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筋疲力盡

那句一半的語音在去警局的路上就被夏時優解讀了出來。

宋以深發來的是高速路段定位, 而在高速上,只有一樣東西會記錄犯罪, 那就是監控錄像。

大潮一路心神不寧, 絞着腦汁愁宋以深到底惹了什麽麻煩, 腦子混亂成一團,什麽門路也沒有。

突然想起宋以深之前提的換車的事, 便擡起頭來對夏時優說:“對了,夏總, 以深跟你說了吧,他為什麽換車。”

夏時優一遍遍聽着宋以深發來的最後一通語音, 這一句聽完後才點了點頭, 語調簡潔冷靜:“說了。因為有人跟蹤他。”

之後兩人就談起了公布戀情的事,但那時他一心只有盛娛,考慮到節目播出的質量, 宋以深也體諒他, 最後這件事也就暫時按下了。

如果當時即時公布了, 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了?

夏時優費力地拿下眼鏡,長時間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機上, 此刻機械閉上,眼眶瞬間又酸又澀。

報案後,警方調取監控的速度很快, 錄像随後就被快進到了宋以深發來微信的時間前後。

銀白色車子出現的時候,監控室裏同時有兩人叫出了聲。

一個是大潮,一個是在場輔助調查的警員。

大潮緊張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指着不是很清晰的屏幕,斬釘截鐵:“就是他!上次也是他跟蹤以深!也是我來報的案!”

同時出聲的警員跟着疑惑道:“局裏今天下午先後接到的兩起案子:超速和肇事逃逸,我們查出來也和這個人有關。案件已經在處理中了。”

發現不對的警員看上去很年輕,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于是猶豫着回頭望向一直站在人群最後從頭至尾不出聲的警官。

“顧支隊......”

夏時優跟着回頭看,顧昭揚微微颔首,沒有再做任何口頭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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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第一次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彙報”,年輕警員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背書一樣的語氣:“這個人叫吳書朗,現年32歲,無業,是一家上市公司吳興實業老板的私生子。五年前也被人舉報過跟蹤偷窺,但後來雙方選擇私下交涉補償,案子就被劃掉了。最近的案子就是今天下午連發的兩起。”

“能抓到人嗎?”

吳書朗這個名字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過,夏時優能對應到這三個字怎麽寫,但一時就是想不起來。

“根據沿途的監控,這輛車最後進入錦勝華安。接到你們的報案後,我們就已經安排人去探查了。但是所有在冊戶主的信息裏,并沒有吳書朗的房戶信息,他身邊人的信息也沒有查到。所以目前尚無任何消息。”

錦勝華安。

夏時優微愣,繼而想起為什麽自己對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垂眼低低笑了兩聲,嗓音清冷:“三年前就是他在我家安裝竊聽器。”

竊聽事發後的第三天他就飛回了法國。遺留的所有事情交給周程和處理,最後呈現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封案情說明。夏時優記得那時他收到周程和發來的郵件只略略掃了一眼,不過這個人的名字還是很容易記的。

一直不說話的顧昭揚忽然開口問了句:“什麽叫尚無消息?那輛車呢?小區內的監控沒看?”

小警員似乎有些怕他,磕巴了一下,回頭小心翼翼道:“小區裏的監控因為下午的暴雨中斷了幾個小時,所以那輛車一直沒有被找到——”

兜裏的電話突然響起,小警員立即接起,兩句話的功夫又放下手機,對在場的人道:“我們現場的人在錦勝華安門口确認了宋以深的車。”

大潮喃喃:“肯定就在裏面......不行就、就挨家挨戶地敲啊!”

“來不及。”

顧昭揚沉聲道:“挨家挨戶這個速率,人手再加撥兩倍,明天都不一定找得到人。”

“而且根據目前所得的消息,這個人的行為屬于過激行為。”

顧昭揚步伐穩健,穿過人群走到巨大的顯示屏前。

整個人的氣質透露出作為一名常年接觸犯罪的刑偵警察的專業和可靠。看人的時候,視線很少偏離。舉手投足間看似輕拿輕放,無形的氣場卻絲毫不容人忽視。

顧昭揚指着那輛突然瘋了似的加速的車,“如果從宋以深經紀人報案那日算起,這人起碼已經跟蹤數月。再聯系三年前的竊聽器作案,那截止今天下午事情發生前,此前的所有行為都是規律,你們只要再來報一次案,我們就能照着規律将人抓獲。但是......”

