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十一.1
十一
漫長的冬日過後, 迎來了明媚的春天。不知為何,楚國今年的雨水格外豐沛。自驚蟄過後, 暴雨連綿下了一月有餘, 未曾停歇。
雷雲彌漫在皇宮上空, 将白晝染得與夜一般沉。雷霆閃過,瓢潑大雨驟然而至, 嘩啦啦地下個不停。顧思源點了一盞燈坐在窗邊,捏着一卷書看向了窗外。只見暗沉沉的廊外一片嬌花綻放, 卻在殘酷的雨水下被拍打得支離破碎, 落了一地殘花。
四周灰暗,唯有院中的花朵那一抹粉白如此鮮明,可卻還是倒在了濕漉漉的雨中, 只餘滿地狼藉。
這樣的下雨天, 顧思源原本是很喜歡的。可夏汛還未至,全國各地就有這麽大的降雨量, 貫穿楚國大半區域的涼水與滄浪江盛不住那麽多的雨水, 致使入海處隐約有海水倒灌, 某些地勢地的城池堤壩略微松動的情形。
盡管涼水兩岸等地每年為了迎接夏汛做了許多防洪措施,可面對如此強大的降雨量宛州等地皆有些束手無策。就在兩日前,眼見着宛州州府的涼水堤壩要撐不住被急流摧毀了, 宛王鐘離越卻越過了刺史, 下了一道洩洪指令。
開堤的口子在州府上游的一個偏遠城鎮, 那裏的人口不到十萬, 與集聚了上百萬人的州府相比, 如皓月旁的黯淡星輝,根本不值一提。
往年夏汛時,宛州此時也會下達洩洪的指令,但在此前都會先告知該地居民。自鐘離越前往封地後,處處與刺史的政令相悖。這次洩洪,尚未到州府堤壩的臨界點。可宛王提前洩洪,致使來不及撤離的百姓被洪水淹沒,損失慘重。
刺史忍無可忍,連忙上奏告了宛王一狀。
皇帝近日都在為各地傳來的洪水消息擔憂,着急得嘴上起泡。結果宛王沒輕沒重地弄了這麽一出,可沒把鐘離然氣死。宛州這麽一鬧騰,朝廷又要撥款赈災,氣得皇帝給宛王發帖,讓他自己掏私庫補貼百姓。
于是這些日子,皇帝都在為此事忙碌,無暇搭理顧思源。她每日早起到朝晖殿,午膳也是在議政廳與大臣們同吃,到了夜間才回來。
顧思源心疼她勞累,卻也幫不上什麽忙,只好撿起了以前看的書籍,提筆寫了篇策論。
窗外的雨下了又停,過了好久,天空終于全部都暗了下來。顧思源早早就沐浴好,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衫散着長發端坐窗前讀書。她覺得自己似乎等了許久,總算等到了鐘離然的腳步聲。
皇帝剛一入殿,顧思源就放下書連忙走到屏風外去接她。她繞過屏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脫靴的皇帝,于是喚她“陛下餓了嗎”
“餓了。”鐘離然換了雙鞋子,連忙将沾了雨水的外袍脫下,這才松了一口氣般走到顧思源跟前,張開雙臂将她一把抱住。
“哎”皇帝一聲長嘆,整個修長的身軀都挂在顧思源身上,将她抱得緊緊的,繼而咬牙切齒道“宛王就是個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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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鐘離然昨天就開始罵了,罵到現在還沒消氣,足見她對宛王是有多恨鐵不成鋼了。
顧思源架着她的身體,擡手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安撫道“好了好了陛下,事已至此,還是等事情解決之後再來向怎麽懲罰宛王吧。”
“不是說餓了嗎先去用膳吧。”她說着,抱着鐘離然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往後退。
鐘離然随着她入了內殿,命侍人擺上了晚膳,兩人一道用了膳。
晚膳後,鐘離然獨自一人去沐浴了。從浴房出來後,鐘離然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長發端坐在小榻上,讓侍人伺候着她絞幹頭發。
顧思源見了,就接過侍人手上的活,親自替鐘離然擦幹頭發。饒是再年輕的身體,連續操勞數日也不大吃得消。待顧思源将鐘離然的黑發順直後,皇帝已經窩在小榻旁昏昏欲睡。
她的長發還不算太幹,顧思源就讓皇帝枕在她大腿上,拿了把蒲扇替她扇風,試圖将頭發吹幹。
