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三更合一

（1）

第二天走的時候謝行舟沒送她，卻叫來方槐幫忙。

幾天內接受2次幫忙搬家任務的方槐一邊指揮搬家公司放置好沈橘的寶貝工作臺，一邊忍不住偷偷打量面無表情站在車旁的沈橘。

看樣子果然是和老板吵架了吧……本以為能讓老板吃她親手做的馄饨，這位沈小姐一定并非尋常人，但現在看來，好像也就那樣？

方槐在內心搖搖頭，不再過多猜測自家老板私人生活。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因為接下來整整一周謝行舟肉眼可見心情不好，不僅吃橘子喝鮮榨橘子汁的頻率大幅度上升，整個42樓連帶着本周有業務往來的餐廳一并遭殃。

謝行舟工作起來較真，比起謝行止還是溫和許多。但這一周謝行舟的恐怖程度簡直直追大魔王謝行止。

別人不知道，方槐卻清楚這顯然因為自家老板和沈小姐吵架了。将個人情緒帶進工作中還是頭一遭，方槐提心吊膽将文件送給謝行舟後甚至有種去将沈橘打包送到自家老板面前拯救42樓的沖動。

問世間情為何物，還是一心工作靠譜啊。方槐嘆息，甩甩頭發踩着高跟鞋去處理謝行舟今天駁回的推廣方案了。

另一邊的沈橘也說不上多好過，化悲憤為動力沒日沒夜趴在工作臺上畫稿子。

中途也翻出其他男配音演員的作品挨個聽，聽着聽着想到River的聲音又開始陷入低沉。

執念真是一種很可怕的束縛。對于一開始就認定的東西，人總是很難說服自己去放棄。追逐的過程中付出了太多時間和感情，有時候它不再單是一種念頭，而是已經被鎖入血肉中的習慣。

要從血肉中剝離這種執着，談何容易。

齊桑落對配音毫無興趣，更聽不出來每個聲優的聲音到底有什麽區別，所以她會告訴沈橘換一個聲音好聽的配音演員也沒什麽所謂。

可沈橘喜歡了River六年，畫《凜王長齋》時自動帶入就是River的聲音。他的聲音對她來說是如同角色本身一樣鮮明的存在，好不容易有了動畫化機會卻無法由她心中最合适的人選配音，只會讓她如鲠在喉。

放不下執念，也放不過自己。

這周她有C站采訪，采訪當天，沈橘才勉強捯饬一下自己，打起精神打車到C站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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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站原名cilicili，是國內知名彈幕視頻網站。C站深受年輕人喜愛，二次元氛圍濃厚，能由C站宣傳《凜王長齋》再合适不過。

因為計劃春節前夕公布動畫化消息，她和褚雲會先進行單獨采訪增加預熱階段個人曝光，正式公布時再安排雙人采訪。

她平時曝光度不高，除了網絡上流傳的一些側面照片，還沒有真人出鏡過。考慮到這點，雜志社和動畫公司這次給她安排的也是電臺采訪，和褚雲雙人采訪時才會正式出鏡。

沈橘長相比不上網紅，在漫畫家中卻算得上可愛挂。《Pegasus》主編也問過她願不願意營銷美少女漫畫家人設，她當時拒絕了。但這次，為了《凜王長齋》動畫的熱度，她選擇接受動畫公司和雜志社的營銷安排。

《凜王長齋》目前的動畫企劃只有一季12集。收視和人氣高，動畫公司才會考慮出第二季。

這已經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時代，沒有宣傳渠道的作品談什麽被人知曉。美少女漫畫家的營銷必然是把雙刃劍，她不想讓別人把關注點放在她身上，但她想要将《凜王長齋》盡可能完整地作為動畫展現，也想讓更多人看到她的作品，所以她願意試這一次。

休息室大門突然被推開，沈橘以為工作人員來叫她錄制，擡起頭，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餘夢。

她穿着一身靛青色漢服，妝容雅致，頭上綴着珠飾，一副江南女子的溫婉模樣。見到沈橘也是一驚，自顧自坐到另一張沙發上，做出的動作卻和她這身裝束毫不相符。

她雙手環抱胸前，翹起腳往沙發靠背上一倚，語氣不善：“我聽說今天有個漫畫作者要錄電臺采訪，就是你？”

