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酸菜豬肉炖粉條,腐竹

師雁行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去往縣城前幾日,她和江茴驟然忙碌起來,一起做了許多準備。

江茴去布莊買了一紫一灰兩匹棉布,很是細膩柔軟。

白色棉布是最便宜的,但不耐髒,也不适合外穿。這兩個顏色雅致大方,老少皆宜,很壓得住場面。

因紫色顏料貴重,導致紫色布匹價格也高些,一匹便要九十文,灰的才七十五文。

江茴将買的兩匹布往三人身上比了比,“咱們三個人足夠做了,若排布得當,說不得還能剩下碎料做點肚兜、發帶、荷包。”

“荷包!”魚陣抓起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小荷包展示。

江茴摸摸她的小臉兒,“對,荷包,給魚陣換個新荷包。”

小孩子愛丢東西,江茴就給她縫了個小荷包,如今雞毛毽天天裝在裏面,寶貝似的。

師雁行捏着魚陣的小手笑道:“我對縫紉可是一竅不通,全靠你了。”

江茴抿嘴一笑,“布料既少,少不得拼拼接接,不如單給你做一套水田衣,一來彌補布料不足之憾,二來風流雅致,便是見貴人也不怕了。”

水田衣就是将幾色布料裁剪成大小相同的三角形或方形,穿插着重新拼接成大料,再行裁剪,因形似水田而得名。

這種做法極其耗時耗力,而且又考驗裁縫的針線功夫,但凡中間有一道縫不好,成片便歪斜凹凸,很不像話了。

師雁行斷沒想到江茴竟有這等本事,也是喜出望外。

“既如此,是我有福了,我且等着受用。”

說着,她一拍巴掌,忙趿拉着鞋子下炕,“啊,我的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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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她發現院子裏幾棵大白菜長好了,便整顆摘下來,去掉根部和外層髒葉子,倒挂在屋檐下。

北地氣候幹爽,秋風飒飒,涼意細細,短短一天下來,原本嫩生生的大白菜就蔫兒了。

江茴和魚陣母女也跟出來瞧,“前兒我就想問了,什麽酸菜?”

做的時候她也看了,便是将蔫白菜用熱水燙一回,放入無水無油的壇子裏,再把方才那熱水倒到勘勘沒過白菜的位置,封好,置于陰涼處。

若說是腌菜,可也沒用鹽巴呢。

她是見過人家腌菜的,只是鹽價高昂,尋常百姓很少做,日常儲存食物多以風幹和窖藏為主。

師雁行道:“這法兒不必一粒鹽,而且十分清脆可口。”

只要不弄進去水和油,保存一年不是問題。

一掀開蓋子,濃烈的酸香轟然炸開,圍觀的江茴和魚陣口中津液迸發,直如銀河下了三千裏,嘶溜溜狂吸口水。

“好清爽好清爽!”

腌制成熟的酸菜微微泛着黃綠色,柔嫩無比。

師雁行用幹淨筷子夾了一角出來,簡單洗去外部酸漿,快刀切碎了,用略肥些的五花肉片爆香,末了加入粉條,稍稍炖了片刻便得了。

“嘗嘗!”

若說做餐飲最大的好處,莫過于什麽好東西都能嘗頭一份,管夠!

江茴先給魚陣挖了一勺,小姑娘本着對姐姐的無限信任一口吞下,然後小臉兒瞬間皺巴成麻核桃,眼睛眯成兩條縫,口水都順着嘴角流出來了。

哇啊啊啊好酸!

其實經過烹饪,酸度已然大大削減,但她小小年紀,哪裏吃過這等酸味?活像被人兜頭撞了一回似的,暈頭轉向起來。

即便如此,她還是眯縫着眼睛,吸着口水吧嗒吧嗒嚼得歡暢,跟個小松鼠似的。

中間嚼到肉片,豬肉的濃和焦邊的香瞬間均衡了酸味,竟顯出一種詭異的厚重清爽來。

小姑娘咕咚咽下去,吧嗒下嘴兒,複又用力張開嘴巴,“好次,還要!”

江茴只看着她口水滴答的熊樣兒發笑,“不是嫌酸麽,還要?”

