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水枯糧盡人吃人
“你……”莽古爾泰當場被反駁得沒有話說,只好冷哼了一聲,不言語了。
皇太極也點了點頭,扭頭看了看魏寶山,就問他:“寶山哪,這件事你怎麽看?”
魏寶山見皇太極問到自己了,趕緊站起身來,施禮道:“回汗王,國師府的那些人個個身賦異能,的确是不能以常理度之。要說以一敵千,力挽狂瀾,确實有些困難,不過千軍之中斬殺一人還是手到擒來的。咱們還真要嚴加防範,以防對方暗中刺殺。我個人感覺,如今我們雖說把城圍住了,占到了先機,但是也得作好兩手準備,既要防着明朝援兵救援,同時也得防着城內那些人暗作手腳。圍城之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出結果的,咱們這麽按兵不動也不是上策。對于帶兵打仗,臣是一竅不通,不過要說圍城,我倒是想到個辦法。”
“哦!寶山,你有什麽辦法?趕緊說來聽聽。”
“是!回汗王,風水一事,大到國,中到城,小到人,都有其特定的氣數。人斷氣則死,城斷氣則破,國斷氣則亡。我們可以利用風水術,切斷城中生氣,使城內井中無水,空中無雨。一旦切斷了城中水脈和水源,城內定然生亂,發生嘩變。”
“哦?還有這種事?”
魏寶山點了點頭:“此城近鄰大淩河,大淩河有兩源,北源出淩源縣打鹿溝,南源出建昌縣黑山,幾經轉折,河水最後注入遼東灣,因此此河也稱‘九曲淩河’。大淩河城的選址從風水上來看很有講究,背倚鳳凰山,近鄰九曲河,山環水繞。水纏玄武,聚于明堂,正是風水中‘抖水仙蝦’之格。欲破此城,只需要察明水脈,然後斬斷水龍,此城的生氣就會斷然無存。陽順陰逆,陰陽混亂,就會導致草枯水竭,此城便可不攻自破。”
一席話說完後,在場衆人無不驚愣,都像聽天書一般,一個個張着大嘴,目瞪口呆,全聽傻了。
皇太極對魏寶山向來信任有加,雖說很難理解魏寶山所說的話,但是深信不疑。當即點頭,發號施令,這件事全權由魏寶山親自主持,所有人等無論官級品階高低、身份權貴,如有用處,俱當配合行動,否則依軍法處置。
有了皇太極的命令,誰敢不從?誰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按下這邊如何忙活暫且不表,單說大淩河城中的祖大壽,自打被圍城的那一天起,天天睡覺都睜着一只眼睛,生怕哪天半夜城下的大金兵突然就打上城來。這一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祖大壽就到了城頭上,手扶城牆往下觀瞧,突然發現距城三裏多遠的地方,繞着城池四周,竟然有人開始挖起壕溝來,十分意外。
壕溝挖得又寬大深,接連三道,每道之間相距三丈左右。祖大壽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究竟,心中揣測道:“皇太極這是要幹什麽?難道還想長期圍困不成?我城中糧草僅夠月餘,如果任其挖下去,一個月後怎麽辦?如果真是迫不得已,我們要強行突圍出去,那這些壕溝可就不好過了。不行!絕對不能讓他們全部挖通,要不然,自己早晚得活活被他們困死在這裏!”
祖大壽發現苗頭不對,當即立斷,馬上點兵,選出五千精銳騎兵,打開西門,準備突圍而去。沒想到,大隊人馬剛沖出城門不遠,就見對面的大金軍隊齊刷刷地閃退兩旁,露出五個大家夥,上面罩着紅布。
祖大壽也不知道大金在搞什麽鬼,雖說有些狐疑,但是速度絲毫未減。大軍眼看距大金陣營不到一裏地了,突然就聽到身邊一陣轟鳴巨響,緊接着自己身後鬼哭狼嚎亂作一團,回身再看,身後大軍人仰馬翻,血肉橫飛,斷肢殘臂到處都是,當時便愣住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大叫了一聲:“不好!是大炮!快,快撤!撤回城裏!”