看到餘夢這副嚣張的樣子，沈橘就明白了她所謂的“古典才女，與世無争”全是人設。而且她和謝行舟碰見餘夢時，餘夢雖然全程和謝行舟說話，但其實顯然記住了她。

沈橘并不想和她說話，專心玩手機沒理她。

餘夢冷笑，繼續發問：“你怎麽勾搭上謝行舟的？”

聽到這句話沈橘手裏的動作停了停，皺眉去看她，最後露出一個笑來：“關你什麽事。”

大概是沒受過這種待遇，餘夢眼神愈發陰冷：“OK，不關我事。你也別在那兒做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大家彼此彼此。”

誰跟你彼此彼此了？沈橘覺得餘夢這人典型的黑者見黑，自己勾搭謝行舟不成，就覺得她和謝行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和這種人多說無益，沈橘也懶得解釋。反正她和餘夢沒什麽交集。

電臺采訪的內容中規中矩，主持人在關于“本人是否是二次元”的基礎上衍生了一個問題，問她是否有自己喜歡的畫師、Coser或是聲優。

沈橘一愣，還是乖乖回答：“我喜歡River。”

“River？《滄海》系列的那個River？”沒想到主持人竟然也是River的迷妹，又和沈橘多聊了幾個他的問題。

River在配音圈并不屬于大熱的聲優，卻是一作封神的存在。對聲優來說自然代表作越多越好，唯有River，在《滄海》系列中風頭甚至超過男女主，憑借單系列作品被衆多聲控納入本命和牆頭。

提起River，沈橘又有點晃神。主持人問到最後一個問題“下一部作品打算畫什麽題材”時，原本計劃回答根據《凜王長齋》中配角衍生一個新故事的沈橘，竟鬼使神差開口說：“我想畫一個和食物有關的故事。”

“為什麽會想畫美食漫呢？大家都以為你會根據《凜王長齋》中的世界觀去延展。”

“大概是因為最近覺得食物特別能治愈人心，”沈橘想了想，回答，“無論好好吃飯還是好好做飯，都是對生活的一種儀式感和美好情感。目前只是有這樣的構想，應該還是會盡量貼合《凜王長齋》的世界觀。”

“原來如此，常說‘一個人選擇如何吃飯，就選擇了如何生活’，讓我們一起期待橘子老師可能為我們帶來的美食新作吧。今天感謝老師百忙之中抽空接受我們的采訪……”

一番總結程詞結束今天的采訪，回家時沈橘順路去了一趟“王叔牛雜粉”。打包一份招牌牛雜粉帶回家，剛剛提起筷子，不由自主又想起之前帶謝行舟去吃的場景。

從街頭席卷而過的風很冷，牛雜粉中氤氲的熱氣卻絲絲縷縷将人包裹，隔絕了初冬的寒意。

現在想起來仍覺得不可思議的經歷，打扮成不良青年的謝行舟，就和她并肩靠在一家蒼蠅館子外嗦粉。

說什麽有機會讓她帶他去別的蒼蠅館子，這樣的事情卻再沒有過。用筷子戳戳碗裏的牛雜，沈橘眼前因升騰而起的白氣也變得有些霧蒙蒙的。

她原本已經習慣一個人叫外賣或是做點簡單的餐食，只在謝行舟家裏呆了幾天，感受過一日三餐細致的對待，她的胃口好像也養刁了。以前覺得還不錯的外賣，吃起來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掏出手機點開和謝行舟的對話框，忍不住又聽了一遍他那句“晚安”。

從她離開謝行舟家後，他們就再沒有聯系。雖然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卻還是多少有些失落。