夏時優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什麽,眼前一陣發昏,緩慢伸手向後摸到冰涼的牆壁,夏時優挪動幾步,卸下肩膀輕輕靠了上去。

“這種明顯被刺激的行為,很難捕捉到有用的線索。在什麽地方藏人,會采取何種作案手法,都難以預料。更重要的是,犯人在逃逸之後明顯知道自己被抓只是時間問題,于是布局誘捕受害者,這本身就帶有極大的任意性和随機性。也增加了破案的難度。”

大潮撐到這裏已經徹底虛脫,彎下身不再說話。

捏着的手機顯示不足百分之十的電,夏時優垂頭看着,重新一遍遍點下宋以深發來的語音。

“大潮,我有點麻煩,如果聯系不到我,那就是被綁架了。你看我發的定位的——”

“大潮,我有點麻煩,如果聯系不到我,那就是被綁架了。你看我發的定位的——”

“大潮,我有點麻煩,如果聯系不到我,那就是被綁架了。你看我發的定位的——”

監控室裏變得很安靜。

夏時優一直在重複聽着。

突然,在還剩百分之三的電的時候,夏時優身子猛地一震,像是有人活生生掏出了他的心髒,鮮血淋漓地攥在手心。緊接着,手機很響的一聲摔落在地。

“我知道他在哪裏。”

最後的那通語音夏時優聽了快一千遍,他閉上眼蒙上耳朵都能在腦海裏清晰記下每一秒的語調和極細微的聲氣波動。

但唯獨缺了什麽。

所有人都看着他。

夏時優雖然臉上毫無血色,但擡起頭來的時候,掩在垂下額發間的雙眼,亮得如同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刃,異常迫人。

“今天下午下了暴雨。”

“我在那住了很多年,每到暴雨的時候,排水管都會有洩水聲,一樓尤其嚴重。”

“但是,這裏面什麽聲音都沒有。”

“在錦勝華安,這樣的住樓,只有個位數。”

最重要的信息已經獲取,接下來就是等待。

夏時優跟着顧昭揚一起去了錦勝華安,最後鎖定的住樓就與他原先住的地方隔了兩棟。

警力包圍那戶的時候,裏面的人忽然提出主動交涉。

唯一的要求是夏時優獨自前去。

顧昭揚當場拒絕,夏時優坐在一邊不說話,幾秒後擡頭對顧昭揚說道:“他的目标不在以深,在我。”

顧昭揚看着現場圖,頭也不擡地“嗯”了聲。

時間已經過去五個多小時,周邊因為警力的布置,亮如白晝,離得近的好幾戶都打開了窗戶圍觀,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種情況我處理過不下幾十件,都是粉絲報複行為。宋以深這個我有把握,你進去只會增加我們行動的難度。”

見夏時優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顧昭揚從一邊安排突圍時間,一邊解釋了幾句。

“你都已經知道對方意圖在你,你還這麽往裏沖?”顧昭揚氣笑了,“我一直以為你比我那個弟弟有腦子——”

“我擔心以深。”

“你擔心他做什麽?這個綁架犯明顯是他的死忠粉,你進去就是找死。”

“是那個綁架犯在找死。”

夏時優很輕地說了一句,視線依然低低地落在地上,神情茫然又絕望。

顧昭揚霎時轉頭,目光鷹隼,冷聲:“說清楚,什麽意思。”

嗓子裏嘆出的一口氣發着顫,夏時優閉眼勉力穩住已經攀到頂峰的恐懼心神。

“宋以深不是那種會坐以待斃的人。對他來說,如果找不到更穩妥的方法,他做事就不會顧忌太多。”

“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綁架犯不可能向他透露關于我的任何消息。但這個時候以深肯定也知道了綁架犯的目的,如果我不能及時出現,他就會以為我遭受了什麽——他會殺人的。”

腦海裏驀然想起這段時間的冷戰。

夏時優把臉埋進手心,冰涼的體溫減緩了眼睛的酸疼。

整個人像是懸浮在什麽地方,忽輕忽重,他找不到任何的落腳點。

其實從始至終他都知道,自己在宋以深心裏的分量有多重。

可他居然是在這種時候才徹底明白。

一直坐一旁神神叨叨捏手腕上佛珠的大潮抖了抖,半晌不知是慶幸還是後怕地擠出一句:“當年在美國知道聞源的死是魏實輝幹的,他就想殺人了。”