大軍後隊變前隊,頂着炮聲狼狽而逃,好不容易才逃回城裏,五千精兵只剩下不足四千人。祖大壽氣得牙根發癢,破口大罵:“真是奇了怪了!這群鞑子怎麽也有火炮了?真是怪事一樁!”
書中代言,是火炮嗎?對!就是火炮,大金國的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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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與明朝屢次交手,吃虧就吃在對方有紅夷大炮。據說這種紅夷大炮是紅頭發的荷蘭人制造的,在當時也是千裏迢迢從西方進口的先進火器。不過據考證,當時明朝進口的紅夷大炮只有少量是從荷蘭進口的,大多數是與澳門的葡萄牙人交易得來的。這種炮火力足,一炮下去,可洞裂堅城。寧遠錦州之戰,明軍正是憑借此炮的威力,兩次擊潰無往而不勝的八旗兵,令八旗兵聞風膽寒,成了八旗兵的夢魇,一提起來,無不膽戰心寒。
明朝所用的火炮多為進口,雖然也有仿制,但質量遠遜于原品。大金國在數次戰鬥中也繳獲了不少紅夷大炮,皇太極眼光長遠,深知火炮在攻戰中的作用,這才下令讓人專門研究火炮,而這個差事就落在了額附佟養性的身上。
佗關、馬、索、齊、富、那、郎,這是滿族的八大姓。佟養性雖說祖上是女真人,但是出生在遼東開原,後來從開原又搬家搬到了撫順,家業很大。當年努爾哈赤起兵時沒錢沒人,佟養性二話不說,要錢出錢,全力資助,可以說,大金能有今天的陣勢,佟養性也是功不可沒。
佟養性歸金後,努爾哈赤極為高興,将族女嫁給了他,就這樣,他又成了努爾哈赤的女婿。努爾哈赤對他委以重任,讓他負責國內漢人事務。後來,大金國進入遼東後,漢人越來越多,尤其是皇太極即位後,不斷又有漢軍将士大批歸順。皇太極又任命佟養性為漢軍總兵,全權負責國內漢軍民事宜。這時的大金國,漢人比女真人還多,超過半數的人口都歸佟養性管理,所以佟養性也被戲稱為“佟半朝”,足見其權勢之大。
此人也的确有兩下子,研究來研究去,在衆多漢人的共同努力下,還真讓他們鼓搗出來了兩尊火炮。雖說比起進口的紅夷大炮略有不足,但那也了不得了。這兩尊大炮比明軍的大炮長出五六尺,足有兩丈多長,炮口有半尺左右粗細,炮身比明軍大炮多了幾道鐵箍,炮耳、準星、照門一應俱全,每尊都有三千斤重,稱得上是巨無霸火炮之神。為了和明軍的紅夷大炮區分開,命名為“紅衣大炮”。
試射之後,皇太極十分滿意,對佟養性一陣褒獎不用細表,趕緊下令加班加點,抓緊時間造炮。這回來圍城,就把二十餘尊紅衣大炮全都帶了出來。果然,火炮剛一亮相,就打了個祖大壽措手不及,令明軍損失慘重,心有餘悸。最關鍵的是,祖大壽也不知道大金究竟有多少尊這樣的火炮。
原來以為自己憑着城堅炮猛可以抵擋一陣,現在看來,形勢越發有些不妙了!