沈橘放下手機拍拍臉頰，強打精神吃完牛雜粉後又爬去畫畫。只有讓自己拼命工作，才沒有閑暇放任思緒去想那些擾人平靜的事。

只是沈橘沒想到，在她兢兢業業工作的時候，被餘夢在微博上暗戳戳地挂了。

微博突然多出一串罵她“端架子”“給臉不要臉”“惡心”的評論，更有甚者直接攻擊她的作品水平差。也有她的粉絲奮起圍護，但戰鬥力顯然不及對方。

這樣被大規模刷差評還是第一次，說不難受是騙人的。簡單掃了掃黑子的評論，看到“夢夢小跟班”這樣的ID時，沈橘忍不住皺了皺眉。

點進去一看，第一條就是轉發的餘夢微博。

自拍裏餘夢穿着在C站錄制電臺節目時那身衣服，配文“昨天錄制節目遇到了喜歡的老師，可惜老師沒理我”，跟了兩個哭哭的表情。

原博下面評論一半誇餘夢好看，另一半詢問她是哪位老師。然後一條說“我知道《凜王長齋》的作者那天也去C站錄采訪了”的評論被頂到了前面，下邊一水都是餘夢的男粉跟着罵。

甚至還有人貼出她以前參加活動時模糊不清的側面照片，嘲諷她醜人多作怪，是嫉妒餘夢的美貌才端架子雲雲。

人的惡意真是來得莫名其妙，她只是恰好和謝行舟一起出現，相遇時沒有搭理她的挑釁罷了，卻被她這樣引導粉絲進行攻擊。

本以為她不搭理，黑子們自嫌無趣就會散去，名為#夢餘疑似被罵哭#的話題卻被沖上熱搜。連責編果凍的電話也打了過來：

“橘子，你和餘夢到底怎麽回事？”

（2）

沈橘覺得腦仁疼，說她不搭理餘夢就算了，被罵哭什麽鬼。順着點開餘夢主頁，那條微博的評論下有人說餘夢眼睛紅了，看起來像是剛哭過，一通瘋狂分析将鍋扔到了她頭上。

關鍵一群餘夢的粉絲還在下面附和，說分析得有道理。

果凍是《Pegasus》資深編輯，幾大招牌畫手都由她挖掘。沈橘從新人期開始就跟着她，對她十分信任。将事情經過大概說一遍，果凍那邊沉吟片刻，給出解決方案：

“餘夢這種kol有人設正常，不過我們作者到底不比網紅。鬧起來首先粉絲就不占優，況且網友眼中還是我方過錯。網友忘性大，放平時這種事置之不理也就過去了。不過你的作品動畫化在即，現在最好不要出什麽幺蛾子。集團公關部會想辦法把這個話題熱度撤下去，你切記千萬不要出面回複。”

“我知道，麻煩你和主編了。”

“沒事，你也不要太往心裏去，好好完成《凜王長齋》的結尾。”

“好。”

結束和果凍的通話，沈橘嘆息一聲将自己扔進被子裏。搖搖頭将黑子的評論甩出腦海，決定這幾天好好畫稿，先不去看微博。

第一次經歷這種事雖然心裏堵得慌，她卻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靜。剛開始黑子的評論還比較溫柔，話題上熱搜後湧出大批謾罵和人生攻擊的鍵盤俠。眼不見心不煩，如果她去看這些東西，甚至影響到自己，才正中餘夢下懷。

她最擔心的，無非也是怕影響動畫化。《Pegasus》作為老牌雜志能堅/挺到現在，推出APP後能和大型漫畫平臺分一杯羹，得力于《Pegasus》背後的出版集團。将公關交給集團，她基本可以放心。

又忍不住給齊桑落打個電話，分析利弊安慰她一通後，齊桑落換了話題，數落道：“不過不是我說你，想讓謝行舟摁指印你怎麽想的？就算舉證困難難道他就沒後招了？”

“我沒想走到強制履行合約那一步，就只想找點東西威脅他……”沈橘自知理虧，小聲回答。

齊桑落扶額，也虧得是謝行舟才容得下她這麽胡來。指腹微微滑動鼠标滾輪，齊桑落嘆息：“橘子，你知不知道謝行舟真正氣的不是你算計他。”

“那是什麽，不就是因為我想趁他睡着了讓他摁手印？”沈橘不疑有他：“他就是因為這個生氣，你沒看見他當時那個眼神。反正已經涼了，我不想說了。”

畢竟是沈橘小朋友啊……沈橘不想提謝行舟，齊桑落也不再說。輕笑着搖搖頭，問她：“我這邊也有公關資源，要幫忙麽……”

話說到一半，齊桑落滑動鼠标的手停下來，好聽的尾音揚了揚：“橘子，餘夢發微博解釋了。”

“嗯？”可是她才和果凍說完這件事啊，集團公關部這麽迅速？

沈橘翻身爬起來，湊到電腦面前點進餘夢微博。置頂第一條果然是關于這件事的解釋，餘夢在微博裏說她提到的老師并不是沈橘，請大家不要再惡意攻擊，并在結尾表示了對沈橘的歉意。