宋以深确實想殺人。

不過他更想知道夏時優怎麽樣了。

在把上他當進來查看的人拖進儲物室後,宋以深幾乎是瘋了一樣把人往死裏打。

那個人在開始發出一聲扼住脖子的恐怖驚叫後,就再也沒吭過聲。

扭曲着身體歪倒在地上,臉都已經被打爛了,皮開肉綻,血淌了一地。

宋以深後退幾步,捂住比較嚴重的左手手腕,靠牆仰頭深吸了口氣。

狹窄的空氣裏,血的味道聞起來如同屠宰場。

漠然垂眼像看死人一樣看了眼那個半死不活确定不能再站起來的守門人後,宋以深打開了門。

面前是一條稍寬的走道,左右兩邊共有三個房間。

宋以深不确定房間裏是不是有人,或是關着什麽其他的人——

不會關着其他的人,如果關着人,那就只會是夏時優。

體內嗜足了血的暴躁因子一刻不停地叫嚣着,宋以深緊貼在最近的一個房間門口,緩慢吞咽了下燒灼的喉嚨口,極為克制地呼出一口濁氣,屏息凝聽房間內的聲音。

什麽聲音也沒有。

突然,前廳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宋以深當機立斷,反手扭開房門,藏了進去。

他沒有把門關死,漏了一線,宋以深挨着空隙聽前廳傳來的聲音。

“......他們同意了,讓他來。”

誰來?

時優?

“反正我這趟栽定了......弄死他也不錯。保證你們的錢一分不會少。”

宋以深靠着牆筋疲力盡地坐下。

時優還沒事。

意識到這一點,胸膛開始劇烈喘息。鼻端、口腔、乃至于身上的血腥味愈發濃烈,宋以深忍不住悶咳,用力過度的後果就是全身痙攣似的抽痛。

但還是比不上此刻提心吊膽的痛。

後腦勺似乎碰到了什麽卡片紙一樣的東西,發出細微清晰的咔嚓聲。

宋以深回頭,借着那一線漏進的燈光,他看清了貼在牆上的是什麽。

繼而,他看清了整間屋子的牆上是什麽。

都是他宋以深和夏時優的照片。

全都是偷拍。

時間跨度看起來有三年之久。

宋以深甚至看到了,那年他和夏時優在東戲劇場排練話劇,他記得夏時優來晚了,那天還下着小雨,他在臺階上單手摟着夏時優肩的照片。

只是,每張照片裏的夏時優都被剪掉了。

不是剪掉,就是被劃得面目全非。

宋以深閉眼,他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喘息,他只想殺了那個人。

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秒,前廳再次傳來聲音的時候,宋以深已經悄悄藏到了距離前廳最近的那個房間。

三個房間裏的布置如出一轍。第二間裏甚至還把他和夏時優身邊的所有人都做了關系圖。最恐怖的是,在宋以深現在所處的這個房間裏,裝了臺體型稍大,看上去極為專業的竊聽設備。

這套竊聽設備,宋以深在拍攝《鹿特丹》的時候就見過,只不過那個是道具。

眼下這個,裏面不知道記錄着多少他和夏時優的行蹤。

宋以深忍住摧毀的沖動,走上前從角落裏撿起一個嶄新的電擊棍。

“......宋以深呢?”

時優!

宋以深打開門極輕地貼牆走了出去。

房間和前廳之間沒有直接相連,但是從前廳可以輕易看到走道的前面一小段。

宋以深目測着距離,靠到最前端,只看到圍在那人背後的兩個打手的背影。

“你憑什麽問他。”

開口說話的聲音和他第一次清醒聽到的是同一個人。

只不過這時的底氣足了很多,又尖又細。

夏時優似乎被帶着走了幾步,接着就是猛烈的一聲擊打。

夏時優一聲不吭,只是站立着的腳步聲亂了很多。

宋以深目眦欲裂,他知道夏時優經歷了什麽,握着電擊棒的手幾乎就要把手裏的金屬捏碎。

“你不是要我來嗎,你現在可以把他放了。”

過了足足有一分多鐘,夏時優才再次正常開口說話。

宋以深沒有片刻猶豫,返身回到那間裝有竊聽設備的屋子,擡手就朝着機器狠狠擊下!