大淩河被圍,錦州的孫承宗一夜間就急出病來了。
孫承宗看出來皇太極用的是圍困之計,心裏萬分焦急,強撐着把遼東巡撫禾嘉、總兵吳襄等人招至病床前。老頭歲數本來就不小了,急火攻心,形容枯槁,顯得有些死氣沉沉,早沒了往日的精神。
老頭看了看床前衆人,點頭道:“各位,金兵此舉,意在切斷大壽與錦州的聯系,如果讓其陰謀得逞,大淩河勢必成為一座孤城了,大壽的一萬五千精兵則危矣。爾等要立即組織人馬前去救援,盡快把錦州與大淩河之間的金兵趕走,以解大淩河之圍。”
禾嘉與吳襄不敢怠慢,趕緊派出六千大軍,增援大淩河。出兵迅速,結果回來的也快,幾天工夫,就被八旗兵給打回來了。按理說,派去的人馬并不少,關鍵是明軍的戰力實在是良莠不齊,除了關寧鐵騎還有與八旗兵相抗衡之力外,餘下的軍隊大多都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一連派了好幾次,無一例外,全都是敗陣而歸。
時間飛逝,歲月如梭,眨眼間就到了八月中旬。大淩河城外的三道環城壕溝終于全部挖通了,壕溝周長三十裏,距城牆根三裏之遙,深一丈,廣一丈,壕外砌牆,牆高一丈,工事很大。
其實這次費了這麽多力氣挖這些深溝,并不像表面上那麽簡單,僅僅是為了阻止城內軍隊突圍。實際上,這幾道壕溝是大有玄機,另有妙用。魏寶山讓人挖通三道壕溝的同時,又在每圈壕溝的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四個象位處各挖了一口深三丈、口徑三尺三的深井。
書中代言,這四個方位在風水上分別是朱雀位、玄武位、青龍位和白虎位,是為四象。 北方玄武為太陰,五行屬水;東方青龍為少陽,五行屬木;西方白虎為少陰,五行屬金;南方朱雀為太陽,五行屬火。陽氣分為“木、火”,陰氣分為“金、水”。“木、火、金、水”四象陰陽循環,生生不息。
魏寶山此次布陣,是反其道而行,就是要打破陰陽互生之局,令陽氣上沖,陰氣下降,陰不函陽,陰不交陽,這樣就可以使中心位的大淩河城內陰陽失衡,空中形成虛火,地下形成虛寒之勢。陰陽一旦不交,則死氣升騰彌漫,陰氣充盈空間,城內必然發然異變。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魏寶山不敢拖延,壕溝挖通的當天夜裏,魏寶山便親自帶人進入壕溝開始布陣。他帶着一隊人挑着十幾擔東西,首先到了正東的青龍位,伸脖子往井下看了看,揮手叫過人來,讓他們把筐裏的東西小心地依次倒入井內。
馬伯通一邊指揮着這些人往裏倒東西,一邊偷眼觀瞧,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名堂,就偷偷地問魏寶山:“寶山哪,這弄的這些是什麽玩意兒?瞅着咋像是竈灰呢?”
魏寶山笑了笑:“師叔真是好眼力!竹筐裏裝的就是鍋底灰,那些水桶裏盛的則是白馬尿。”
馬伯通咧了咧嘴:“寶山,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玩意兒能管用嗎?”
“師叔,你就放心吧。陽氣從風行,陰氣從水走。這四口井剛好打在水龍脈的龍喉之上,只要把這兩樣東西往裏一倒,随水這麽一走,很快地下之水就會凝固如粥,不再流動。到那個時候,城內的水井自然就會慢慢枯竭,再也打不出一滴水來。一旦城中無水可用,那一萬多人馬很快就會挺不住了,到時候別無選擇,只能乖乖地出城投降了。”
說話的工夫,十幾擔東西全都倒入了井內,幾乎把整口井都填平了。魏寶山看着差不多了,擺了擺手,叫過兩個人來,讓這二人小心往上再撒層生石灰,然後用土填平踩實,直到看不出什麽破綻後這才放心地離開,趕奔下一個地點。
一直忙活到天都快亮了,總算是大功告成了。魏寶山拖着疲 憊的身子回到營帳剛剛躺下,皇太極聞訊就親自過來了。魏寶山趕緊又爬了起來,簡單收拾了一下,見皇太極已經都到了營帳口了,剛要伏身叩拜,皇太極一伸手把魏寶山給扶住了:“寶山哪,這裏又沒有外人,用不着施禮,趕緊坐下,好好和我說說。”
魏寶山趕緊把夜間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皇太極聽後也覺得稀奇,就問魏寶山:“寶山,這種事情我不太懂,我就是好奇問問,你說的這個陣法叫什麽‘羚羊挂角’,名字倒是挺好聽的,我就想不明白,你怎麽能知道這個風水陣法到底生沒生效呢?”