皇帝的黑發纖長,已經鋪陳到背上。顧思源一邊給她扇風,一邊丈量着她頭發的長度,輕聲道“陛下的頭發長了不少,等過了這段時日,就讓徐待诏進宮,打理一下鬓角吧。”
鐘離然點點頭,在小榻上翻了個身,忽然睜開眼仰頭看着顧思源,頗為憂愁道“思思啊”
顧思源垂眸望着她,眼神極其溫柔,“怎麽了陛下”
鐘離然長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涼水兩岸尤其是宛州中部與中州下游等地,情況不容樂觀。”
“前幾日皇姑姑替朕巡游了兩岸,上奏說是一定要洩洪才行。宛州今年提前洩了一處,不好再折騰那裏的百姓了,只能在中州與源州等地另開堤口。”
鐘離然的語氣聽起來異常疲憊,她掰着手指輕聲道“永和鎮,太平鎮,齊安鎮”她一連念了六七個地名,繼而長嘆一聲道“這些地方都要開堤口”
“共計四十多萬人”
“堤口一開,這四十多萬人今年的收成不或許是近五年,甚至是十年的收成都付之東流了。”
皇帝心裏很不好受,顧思源垂眸看着她微紅的眼角和眸中漾着的水光,心頭微澀。皇帝擡手,拉過顧思源的手蓋在自己的眼睛上,輕聲道“朕心裏難過。”
“朕分得清孰輕孰重,可朕還是很難過。”
“這是天災,朕再着急也無能為力。兩害取其輕,雖然是這麽做了,可是朕真的很不好受。那四十多萬的百姓,約莫是要恨死朕了。”
掌心微濕,顧思源手掌顫了顫,也跟着對方紅了眼眶。她俯身将皇帝攬入懷中,低聲安慰道“陛下,你已經盡力了陛下”
“這是最好的方法了,我的陛下。”
天要下雨,是無可奈何之事。這場連綿不絕的大雨,将楚國多年的風平浪靜都攪亂了。楚國近三十年都未曾發生過這麽嚴重大澇,偏生就發生在鐘離然在位時期,當真是愁得她頭發都白了。
在接連十多日暴雨後,河床向來很高的涼水終究還是承載不住這些雨水,隐隐有決堤之勢。替皇帝巡游兩岸的鐘離回最終還是決定炸堤洩洪,保住處于涼水下游的帝都。
這一日午後,鉛色的雲籠罩在源州北邊那座名叫平安的小鎮上方。鐘離回身穿蓑衣,與駐紮在此地的侍衛守在了波浪滔天的涼水岸邊。
殘風夾着細雨打在她的蓑衣上,與身旁震天的江水在她耳邊響徹。她的臉藏在鬥笠下,幽深地凝望着不遠處放置好的一堆,默默地拉開了一道弓。
身旁的侍衛将點燃的箭羽遞到她手上,喧嚣殘風中鐘離回接過侍衛的箭,拉開弓弦,朝着遠處的堆射去。
箭羽帶着火破風,剎那間落在了上。咻的一聲過後,轟然炸響。嘭得一下,堤壩決裂,渾濁的洪水推着白浪争先恐後地從堤口湧去。堤口寸寸碎裂,朝着鐘離回腳邊蔓延。
鐘離回臉色一變,朝着四周大喊道“快跑”
話音落下,洪水如同惡鬼一般洶湧地朝他們漫來,追着他們逃竄的身影,如龐然大物一般将她們吞沒。
鐘離回與岸上的所有侍衛齊齊失蹤了。
那場炸堤的目擊者聲稱,是雲中王錯估了堤壩的數量,致使堤口大開,連帶着她站位的地方都被殃及炸裂了。
因為堤口大開,洪水一瀉千裏,連續吞沒了周邊四五個城鎮,致使源州北邊的一座重城飽受洪災。于是由工部制定的整個洩洪救災計劃毀于一旦,朝廷威信損失慘重。
雲中王乍然失蹤,着急得鐘離然連忙派出人手去尋。皇帝下了指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于是駐守在源州的士兵一面去找人,一面去救濟百姓。
一連串的變故讓鐘離然承受不住,這個年少的帝王從外面得到姑母的噩耗時,一夜之間長出了白發。
源州邊境重城有百萬災民,而在這樣的檔口她又失去了一直很依仗的皇姑姑,當真是焦頭爛額。
顧思源見此也不再懶散了,自鐘離回失蹤的消息傳回源州後,她就一直陪在皇帝身邊,不挪一寸地與她候在朝晖殿。
幸得顧思源一直陪在身旁,皇帝才勉強挺了過去,與朝中重臣一起,處理了赈災事宜。
可禍不單行,就在鐘離回失蹤的七天後,暴雨漸歇時,宛州突然傳來了宛王攜宛州刺史打着清君側的名義,反了。
位于源州城的鐘離然聽到這個消息,仔細将事情想了一番,猛然回神過來,從宛州炸堤開始,這就是一個連環套。
不,或許早在今年的第一場雨開始,就滋長了宛王的野心。
鐘離然越想越氣,尤其是在聽到宛王在民間散布的流言時,真是恨不得讓人将他抓到跟前,狠狠地打一頓。
可是宛王起兵太快,趁着源州的駐軍都在救援百姓時,不出兩日就攻到了源州城下,包圍了整座皇城,讓鐘離然徹底成為了甕中之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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