先前#夢餘疑似被罵哭#的熱搜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夢餘澄清#。

沈橘也有些懵，手指撓了撓臉頰：“可我才剛剛和責編商量完這件事，這也太快了吧……”

“可能是他們早有準備，你一确認就開始行動了。”齊桑落順手點進新爬上熱搜榜的話題看了看，确認話題風向已經變了：“你也可以問問動畫制作方，也許是他們做的。”

“好。”

沈橘先是詢問果凍，果凍有些詫異，說雜志社這邊剛剛和集團公關部确認需求。又問了褚雲，褚雲也表示毫不知情。

沈橘頓時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究竟誰在幫她。靈光一瞬腦海中浮現謝行舟的名字，又迅速把這個念頭壓下去。

可是，除了謝行舟她真想不到誰能有這個實力幫她了……總不能是沈荇吧？沈橘掏出手機看了看，沈荇在國外，現在是大半夜，就算要幫也不可能這麽及時。

所以，難道真的是……

不不不，他現在說不定都不想看到她了，怎麽會幫她呢。拼命搖搖頭不允許自己多想，沈橘按照果凍發來的公關文稿轉發餘夢置頂微博，重新将自己摔回被子裏。

手機再次響起，沈橘以為是齊桑落或者果凍，看也沒看就接起來。

誰料聽筒裏傳來的卻是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聲音，他的聲音低沉，隔着電話帶了一些磁性：“在哪？”

沈橘頓時從床上彈起來。

不可置信地握着手機睜大眼睛，直到謝行舟又說了一句“說話”，沈橘才結結巴巴回答：“在、在家。”

“下來，我在你樓下。”

沈橘真實震驚了：“你在我樓下幹啥……”

“有事。”

“什……什麽事？”

“你到底下不下來？”謝行舟阖眸揉了揉太陽穴，語氣裏已經帶上了一絲威脅。

“……你等會兒。”沈橘随手套了件外套，拿了鑰匙手機就急忙下樓。

謝行舟穿一件淺駝色大衣随意倚在車門上，長身壁立，眉目疏懶。淺灰色圍巾将他有些凜冽的下颌線襯出幾分溫柔，引得不少路人回頭看他。

看到沈橘的時候，他微微挑了挑眉：“怎麽這樣就下來了？”

将姬胡桃色卷發紮了個雙馬尾的女孩子只穿着一件有兔耳朵的黑色珊瑚絨睡裙，外面套了一件外套，腳上也還穿着毛絨絨的兔子拖鞋。怎麽看，都像是剛從床上下來的樣子。

站在謝行舟面前沈橘還是有些局促，不安地去看自己的兔子拖鞋：“不是你聽起來很急嗎……”

是，他是有些急，但也沒想讓她直接穿着睡衣就下來了。不過也無所謂，她能出現在他面前就行了。

謝行舟微微直起身來，替沈橘拉開車門：“上車。”沈橘持續懵逼地擡起頭去看他：“去哪？”

深棕色眼瞳靜靜掃過來：“帶你去吃東西。”沈橘看着他眨了兩下眼睛，轉身往回跑：“那我先去換個衣服。”

“不用了。”謝行舟這回直接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塞進車裏，臨關門前一手搭在車頂上稍稍俯身，溫熱的呼吸和低沉的嗓音一起傳來：“這樣就好。”

沈橘不知道哪裏好，要是謝行舟帶她去星級餐廳吃飯，她穿成這樣豈不是很尴尬。可她此時又沒有反駁謝行舟的勇氣，乖乖系好安全帶，有些緊張地抓着手機坐好。

謝行舟回到駕駛座方向，雙手抻了抻外套坐進來。沈橘餘光瞟到檔杆旁杯架內放置着的橘子汁，又擡眸去看謝行舟。

注意到她的視線，謝行舟一邊發動SUV一邊回答她：“這周發現鮮榨橘子汁還不錯。”

他順着打了一下方向盤，SUV順利滑出沈橘的小區。路邊的霓虹透過車窗射進來，變化間他的眼眸也在光影中明暗不定。

手指捏緊又松開，沈橘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問出口：“你……不生氣了？”