魏寶山笑道:“回汗王,其實這個并不難。只要在太陽沒升起之前,陽氣始興之時,登高望氣,就知道城內的氣場是不是有了變化。”
皇太極一聽,頻頻點頭:“寶山哪,這個挺有意思啊,怎麽個望法,我能望到嗎?”
魏寶山哈哈一笑:“汗王,您還不行。望氣雖說簡單,可也要練習數年才行,這樣才能分清氣之色相。古書中講,黃富而青貧,赤衰而白絕。現在大淩河之內氣色泛金,如果一星期後氣色轉紅,就說明風水陣法生效了,用不了半個月,就會氣色轉白,到那個時候,汗王就可以派人勸降了。”
二人在營帳內聊得很投機,不知不覺就聊了半個多時辰。皇太極看到魏寶山通紅的眼睛時,這才意識到他辛苦一夜還未合眼,頓時有些愧疚,趕緊起身道:“唉喲,你看我,只顧着說話,倒忘了你還沒有休息呢!寶山,今天你哪兒都不用去,就在這兒老老實實地睡覺,什麽事明天再說。有空兒你多給我講講,這裏面的門道還真有意思。”
魏寶山送走皇太極,衣服都來不及脫,和衣而眠,工夫不大,就鼾聲陣陣,沉睡過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兩軍對陣一直也沒消停,明朝的援軍說是援軍不如說是來觀光的,一撥接着一撥,毫無懸念,都是大敗而歸。孫承宗知道自己難辭其咎,遞了好幾次辭呈,同時力薦永平府兵備張春接替自己,并再三要求朝廷火速派兵解圍。
孫承宗是崇祯的老師,他的話崇祯深信不疑,也意識到情勢危急。請辭是不能批準的,不過要人可以。當即封張春為監軍道,命其率四萬大軍開赴關外。
張春見到孫承宗後,見老頭年過花甲,頭發花白,心中也有些不忍,趕緊上前叩拜:“學生張春拜見孫閣老!”
孫承宗扶起張春,點頭道:“老夫已經是風燭殘年,日暮西山,古稀為帥,實乃兵家大忌。如今你來赴任,老夫可以稍安矣。”
“學生仗閣老栽培,恐有負閣老恩薦。”
“唉,你不用自謙,大淩河內盡是我遼東精銳,再遲的話,衆将士就要成餓殍了,還請大人火速發兵啊!”
“閣老請放心,學生不日就将開拔,絕不敢有誤。”
孫承宗點了點頭,就問張春:“張春啊,鞑子狡詐,善于野戰,可有破敵良策?”
張春道:“袁崇煥得利,勝在固守;滿桂勝失利,在于浪戰。女真之長無非騎射。 兵法中講過,戰車與步兵比,一戰車可抵十步卒。我們以戰車組成陣,使其成為活動之城,既是攻亦是守,夾以火器射之,可将大軍推至城下。”
孫承宗嘆服道:“車陣雖強,可彌補我軍野戰之不足,但皇太極此人用兵狡詐,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
張春鄭重道:“學生謹記,請閣老放心!”