聽聽,酸得話都說不清了。

魚陣扶着竈臺直蹦高,快樂極了,“好次的!”

酸溜溜,口水嘩嘩,多過瘾吶!

搞定了酸菜,第二天師雁行又開始磨豆漿。

前幾天一口氣買了五斤豆子,泡發之後才想起來沒有豆漿機,一看那滿滿一大盆,也覺頭皮發麻。

磨豆漿是個力氣活兒,還要随時掃豆子、加水,單靠人力能累死。

好在現在有騾子了!

買的這頭騾子年紀不大,性格很溫順,江茴回憶着村民們糊弄驢子幹活時的做法,給它蒙了眼睛,套了籠頭,用小鞭子在它背上輕輕一擊,騾子就乖乖原地轉起了圈兒。

石磨跟着吱呀呀轉動起來,師雁行往上面的窟窿眼兒裏注入清水,兩塊磨盤中間的縫隙內便開始滲出淺黃色的生豆漿。

豆汁特有的味道緩緩飄散在彌漫着晨間薄霧的農家小院,合着“咯吱咯吱”的磨盤轉動聲,擴出去老遠。

魚陣跟着騾子轉了幾圈,仰頭問師雁行,“介介,騾騾為什麽轉圈!”

師雁行失笑,一時間又不曉得怎麽解釋,只好道:“你在身上栓根繩兒,蒙着眼睛也轉圈。”

魚陣似懂非懂哦了聲,扭頭就走。

師雁行忙問:“幹嘛去?”

“找繩子!”魚陣脆生生道。

師雁行和江茴笑得前仰後合,立刻阻止了她原地變騾子的自虐行為,又糊弄幾句,好歹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江茴拿着小刷子,隔段時間就将石磨槽內彙聚的豆渣和豆汁掃下來。

很快,第一只木桶就裝滿了。

魚陣好奇,踮起腳尖,伸出手指沾了點濺出來的豆汁,小舌頭輕輕一舔,立刻皺巴起臉蛋子。

“不好吃!”

好奇怪的味道!

江茴噗嗤一笑,重新換上一只空桶接着,“傻丫頭,還得煮呢!”

生豆子腥氣,自然是不好吃的。

磨好的豆漿濾掉渣滓,下鍋煮,不多時,表面就起了一層浮皮。

師雁行将浮皮挑起,挂在事先準備好的棉繩上。

待表層油皮去了之後,繼續熬煮,過一會兒,又會結出第二張。

如此往複,便有第三張、第四張……

熟豆漿的香味濃得驚人,原本退避三舍的魚陣又吭哧吭哧蹭回來,眨巴着眼睛流口水。

好香哦~

想喝……

師雁行失笑,舀出來三碗,狠心加了一點糖。

趁熱喝,厚重的豆香中透出絲絲甜,鮮得眉毛都要飛出去。

微燙的豆漿順着喉管一路往下,熱力奔流,雀躍着游走在四肢百骸,漸漸從皮膚上逼出一層薄汗。

師雁行惬意地吐了口氣,斜靠在門框上,眯起眼看院中的大柿子樹:

樹葉漸漸凋零,微薄的晨曦坦蕩地穿透過來,幾無滞澀,顯出幾分蕭條之意。倒是上面滴流嘟嚕的大柿子已然泛了豔色,襯着清晨輕柔的薄霧,似紅澄澄的小燈籠。

想必再過幾天就有熟透的了。

脆的時候吃甘甜,拿下來捂一捂,放軟了吸食更濃郁。

了不得,師雁行砸吧下嘴,穿越後物資匮乏,偏又是長身體的時候,真是越來越饞。

只這麽一想,口中便津液四溢起來。

鍋子有限,師雁行分了三次才煮完,揭下來的油皮也挂滿了大半座院子。

風一吹,飄飄蕩蕩,很有幾分壯觀。

濾出的豆渣也不浪費,用紗布包着,拿大石頭壓結實了,幹燥後便是豆餅,是非常好的牲畜口糧。

江茴覺得自己看懂了,又好像沒有懂。

“這些要做幹貨?”