他現在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任何情緒。所有的感受都停留在了夏時優被打的瞬間。

他現在只想做點什麽報複。

轟然的巨響。

幾秒的沉寂後,有腳步聲向他這裏跑來。

宋以深吞下嗓子裏的一大口血,垂眸輕輕笑了下,安靜等待。

“以深!”

聽到巨響的夏時優直覺告訴他那就是宋以深!

他想做什麽?

那個綁架犯似乎顧不及夏時優了,也跟着跑進來。

但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門被撞開,十幾名警力持槍直接對準了屋裏的其餘人。

背上的重擊疼得他走不直路,夏時優知道肯定要出事!

不是宋以深出事,是那個綁架犯!

撐着牆壁跌跌撞撞地跑進最近的那間屋子時,看清眼前的所有之後,夏時優站在門口一步都往前邁不動,撐着門框的手抖得根本不像是自己的。

最先進來的那名打手已經躺在地上痛苦哀嚎,他的一條腿在進來的時候直接被打折了。而那個綁架他們的人,現在被打得好像已經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背後冒出汩汩的血,一路淌到夏時優腳下。

死了......死了......

夏時優難以置信,心頓時就碎了,渾身脫力,一下跪倒在地,“宋以深——!”

宋以深臉上濺了血,擡頭望着夏時優的眼裏也是血紅一片。手腕上傷口失控的血沿着電擊棍滴滴答答落下。宋以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擡頭注視着心力崩潰的夏時優,表情格外兇狠駭人,但下一秒就稍稍松懈了極端暴戾的情緒,下颌微動。

夏時優撐着牆壁起來一步步走過去,哽咽:“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你別這麽看着我,我害怕,以深......”

宋以深艱澀閉眼,長長出了口氣,僵硬松開五指,扔了電擊棍。棍子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瘆人的聲響。宋以深把人狠狠撈進懷裏,埋頭聞了聞夏時優身上的味道,是他無比眷戀的氣味,懷裏的人也是無比真實的。

好久之後,像是第一次開口說話,宋以深啞聲:“時優,我真的——”

那個被他們以為快要死的人,突然動了動。

就在夏時優回頭想要看一眼的時候,宋以深一下将他從懷裏大力推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柄銀亮的小刀直接紮在了宋以深的大腿上!

“卧槽!”

一直站在門口等待的顧昭揚後悔不及,上前一把将兇手踹出去老遠,然後對着門外大喊:“救護車!”

夏時優吓蒙了,坐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氣力和神經,喪失了全部的動作和語言。

再次有意識,夏時優是被大潮架着起來。大潮的聲音斷斷續續,還夾雜着幾聲哭音。

“以深沒事,沒事——他就是個瘋子!”

“你沒看到儲物室裏的那個人,臉都爛了。”

“幸好夏總你沒事,不然那家夥真的要瘋了......我第一次看見以深打人,原來這麽狠。都是練出來的——呵呵......”

大潮的笑聲比哭還要難聽。

“以前萬浔和我說他打架不要命,讓我管管,我還以為就是那種打架,我現在真的是——這哪裏是人幹出來的事?”

“幸好人沒事......”

恐懼和憂怖壓得他連呼吸都困難,睜眼閉眼都是那柄紮在宋以深身上的刀,還有快速噴濺出來的深紅色的血。

大潮依舊神經質地在他耳邊說着什麽,但夏時優已經沒有力氣去聽完大潮的話了,轉頭的瞬間就沒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夏時優只覺得疲憊,靈魂都無比沉重的那種疲憊。後背被貼上了什麽,不是那麽得疼了,但四肢動一動都酸,夏時優慢慢轉着眼珠往旁邊瞧了瞧。

“時優!”

顧煦陽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夏時優轉頭。

顧煦陽眼淚巴巴,鼻尖都沾着透明的鼻涕。

“宋以深呢?”

夏時優無聲張了張嘴。

顧煦陽看懂了,湊近抽噎着說:“他沒事,就是失血過多。還有就是手腕比較嚴重,接下來可能要接受複健”。

“時優......你吓死我了......”

夏時優點點頭,眼皮有千鈞重,幾秒後又沉入了最深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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