“生氣，怎麽不生氣。”謝行舟注視着路況，唇邊卻似乎浮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所以你要好好賠罪，知道嗎？做了壞事就跑，出息。”

沈橘靜靜看着謝行舟，胸腔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翻滾着上湧。像是落日餘晖下層層疊疊輕拍海岸的浪潮，帶着入夜前溫柔的餘溫。

她先是點點頭，又怕謝行舟看不到，輕輕“嗯”了一聲。

謝行舟沒有帶她去星級餐廳，SUV徑直停在了一處小巷子外。車無法入內，站在巷口可以看見拎着菜籃緩緩走過的老奶奶和淩亂擺放着的共享單車。

微涼的空氣中傳來一股鮮香，謝行舟領着她來到一家不大的羊肉湯店門口，指了指招牌上“藏書羊湯”幾個字，回眸看她：“聽說這家還不錯。”

沈橘沒想到謝行舟會帶她來蒼蠅館子，跟在他身後進去了。

大概因為還沒完全到飯點，店內空了幾張桌子。開店的是一對老夫妻，沈橘和謝行舟剛坐下，老奶奶就熱情地替他們斟上茶水。因為是小餐廳，也沒人在意沈橘這身裝扮。

謝行舟點了特色羊肉湯和幾份小菜，羊肉湯剛剛端上來，沈橘就被雪白濃厚的羊湯和濃郁的香氣引得深深吸了吸鼻子。

謝行舟拿過碗替她盛一碗羊湯，碗裏都是成塊的羊肉，綴着翠綠的蔥末。沈橘從他手裏接過來，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羊湯鮮美細膩，一口下去仿佛獲得了整個冬天的溫暖。滿足地捧着小碗又喝了一口，沈橘才幸福地眨眨眼睛：“好喝！”

謝行舟笑起來，不緊不慢替自己也盛一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送進嘴裏，細細品嘗一下：“藏書羊肉是蘇州特色美食，它不是一道菜，每家做法都不一樣。這羊湯用杉木桶熬煮，杉木可以吸收羊肉的膻味，還自帶清香。”

沈橘點着頭聽他科普，嘗了一筷子羊肉，肉質酥爛不膩口，保存了羊肉本身的鮮香。沈橘頓時食指大動，不一會兒就喝完了一碗。

比起自己吃，謝行舟似乎更喜歡看她吃。又替她盛好一碗，輕輕開口：“你有沒有看過《浮生六記》？”

“沒有，”沈橘搖頭，“只會背裏面的《童趣》。”

謝行舟也嘗了一口羊肉，笑得懶散：“書裏芸娘對沈複說‘布衣飯菜，可樂終身，不必作遠游計矣’。我以前不太認可這句話，最近稍微有些懂了。”

頓了頓，他看着她的眼睛繼續問：“你覺得呢？”

（3）

沈橘沒有看過《浮生六記》，但也知道這個梗。

芸娘對沈複歡喜地說以後建了他們自己的房子，要購置環繞房屋的十畝菜地，遍植蔬菜瓜果。布衣飯菜，一生喜樂，而不必遠游。

謝行舟突然問她怎麽看，沈橘也愣住了，有些躲閃地移開目光，小聲回答：“唔……大概就和那句歌詞一樣……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于晝夜廚房與愛？”

謝行舟笑起來，好聽的笑聲低低回響在羊肉湯的熱氣中，充滿了人間煙火味。他示意了一下廚房方向在忙碌的老夫妻，開口：“嗯……聽說這對老夫妻一起做羊肉湯已經30多年了，男人每天挑羊宰羊，女人負責炖羊，再一起做紮肉和羊羔。”

沈橘聞言看向廚房，正好看見老爺爺端着一盤晶瑩的羊羔朝老奶奶笑，老奶奶好像數落了他幾句，但他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暗暗感慨自己又差點自作多情的同時，沈橘也有點明白謝行舟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話。

小小的店裏彌散着綿軟的溫情，老食客幾人圍成一桌有說有笑，小年輕貼心将羊肉夾進自己女朋友碗裏，等待結賬的阿姨聊着八卦，不時感嘆一句誰誰誰家看着長大的孩子馬上就要結婚了雲雲。

