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七.5

夏末時節炎熱異常, 哪怕四周放置了冰鑒, 兩個人擁在一起也蒸騰出了許多水汽。待一切結束後, 顧思源已經宛若一條從水中撈出來的魚, 靠在鐘離然懷中小口小口喘着氣。

鐘離然替她整理了淩亂的衣衫, 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 低聲問道“顧思源,要去沐浴嗎”

身上黏得很是厲害, 讓顧思源倍感難受。她靠在鐘離然懷裏小聲詢問“什麽時辰了”

“酉時了。”鐘離然如此答道,站起身後俯身将顧思源打橫抱起, 衣衫淩亂地往浴房走。顧思源生得纖細, 身量雖高卻沒有多少重量。鐘離然掌握着技巧, 抱着她走了一路,來到浴房就扒了她的衣服泡池子裏去了。

泉水溫和,顧思源泡了一會總算是緩過來了。鐘離然将她抱在懷裏,伸手揉着她的耳朵, 一邊幫她清洗, 一邊懶洋洋問道“你今日又去見了格爾沁,與她說了些什麽”

顧思源靠在她懷裏,閉着眼睛答道“說了些溯北的風土人情, 聽她說草原遼闊,冰川險峻,倒是令人十分憧憬。”

鐘離然幼時讀過游記, 自然曾在書中領略過溯北的浩瀚。若她不是帝王, 說不定少年時早已游歷過溯北。她聞言笑笑, 說道“溯北的确很好,朕曾在書上看過,溯北腹地水草肥美,極其養人,是草原中的長生天國。溯北如今的金帳王庭,就駐紮在那處周圍。”

“蠻族善戰,若不是八部多有龌龉,只怕整個神州以北都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楚國所處的中原,只占了浩瀚大陸的一小部分,而楚國北境的疆土,遠比中原遼闊。據那些游歷世間的旅人記載,向來被楚國冠以溯北名稱的北境草原,居住了八大蠻族部落,他們大多游獵為生,骁勇善戰。

而楚國以南,則是一片浩瀚海水,出海之後不知幾萬裏,才能偶見洲陸,遇到不同國度的人。

在楚國的傳說中,這片大陸只有華族與蠻族生存,而四周被一片名為湯湯的海水包圍。東皇的日輝照耀在九州的上空,庇佑大陸不被海水淹沒。可終有一日,信仰黯淡之時,東皇的日輝離開大陸的上空,海水就會倒灌,将一切盡數吞噬。

因而在楚國的百姓心中,大海是神秘莫測的。甚至有些人,将它當做了夜君幕黎的化身。千年之前,楚國未曾東出之時,也這麽畏懼着大海。後來鐘離皇室稱霸中原後,有位極富好奇心的楚帝不顧大臣反對,愣是要造船出海,自此才漸漸消散了民間對大海的恐懼。

但在楚人心中,大海仍舊是恐怖的。她們一面信仰着東皇,一面又不斷地探索,試圖看清世界的本質,在這樣極其矛盾地心理下,逐漸摸清了這個世界的樣子。

千百年過去了,楚人對于北境蠻族的情況了解得十分透徹,而楚帝的書房中也多了一份航海圖。

鐘離然也是這麽一個敬畏神靈,卻又渴求真相的帝王。她聽顧思源說起了格爾沁口中的草原,心裏的隐憂也泛起,皺着眉頭道“蠻族游牧,不善農事。可是去年不過一場大旱水草驟減,蠻族的八大部落就能摒棄前嫌進攻楚國了。顧思源,若是”

她猶豫了一會,繼續與顧思源說道“朕前些日子,問詢了湘君與湘夫人,他們回報了北境的情況。這些年來北境冬日越發漫長,而夏日又極為炎熱,牧民的收成已經減産了。朕真的覺得,他們還會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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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餓了,是要吃飯的。”

十七歲的鐘離然,已經在皇位上坐了漫長的七個年頭。許是繼承了她父親的謹慎,加之太傅們的教導,她在政事上并沒有什麽雄偉的開拓之心,一點也不像個英姿勃發的少年君主。

相對比開闊疆土的赫赫戰功,她更在意提高民生,致使民安。她登基七年,興修水利,籌款修路,興商富民,件件事情都做得有模有樣。雖則貪官污吏也有不少,在能容忍的範圍裏,鐘離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幾年下來楚國風貌大變,越發顯得國泰民安。

可一旦溯北起戰事,朝廷朝政必然吃緊,底下也會不安生。想到這一點,鐘離然就發愁。

顧思源知道她的難處,握住她的手在臉上蹭了蹭,說道“陛下凡事總有解決之法的。楚國兵強馬壯,倒是不懼一戰。可關鍵就在于,陛下想不想戰了。若是不想,陛下就得好好琢磨怎麽解決此事了。”

