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幽禁
沈澤川入昭罪寺那日,阒都難得晴天。白雪覆宮瓦,朱牆映綠梅。日光透過屋檐,在他腳前斜出條陰陽線。
他大病初愈,瘦得見骨。十五歲的前塵舊夢如同灰燼,在睜眼後被這寒凜朔風吹得幹幹淨淨。
葛青青先行下階,回首看着他,說:“時候不早了。”
沈澤川扶着柱,緩慢地走下階。他暴露在日光裏,既不适應,也不惶恐。少年的稚氣似乎被碾碎在了蒼白中,除了病弱,再也瞧不出別的。
紀雷等在昭罪寺門口,身邊跟着小福子。小福子仰頭瞧着這古剎,啧啧稱奇:“雄奇怪寺,看着可真不像關押人的地方。”
“你不知道它的前塵。”紀雷說,“昭罪寺起初乃是皇家上香的去處,裏邊供過光誠爺的手谕。鼎盛時天下高僧無不荟萃于此,清談盛況風靡一時。”
“近些年怎麽沒有聽貴主兒提過。”小福子打量寺門,“頗顯破敗了,許久沒修葺了吧?”
紀雷定了會兒神,說:“二十年了。罪太子當年教唆阒都八大營意圖謀反,兵敗後龜縮至此,在寺中困獸猶鬥,最終血濺佛像,自刎了。此後先帝便不再踏足這裏,摘了寺名,重提昭罪二字。”
“二十年吶。”小福子少見多怪似的掐着嗓子,“那我還沒生呢!紀大人也才入錦衣衛吧?”
紀雷不答此話,轉向後方,斥道:“怎的還沒到?”
小福子還圍着“昭罪”的石碑打轉,末了問紀雷:“可以往也沒聽過裏邊關過誰啊?”
紀雷似乎不勝其煩,說:“關的都是罪太子一案牽連的大臣,文臣武将一律誅殺九族,留下來的少之又少。二十年了,誰還記得!”
那頭囚車碾近,葛青青對紀雷行禮道:“大人,人帶到了。”
“送進去吧。”紀雷對沈澤川說,“今日一別,怕是沒有機會再見。皇恩浩蕩,餘生你可要好好感念。”
沈澤川置若罔聞,他入了昭罪寺,那掉漆朱門轟聲而動。他立在其中,看着紀雷。紀雷被這目光盯得不豫,正待發作,卻見沈澤川洗淨的面上露出個笑來。
瘋了。
Advertisement
紀雷下意識地想,耳邊卻聽着沈澤川說。
“紀大人。”他聲音平靜,“來日再會。”
朱門“砰”地緊閉,驚起無數塵埃。小福子掩鼻咳嗽,連連後退,卻看紀雷立在原地,動也不動。
紀雷被喚了幾聲,才回過神來。他快步上馬,背後被日光照曬着,方才說:“……呸,晦氣!”
* * *
蕭馳野縱馬過街,正與紀雷撞了個正着。他勒馬大笑,說:“老紀,沒在禦前當值麽?”
紀雷頗為垂涎地看着蕭馳野的胯下戰馬,說:“今日押那餘孽入寺,正往宮裏趕呢。二公子,好馬啊!聽說都是自個兒馴的?”
“閑來無事啊。”蕭馳野把馬鞭抽了個響,天空中的海東青便倏地撲落在他肩頭。他說,“熬鷹玩馬,我就這點本事了。”
“年後等你當了差,可有的忙。”紀雷說,“阒都新貴!我明日不當值,一道吃酒去?”
蕭馳野說:“酒不好,我不去。”
紀雷笑出聲,說:“好酒,定是好酒!不是好酒誰敢請你二公子來?晚些我去登門相邀,世子可有閑暇一同去玩一玩?”
蕭馳野摩挲着骨扳指,說:“我大哥麽,不喜這些。怎麽,光是我去,還算不上排面?”
紀雷連忙說:“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二公子,就這麽定了。”
蕭馳野應了,打馬要走,臨去時才想起來似的,問:“那餘孽看着如何,腿腳能走?”