柴米油鹽的真實生活，帶着平淡的愛和幸福。

除了羊肉湯謝行舟其實吃得不多，沈橘知道對他的舌頭而言這些食材再怎麽精挑細選也比不過星級餐廳的質量。但他會帶她來這件事本身，可見他将曾經和她說過的話放在心上。

回程路上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沈橘餍足地縮在副駕駛位置上，沒話找話：“你怎麽不騎摩托了？”

謝行舟一臉看智障的表情掃了她一眼，好笑：“現在蘭葉市溫度怎麽樣你不知道？”

“哦……”沈橘點點頭，手指對着睡裙的荷包摳了一會兒，終于沒忍住開口問他：“微博的事，是你幫我的？”

謝行舟沉默片刻，“嗯”了一聲。

“為什麽？”沈橘将身子轉向謝行舟，不解地問他：“你不是生我氣了，為什麽還要幫我？”

車已經駛入沈橘小區，謝行舟一邊找地方停車一邊回答她：“生氣是一回事，幫你是另一回事。倒是你，遇到事也不知道找我，我不給你打電話，你還真打算不和我往來了？”

“我們又不是很熟……”

“不熟？”謝行舟停車熄火，單手搭在副駕駛座靠背上逼近她：“那你覺得怎樣才算熟？”

謝行舟深棕色眼瞳中的視線幽深晦暗，猶如黑夜中捕食獵物的黑豹一樣性感又危險。沈橘縮了縮脖子，小聲哔哔：“反正就是不太熟……”

謝行舟覺得沈橘可能是長在他的氣點上了，不然怎麽能夠随便說幾句話就把他氣得肝疼：“不熟我叫你住我家你就搬過來了，嗯？？？”

“那不是你拿配音的事威脅我嗎……”沈橘實話實說。

深深吐息一個來回，謝行舟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不是以為我随随便便都能領個人回家給她做吃的？”

“難道……不是？”

對上沈橘疑惑的眼神，謝行舟感覺自己真是敗了。

他做到這種程度，正常人都能感覺出來點不一般吧？她這副小兔子一樣懵懵懂懂的眼神是什麽，當他只是日常行善麽？

換了個對待小朋友的語氣，謝行舟斟酌着開口：“像這樣被我帶回家投食的，只有你一個，明白了？”

沈橘終于遲疑着點點頭，然後又迅速搖頭：“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謝行舟一口氣噎在胸口，最後重新坐回駕駛座上，望着車頂長長嘆息：“因為你太蠢了，出于一顆善良正直的心我想把你養聰明點，這下懂了？”

“還有，”沒等沈橘回答，謝行舟再次将頭轉向她，“配音的事我沒有逗你。”

謝行舟眼瞳中因路旁的燈光折射出一泓金色波光，沈橘還在回味他剛才的話，就冷不丁聽他來了這麽一句。

沈橘在他認真的眼神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再聯想到齊桑落那句“你知不知道謝行舟真正氣的不是你算計他”，她突然意識到，謝行舟生氣的原因難道是因為她不信他，以為他是在逗她玩？

雖然直到今天為止，她仍對謝行舟的出發點持有懷疑。但看着此刻的他，她卻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抿了抿唇，沈橘緩緩點着頭開口：“我知道了，之前誤會你了……對不起。”

她說得真誠，謝行舟确認過她的眼神的确是明白了，才收回視線勾唇笑了笑：“那我們的約定繼續生效？”

“可是……”沈橘有些猶豫：“你都不說到底怎樣才算能讓你答應的‘誠意’。”

“這個麽，”謝行舟手指撫上方向盤敲了敲，默默将坑挖深了一點，“你也知道誠意這種東西難以用具體的标準去衡量，我只能告訴你我在認真對待，至于确切标準是什麽，我無法界定。”

“你放心，”謝行舟看着她，心裏一點點盤算着自己的計劃，“我不會讓你白費功夫。”

“我能不能理解為，只要我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了，你答應配音是遲早的事？”沈橘這回學聰明了，仔細和謝行舟核實細節。

“嗯哼。”謝行舟點點頭算是默認。

想了想，沈橘滿口答應：“那行，我是不是要再搬去你家？”

“這件事回來再說。”謝行舟從大衣口袋裏抽出一張黑卡扔給沈橘：“拿着。”

黑卡上鍍銀的部分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微閃抛物線，沈橘接住卡片看了看，是之前在謝行舟家的時候，他打算給她的那張Xanadu黑卡。