八月二十四日,張春與總兵吳襄、宋偉,率四萬大軍,戰車兩千輛,浩浩蕩蕩,向大淩河方向開來。
就雙方軍事實力而言,跟皇太極玩騎兵對砍,無異于找死。所以張春步步為營,以戰車為屏障,架好大炮,緩慢前行。盡管張春布置得當,陣勢擺得挺好,大炮打得奇準,幾輪下來,的确讓大金軍兵損失不少;不過,好運不長,幾個回合下來,皇太極也亮出了自己的殺手锏——大炮。
雖說皇太極的大炮質量不是很好,但是至少能響。張春做夢也沒想到大金軍隊竟然也裝備了數門火炮,所以巨大的轟鳴聲從明軍陣營炸響之後,張春還以為是自己的大炮炸了膛,不過,很快,張春就發現,事實遠非自己想象的那樣,對方果然馬刀換炮,也有大炮了。
火炮齊發,巨響連連,明軍根本沒有提防,頓時被炸得人仰馬翻,四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張春兵敗,也預示着錦州援軍徹底失敗,大淩河失陷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這場規模最大的援軍,最後以張春被俘的戲劇性結尾收了場,這個結果是孫承宗做夢也沒想到的。
魏寶山每天都觀察着城中的動靜,果然,一切與預想中一樣,半個月後,城中上空白氣籠罩,死氣沉沉,大淩河城俨然已經成為死絕之地,沒有半點生機了。
魏寶山實情相禀,皇太極很開心,趕緊召集群臣議事,商量接下來該如何勸降祖大壽。
人都到齊後,大夥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起來。莽古爾泰盯着魏寶山看了看,搖了搖頭道:“汗王,臣有話要說。”
“哦,三貝勒有話請講!”
“汗王,恕我直言。就憑魏寶山一口之言,怎能斷定城中斷米斷糧?前幾日,祖大壽還派人在城頭喊話,說是糧草充足,可以足吃足喝半年,就算是其中有詐,也不會這麽幾天就斷糧斷水了吧?”
範文程在側答道:“三貝勒爺,我和寶山的意見一致。我認為寶山說的沒錯,城中确實已經斷糧,派人勸降的機會也已經成熟了。”
代善“哦”了一聲:“文程先生何出此言?”
範文程答道:“上次明軍派來四萬大軍前來救援,炮火連天,城中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這個不符合祖大壽一貫的作風。之所以守城不出,應該是沒有可戰之力了,想必是早就斷糧了。”
莽古爾泰冷哼了一聲:“照你這麽說,你這也是猜的吧?戰場非同兒戲,這猜謎解悶兒要是算數的話,這仗還怎麽打?”
範文程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地說道:“猜謎也有幾種猜法。私下裏,我曾為祖大壽算了一筆賬,城中軍民共三萬餘人,每人每天吃一斤半糧食的話,一天就是四五萬斤。現在圍城差不多一個月了,應該是一百二十萬斤左右,再加上戰馬的草料,至少是一百六十萬斤,大淩河不是糧倉,怎麽會有這麽多糧?按明朝的規定,軍事部隊執行任務時,身邊只帶三天幹糧,餘下的由補給部隊供給。咱們圍城這麽久了,城中沒有補給供應,保守估計,最少斷糧也有十餘日了。”
這筆賬算得有根有據,衆人聽得也是心服口服,所有人都不吱聲了。莽古爾泰鬧了個大紅臉,氣得臉紅脖子粗,把頭扭過去也不言語了。
書中代言,還真就說着了,大淩河城內确實斷糧多日了,而且遠比範文程估計的殘酷。不僅斷糧了,就連井水都幹了,一晃過去十幾天了。很多人都在私下裏議論,說這不是什麽好兆頭,沒準是大明氣數真要盡了,就連老天爺都不保佑他們了。
剛開始還好說,沒糧了,至少還有戰馬,吃馬也能維持生活。只是沒過幾天,戰馬就被吃光了。好幾萬人,餓得眼珠子都紅了,瞅什麽東西都直冒綠光,把能吃的差不多全吃光了,就連窗戶和門板都當柴禾燒沒了。幾天前,陸陸續續已經開始有人餓死了。
到了這個節骨眼,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沒辦法,沒別的吃的了,就只能吃死人了。