“我聽說蠻族有句諺語,叫做朋友來了有肉吃,若是來了豺狼虎豹,那就以刀劍伺候。陛下還記得你前幾年問過我的話嗎”

鐘離然皺眉,下意識道“什麽”

“就是斷繩之事。”顧思源提醒她,笑着說道“八部蠻族那麽多,兩百多年前,瀾州牧場的禤氏不也還是蠻族部落的成員嗎但現在,她們一族都融入了楚國中,誰還記得她們是哪族人呢”

“陛下,這世間總會有人與你不謀而合的。分而化之,事半功倍。”

顧思源說着,又蹭了蹭鐘離然的手掌,笑着道“楚國能有陛下這般體恤百姓的君主,當真是幸事。”

鐘離然心中隐隐有了些許想法,忽然聽顧思源這般贊美,只覺得耳尖一燙。她抿唇,從後伸手捏住了顧思源的面頰,輕輕揉了揉,低聲道“顧思源,朕并不想妄想做流傳千古的明君,也不妄圖能與先祖的豐功偉績并肩,朕只求天下太平。”

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就是鐘離然心中的願景。

顧思源笑笑,與她說道“會的,陛下。”

兩人在浴池泡了一會,就起身穿上了中衣。彼時未到傍晚,烈陽拖着尾巴向西緩緩滑落,從窗戶透進來,映下了一片光輝。鐘離然以一枚木簪子挽起微濕的長發,與身穿中衣的顧思源相對而坐,一同批閱奏章。

直到兩人批閱完畢,夕陽仍未完全落下,而是挂在西方的天邊,映紅了大片的雲彩。鐘離然從窗口望去,看到了鋪在宮檐上的鮮亮晚霞,伸展了腰肢,與顧思源說道“顧思源,陪朕下會棋吧。”

顧思源雙眼一亮,仰頭望着她笑道“真的要下嗎”

“下。”鐘離然彎唇,命侍人取來棋盤,與顧思源下了起來。

鐘離然雖然武藝不精,在一些需要強運的玩樂游戲方面也不太拿手,可需要精細計算的棋盤卻是她的主場。她的棋藝是顧思源教授的,但鐘離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向來能勝顧思源幾子。

顧思源難得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因此特別喜歡與鐘離然下棋。可鐘離然忙于政事,只偶爾會陪她下下。饒是如此,顧思源都會覺得很開心。

侍女取了棋盤過來,鐘離然将奏折收拾整齊放到了一邊,一邊取子一邊與顧思源說道“輸了怎麽算”

“一子十兩”顧思源征詢道。

鐘離然點點頭,示意顧思源道“你先下。”言罷,兩人你來我往,直下到了夜幕低垂,繁星滿空。

顧思源輸了幾十兩銀子,但下得十分盡興。她原本以為鐘離然的閑心只有這一日,不曾想第二日傍晚,鐘離然改完奏折之後,又拉着顧思源下了一盤棋。

如此過了幾日,顧思源在與鐘離然對弈之時,忽而想起鐘離然好幾日不去校場習武了,于是問道“陛下這幾日不去校場都不要緊嗎”

這有些稀奇,又不是天寒地凍,也不是狂風暴雨的天氣,皇帝卻斷了校場的練習,不免引起了顧思源的注意。

鐘離然捏着棋子輕輕放下,冷清清道“不要緊。朕早晨會打拳,也是走到朝晖殿的,強身健體從未間斷。顧思源,你下快些。”

“容我想想。”顧思源捏子,迅速将思緒浸回了棋盤,凝望着棋盤上錯綜複雜的格局沉默不語。

鐘離然已經計算好了接下來的幾步,将手放在唇邊輕咳一聲,試探道“朕有時間陪你玩,不覺得很好嗎”

也不知道顧思源聽沒聽清,只見她點點頭,捏着棋子落下了一步。鐘離然見狀,輕輕嘆了一口氣。

可真是個讨人喜歡的書呆子,鐘離然這麽想道。她心想,以前怎麽就覺得這個女人聰明又博學呢果然還是因為自己年少無知。

鐘離然穩穩落下一子,又讓顧思源皺着眉頭去想了。

四下一片寧靜,夏末時節的晚風從窗外進來,輕輕撥弄着挂在窗口的卷簾。鐘離然把玩着棋子,凝視着對面顧思源的十年如一日的容顏,聽着從她指尖溢出來的落子聲,只覺得心緒一派安寧。

鐘離然端正地坐着,目光一直在顧思源身上從未離開。可顧思源走下一步,她往往就能立刻落子。沉浸于棋盤中的顧思源,并未發覺對面那道灼熱的目光,只一門心思的與複雜的棋局較量。

涼風吹過鐘離然的面頰,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着手裏的棋子,心想若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這樣認真到有些傻氣的顧思源,她永遠都看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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