不解地翻了翻手中的卡片，沈橘歪歪頭：“給我這個幹什麽……”

“我過幾天要去日本。”

哦，怪不得他剛才說“回來再說”，原來他要出差。沈橘點點頭表示她知道了：“祝你玩得開心……”

話還沒說完，又聽見謝行舟淡淡補了一句：“你跟我一起去。”

他還是一副閑散的模樣，仿佛只是在說“你明天跟我去吃個飯”一樣簡單的事情。沈橘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我說，”謝行舟重新将身體靠回椅背中，語氣懶洋洋的，“你跟我一起去日本。”

沈橘吓得差點沒拿穩手中的卡，搬去他家住已經夠突破她極限了，現在怎麽還得跟他去日本了？她下意識開始找借口：“我的簽證過期了……”

“沒關系，你把身份證護照給我，我幫你。”謝行舟靜靜看着她，絲毫沒覺得簽證能夠成為阻礙的樣子。

見這個理由行不通，沈橘直接搬出了工作：“其實主要是我稿子還沒畫完。”

謝行舟點點頭：“好理由，可是《Pegasus》的主編說你這幾個月的稿件已經交齊了。”

“呃，我得為新作取材……”

“沈橘，”謝行舟打斷她，深棕色眼瞳跟夜色中的貓科動物一樣泛着幽光，“你再找一句借口，配音的事就不要想了。”

“……”沈橘無語，有些懊惱地瞪他：“你能不能別老拿這件事威脅我。”

謝行舟聞言倒是笑起來：“你不是也老想着抓我軟肋？我現在倒是十分理解你為什麽總想着搞小動作，确實好使。”

伸出一只手指撫平沈橘擰起來的眉心，謝行舟順着輕輕戳了兩下：“你啊，學不來下套就不要總使小聰明。乖乖待着，比較适合你。”

沈橘從鼻子裏哼一聲：“我要回去了。”

謝行舟擡腕看了一眼時間，也不再留她。只是在沈橘即将推開車門的時候，他突然欺身過來拉住她的手。

屬于他的氣息突然逼近，在狹小的空間內極具壓迫感。出于感到危險後下意識的反應，沈橘抽了抽手，卻被他更緊地握住。

薄唇和他灼熱的呼吸一起擦過她的耳際，嘴唇柔軟的觸感輕輕落在耳垂，低沉性感的聲音像這世間最讓人無法抗拒的毒藥般直入靈魂深淵：

“記住我說的話，”謝行舟頓了頓，補充，“晚安。”

兩個字直擊靶心，沈橘耳垂瞬間爆紅，手忙腳亂推開謝行舟落荒而逃。

謝行舟的“晚安”從來能說出讓她心跳一波三折如坐過山車的效果。先是水沉煙的一聲“晚安”，接着微信語音，然後是這次。

不一樣的情緒，卻都帶着點散漫的柔情和性感，讓人難以自持。

尤其對她這種本來就是River死忠粉的人來說，這樣的距離聽他說“晚安”實在太刺激。

确認她的房間亮起燈來，謝行舟才開車離開。煩躁一周的內心在見到她的時候重新安定下來，連謝行止扔給他的鍋也沒那麽讓人厭煩。

為了她和餘夢的事，他想也不想就動用了謝氏公關部的最高權限，強行插隊延後了一個謝行止的需求。

相應的，謝行止直接将去京都相親的事扣在了他頭上。

就現在的情況而言，去京都也不是不行。但某個小東西，自然應該負起相應的責任……

作者有話要說：入V大肥章奉上，感謝小天使們的支持，這兩天本章下留評有紅包掉落喔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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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上一章小橘子強行摁手指行為，看見有小天使在問，這裏知識點來一發~

行為本身屬于侵權行為，所以小謝同學才會質問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但如果維權需要舉證，無法舉證就不能證明自己是被強迫，只能認栽。

不過上一章也說了對小橘子而言這是一種劍走偏鋒的威脅行為，她沒想過真要強行生效。行為本身當然不提倡，小說主要就看個橋段（就算生效River大佬拒不履行直接付違約金小橘子也涼了）

以及現實生活中欺詐脅迫的證明标準比一般事實的要高，遇到類似情況一定記得留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