剛開始只是個別人偷偷地吃,很快,這個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吃死人。于是,凡是有死的,便不再掩埋了,而是通通吃掉。沒柴禾不要緊,先是燒馬鞍,馬鞍燒盡了燒人骨,每天都有幾百人餓死,有的還沒咽氣就被吃掉了。好端端的一座城,如今真正成了人間地獄,一座鬼城。
祖大壽根本不想投降,一心盼着援軍前來解圍,不過時間越久,援軍越來越少,眼瞅着自己的部下越來越少,沒戰死沙場卻都餓死被吃掉了,祖大壽終于扛不住了。
祖大壽的心裏也一直矛盾着,一方面,袁崇煥屍骨未寒,不能對不起袁督師在天之靈;另一方面,眼看着數萬将士被困城中而外援無望,坐以等死,心裏更是愧疚不安。經過慎重的考慮,祖大壽決定投降。他與皇太極派來的使者進行了會談,表示願意接受投降。部下的這些人一個個都餓得頭昏眼花,一條命都丢了半條命,哪有不同意的,紛紛表示贊同,唯獨一個人反對,這個人就是何可綱。
何可綱是明末遼東人,是袁崇煥的舊将,袁崇煥曾稱他仁而有勇,廉而能勤,事至善謀,其才不在自己之下。袁崇煥生前曾向朝廷舉薦過三個人,分別是趙率教、祖大壽、何可綱,和祖大壽幾乎不分伯仲,是難得的猛将。
不過這人确實有剛,寧折不彎,無論祖大壽怎麽說,就是不降,指着祖大壽的鼻子一通暴罵:“好你個祖大壽!都堂剛剛殉難,死于皇太極的毒計,你就不怕都堂顯靈?殺身成仁,舍身取義,此乃大丈夫所為也!寧死不降!”
大家都投降,唯獨他一個人不投降,沒辦法,只能把他殺了!
祖大壽沒辦法,只得将拒不投降的何可綱推出城外,斬首示衆,然後率軍隊出城投降。
當天晚上,皇太極大帳中,皇太極大擺盛宴,雙方把酒言歡,氣氛十分融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皇太極端着酒碗道:“三軍易得,一将難求,今祖總兵歸金,本王勝得三軍,備感欣慰。 本王代表大金國上下敬總兵一碗!”
祖大壽趕緊起身回禮:“臣何德何能,得汗王如此垂青,從今往後,臣願盡畢生之力,報答汗王!”
範文程在一旁笑道:“祖總兵今日歸金,不知道對伐明可有什麽妙策?”
祖大壽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汗王既有平定天下之意,不如先奪了錦州,然後再下寧遠,直逼山海關。”
皇太極點了點頭:“總兵所言極對,只是錦州城堅固異常,攻城傷亡必定慘重,本王視八旗軍如自己的手足,實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汗王有此念頭,實乃将士之幸!臣倒是有一計,臣可以假扮兵敗,混進錦州。錦州城的守将大都是臣的部下,雖然巡撫丘禾嘉坐鎮,但只要我進得了城,就能殺掉丘禾嘉。到時候,臣打開城門迎接汗王入城,這樣,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奪了錦州城,事半功倍,易如反掌!”
衆人一聽,無不大喜。
皇太極趕緊說道:“如果真能取了錦州城,祖總兵便為大金為了大功!此事宜速不宜緩,以免夜長夢多,要不然幹脆就今晚,本王派兵在後面假裝追趕,扮得像些,此計定可成功!”
祖大壽當即站起:“臣歸大金蒙汗王知遇之恩,定當以錦州來獻,以表臣心之忠誠,臣準備準備,稍後就動身!”
宴會後,馬伯通就找到了範文程,見左右沒人,就悄聲地問範文程:“範先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老爺子有什麽事?”
“我是想說,萬一祖大壽有詐,一去不回可怎麽辦?這不是放虎歸山嗎?”
範文程笑了笑:“我才與汗王也說過此事。不過汗王的意思是,如果祖大壽真的有詐,就随他去吧,大不了失去一個人,而萬一是真的,就可以奪回一座城。所以,汗王寧願賭一把!”
馬伯通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徑自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