“走是能走,”紀雷說,“但看着不太靈便。廷杖有幾個不留後傷的,能走已經是他的運氣了。”
蕭馳野倒也沒多說,策馬就走了。
* * *
晚些昭罪寺的雜役送飯來,沈澤川點了油燈,卻沒有碰飯。他抄着油燈,沿着大殿側旁的小廊走了一圈。
這裏積塵已久,有些廂房破敗,門窗都爛了。沈澤川見着幾個屍骸,風一吹就倒了。因為沒有尋見活物,他便回了大殿。
佛像已塌,香案陳舊,卻很結實。下邊大小合适,沈澤川挂了破幔布,就和衣躺在底下。腿上遇寒陣痛,他耐着痛,閉目算着時辰。
後半夜細雪新下,沈澤川聽着兩聲夜枭叫。他坐起身掀開布,看見門前的紀綱正跨進來。
“吃了飯,”紀綱打開包袱,“就打拳。這夜裏遮不住風,太冷了,睡着了師父怕你病。”
沈澤川看那油紙包裹着的燒雞,說:“病中忌葷腥,師父,你吃吧。”
紀綱給他撕着燒雞,說:“屁話!你正該是吃飽肚子的時候。師父喜歡吃雞屁股,在家也愛吃得很,你留給我。”
沈澤川說:“我跟着你走,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紀綱看他一眼,笑了幾聲,說:“臭小子。”
師徒倆分了燒雞,紀綱似乎生了口鐵牙,把雞骨頭也嚼碎了。他把葫蘆遞給沈澤川,說:“要是實在冷得受不了,就喝酒。但是不要喝多,像你哥一樣,按着量抿。”
他們這些日子沒提過中博,沒提過端州,更沒有提過茶石天坑。師娘和紀暮像是師徒二人心照不宣的傷口,他們都自以為隐秘地遮蓋着,殊不知血已經流出來了,痛是共存的。
沈澤川抿了一口,遞給紀綱。
紀綱不接,他說:“戒酒了,師父不喝了。”
殿裏沉寂下去,沒有門的遮擋,細雪就落在眼前,成為漫漫長夜的唯一景色。
紀綱說:“愣什麽呢。”
沈澤川說:“師父。”
“有話就說。”
“對不起。”
紀綱沉默半晌,說:“不是你的錯。”
沈澤川手指緊扣,他盯着雪,仿佛眨一眨眼,就會落下淚來。他聲音發澀,說:“你去茶石找我們了嗎。”
紀綱緩靠着香案,身軀埋沒在陰影裏。他似乎尋找着自己的聲音,過了好久才說:“去了,找到了。”
找到了。
紀綱找到了大雪深坑裏渾身是箭的兒子,他跳下去,踩過那厚厚的屍體,翻出了紀暮的身體。
紀暮才二十三歲,剛升了端州守備軍的小旗。铠甲是新的,穿上的那日,花娉婷在鎖裏給兒子挂了個平安符。紀綱找到他的時候,他凍得青紫,與他的同僚凍在了一起。
沈澤川略仰起頭,說:“師父,對不起。”
紀綱已經老了,他搓着白發,說:“他是兄長麽,應該的。那都不是你的錯。”
雪又下了一會兒。
紀綱蜷縮着手腳,說:“誰曉得邊沙禿子會來。他當了兵,沖去了最前邊,是沒辦法的事情。我教他拳法,他又生了那個性子,你讓他跑,不如殺了他。他平素見着人受苦受累都不忍心,他怎麽,他怎麽會跑呢?”
“不是你們的錯,是師父不好。我酗酒無度,你師娘罵了那麽久,我都沒有戒。騎兵來時,我拳也打不好。我這個年紀,老了廢了,早已經不中用了。”
葫蘆被打濕,沈澤川握着葫蘆,一言不發。
“老了廢了。”佛像後邊突然探出個腦袋來,笑嘻嘻地說,“老了廢了!”
紀綱猶如豹子般躍起,喝道:“誰!”
這人蓬頭垢面,逐漸探出身,學着紀綱說:“誰,誰!”
紀綱聽清這一聲,按下沈澤川,失聲愕然:“……齊太傅!”
這人倏地縮回頭去,踢着佛像,大聲嚷道:“不是!不是太傅!”
紀綱幾步追到佛像後,見他要鑽洞跑,不禁撲捉住這人的腳踝。這人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呼聲,他喊着:“殿下!殿下快走!”
沈澤川捂住了他的嘴,和紀綱齊力把人帶了回來。
“這是什麽人?”沈澤川問道。
“你年紀小,沒聽過。”紀綱聲音不穩,摁着人說,“齊太傅,好啊!你還活着!周大人呢,周大人也在這裏嗎?”
齊太傅瘦瘦小小,蹬不動人,便瞪着雙目,小聲說:“死了,死了!我死了,殿下死了,大家都死了!”
紀綱沉聲說:“太傅,我是紀綱!錦衣衛同知紀綱!”
齊太傅驚魂未定,猶疑地勾起自己的脖頸,看着紀綱的臉,說:“你不是紀綱,你是惡鬼!”
紀綱怆然道:“太傅!永宜二十三年,我護送你進都,太子殿下就是在這裏相迎。你也忘了嗎?”
齊太傅目光閃爍,瘋癫道:“他們殺了太子……太子殿下!”他嗚嗚咽咽地說,“紀綱,紀大人!你帶殿下走吧!東宮已成衆矢之的,殿下何辜!”
紀綱頹唐地松開手,說:“太傅……二十九年紀雷認賊作父,我已被踢出阒都。二十年間淪為江湖逋客,在中博端州娶妻生子。”
齊太傅怔怔地盯着他,說:“……殿下才去,皇孫尚在!你帶他走,你,你帶他走!”
紀綱忍不住閉目,說:“永宜三十年,太子自刎于此,東宮無人生還。”
齊太傅仰身呢喃,說:“是了,是了……”他猶如孩童一般泣不成聲,“怎麽變成了這般?”
紀綱此夜已心力交瘁,他說:“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1]。怎料今生再見是如此境地。”
齊太傅翻身掩面,說:“你也被關起來了嗎?關起來吧!讓他們殺遍這天下文人。”
紀綱說:“我徒弟乃是替父受過。”
齊太傅說:“替父受過……好啊,他父親是什麽人,也惹怒了皇上不成?”
紀綱嘆息,說:“去年,沈衛兵敗……”
怎料齊太傅聽着“沈衛”二字,忽地轉頭,手腳并用地爬向沈澤川,問:“這是,沈衛的兒子?”
紀綱覺察不妙,正欲出手,齊太傅卻已經先一步撲了出去。他幹枯的手指抓向沈澤川,猙獰道:“沈衛!沈衛殺了殿下!”
沈澤川眼疾手快,已經握住了齊太傅的手腕。紀綱緊跟着将齊太傅擒住,說:“太傅!皇孫是為什麽而死,今日你也要我的徒弟為什麽而死嗎?不論沈衛做何等惡事,與我徒弟何幹!”
齊太傅粗聲喘息,顫聲說:“他既是沈衛的兒子、沈衛的兒子……”
“他出生時是沈衛的兒子。”紀綱擒着齊太傅,猛地磕了頭,說,“可他後來便是我紀綱的兒子。我今夜如有假話,便不得好死!太傅,你要殺我的兒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1]:《淮上喜會梁州故人》韋應物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