:“一碗鹹豆漿!”
周念蓁轉頭看他,問:“你什麽時候也愛吃鹹豆漿了?”
季沐原笑,“我是幫你叫的。”
鹹豆漿外,又點了米漿、油條、鍋貼和饅頭,兩人端着餐點,找了裏頭一張空桌坐下。
肚子快餓扁了的周念蓁,舀起一匙鹹豆漿,吹也不吹便往嘴裏塞。
“嗚!”慘劇發生,她含着湯匙,嘴內又滾又燙,令她痛苦得扭曲眉眼。
“怎麽了?”季沐原立刻清醒過來,忙放下筷子,捧着她雙頰,道:“怎麽了?燙着了嗎?”
她抽出湯匙,緊閉嘴巴、鼓着腮,她嗚嗚喊燙,但咽不下,卻也不能吐出來,太丢臉了。
“沒事吧?很燙吧?”他竟比她還緊張。“我去買杯冰豆漿給你。”
她拉住他衣袖,搖頭,硬是将嘴裏的食物咽下,然後張開口,用手揚風,“好燙……”唉,竟嘴饞到忘了吹涼一點再喝,真糗!她紅了臉。
“真的沒事嗎?有沒有燙傷?”
他還緊張兮兮地捧着她的臉頻頻問道。她撥開他的手,将他的筷子遞給他,低聲說:“好了,我沒事了。”瞧瞧左右。“大家都在看你了。”
季沐原這才發覺自己好像真的是在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