民間吃豆子的不少,豆腐、豆腐腦,甚至還有外頭傳進來的黴豆腐、腐乳,可唯獨沒見過這個。

因為喝豆汁的本來就少!

豆子屬于貴價糧食,比起喝幾口就沒,大家更傾向于将它做成看得見的大塊豆腐。

至少填得飽肚皮。

“這可是好東西,”師雁行活動着僵硬的肩頸和手臂,“做鹵味、涼拌、炖肉,怎麽都好吃。”

“介介!”魚陣奮力伸長了胳膊拽她的衣角,“捶捶!”

師雁行眉開眼笑地蹲下,然後就感覺到小拳頭橫七豎八落下來。

魚陣抿着嘴,敲得非常認真,時不時撅起嘴巴吹一吹,“呼~呼~”

天氣漸寒,師雁行被她吹得直縮脖子,奈何小朋友工作熱情高漲,倒不好打擾。

還是江茴忍笑把小家夥提起來放到一邊,“好了,魚陣歇一歇,娘來。”

師雁行推辭一番,奈何這幅身體實在累狠了,便認命地爬到炕上享受起來。

“自然是好東西,”江茴揉她的肩背跟揉面似的,“上等黃豆做的,能不好吃嘛!”

師雁行就笑。

因為被柔得一晃一晃的,笑聲也有些抖,好似風吹河面碧波蕩漾。

“你想在鄭家宴席上做這個?”江茴問。

黃豆本錢加費的這些事,又泡又磨又煮又曬……若将前後這許多工序折算成錢,算下來可也不比鹵肉便宜多少了。

師雁行嗯了聲。

“顯然鄭家要宴請一位或是多位很重要的客人,偏偏那客人又很挑剔……”

“等會兒,”江茴打斷她,茫然道,“你從哪兒知道的?”

師雁行笑道,“猜的。”

鄭家那般家業,自然是有自己的廚子的,等閑家宴犯不着從外頭找人。

若是平時想吃,還像往常那樣早上派人來買就是了,何必巴巴兒倒貼她們幾天的流水,非把人請過去做?

她問過黃兵,鄭老爺子的壽宴早在八月份就辦過了,當時縣城裏還開了流水席,場面一度十分轟動。

老太太的生日在三月,也對不上。

故而師雁行大膽推測,鄭義這次擺宴大概率是要酒桌上談買賣,在塵埃落定之前不便大肆張揚。

對象要麽身份不一般,要麽确實挑剔,以至于見多識廣的鄭義都感到棘手,覺得自家廚子乃至以往能接觸到的廚子都不保險,這才不惜冒險請她這麽個半路殺出來的野路子。

當然,鄭義絕對不可能只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充其量不過雙保險。

國人自古以來就習慣酒場上談買賣,一個好廚子在很多時候可以起到意料不到的效果。

只要鄭義不打算金盆洗手,師雁行就一直有用。

非常有用。

所以這次去,鄭義想借她的力量達成某種目的,相應的,師雁行也勢必要從他身上得到金錢之外更多的回報。

比如說證明自己的價值,再比如,撬動某些潛在的高端客戶。

高端客戶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他們能帶來的除了實打實的金錢之外,還有隐藏的人脈。

聽師雁行一臉平靜地說完,江茴腦袋裏就跟炸了十個八個煙花一樣,轟隆隆暈成一片。

她杵在原地呆了半晌,“你……膽子好大呀!”

原本覺得鄭家人請她們去做宴席就夠難得的了,美得夠嗆,沒想到……

這何止是所圖甚大,簡直野心滔天啊!

江茴低頭看着師雁行的腦瓜子,語氣複雜,“你這到底怎麽長的?”

師雁行失笑,翻身坐起來順了順頭發,“總不能白活一輩子吧。”

江茴搖頭,“人是多活了一輩子,可腦子不還是那個腦子嗎?”

糊塗人多活三輩子也是糊塗。

師雁行就笑笑,沒再說話。

選定酸菜和腐竹,是她謹慎思考數日的結果,很有點以小博大的意思。

鄭家有錢,又如此重視這次的客人,廚房裏必然遍布山珍海味,沒必要跟人家拼貴重。

反而是這些小玩意兒,或許能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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