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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手中的杯子已經停了,喜喜身上的傷在提醒她,不能再多動,哪怕是這麽簡單的動作,都牽扯得渾身疼。

可等她說完這些,一切都會結束,也好。

吳為禁不住說道:“這種事,姑娘還是不要亂作揣測得好。”

喜喜看了看他,微有譏诮,又看墨白:“如果沒有要除去太子的心思,為什麽你明知道他忌憚墨家,還住進太子府?甚至放松看守,讓他的妾侍莫名探訪。我的自保舉動在你的計劃之外,對吧?雖然我不知道你會用什麽方法為我脫身,但你放任張良娣進來,就已經是将我放在危險的境地。只是因為你在衆人面前毫不遮掩地說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又放下了戒心,甚至比之前更喜歡你。”

有外人在,喜喜也沒有藏掖這些話,卻字字如刀,刀刃,卻是向着自己的。

“喜歡到可以欺騙自己,你告訴太子你找到張良娣自盡的證據,也找到她的家人,可以問出真相的事,是你疏忽了,不是故意打草驚蛇,要迫使太子進行下一步動作。”

“還喜歡到可以欺騙自己,太子綁了我來要挾你,是你沒有預測到,并不是為了讓太子擔上殺害忠臣的罪名,從而被你反将一軍。所以你在人前故意對我那樣好,讓別人都知道你在乎我,我能成為要挾你的籌碼。”

“甚至喜歡到可以欺騙自己,堂堂的墨城城主,是真的打不過那些埋伏的人。在我不慎墜崖後,你也是真心要救我,而不是為了制造墨家城主失蹤假象,給朝廷施壓,讓聖上大怒,削去太子之位。”

喜喜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心是越來越疼,可說話的聲調,卻一直沒有波瀾起伏。她一直覺得自己很清醒,但把話說出來,才發現原來自己愚不可及。

“我想過,哪怕是中途你給過我一點暗示,我也會化解我的猜忌和不信任,盡力協助你,将自己也當作墨家人,來助你完成這個計劃。因為你為的是墨城,為的是我國邊塞安寧,不是為了自己。如果墨城沒了,邊塞敵國也會來犯,所以我不怪你利用我。可你沒有暗示我,一次都沒有。”

墨白也是靜默聽完,一句話也沒有說。當她說完這些,他也才回過神來,原來一切在他看來可以順水推舟,确保計劃完整施行,對墨城有莫大好處的事,卻是計計如刀,傷她肺腑。

他這麽做是為了墨城,為了墨家,也是為了兩人的将來。可總覺得……是有哪裏做錯了。

墨城不是他一個人的墨城,有千萬将士在,還要抵禦外敵,保國安定。他們效忠的不是皇帝,而是整個國家。如果不鏟除太子,太子就會将他們鏟除。墨城沒了,受苦的唯有百姓。

他不惜背負挾天子的罵名。

只是她說得沒錯,他沒有相信她,甚至用利用其他棋子一樣的手腕來利用她。

她不是不懂這些家國大義,于公,她沒有埋怨。然而,于私,卻的确是被傷得太重。

如她所說,如果他給過她一句能讓她安心的話,那些他所隐瞞的,所利用的,她都會在大義面前抛開私心。

是他将兩人的路給堵死了。

他靜默許久,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沒有辯解,也無可辯解,甚至也不知說什麽合适,最後只是擡眼看她:“往後我會加倍補償你。”

喜喜愣了愣,終于是笑笑:“墨白,你還是什麽都不懂。”

她要的聽的不是這句話。

見他眉頭又深深擰起,喜喜卻再也不想伸手撥平。

“我要回家了,如果你覺得我在這計劃中貢獻了些許作用,就不要來找我。從此你我緣盡,再無瓜葛。”她緩步走到門口,有種殚精竭慮的疲憊感。人已出去,又停下步子,偏頭說道,“勞煩墨城主把我的兔子送回來,雲喜喜感激不盡。”

她想兔爺了,想念那哪怕她被人綁走,也要跟她一起被綁,像喜歡胡蘿蔔那樣喜歡她,始終相随的兔爺。

墨白愣神,看着她離開,剛邁出一步,卻被吳為攔住。本以為他要說什麽以大局為重之類勸阻的話,誰想吳為默了默,說道:“雲姑娘說得沒錯,城主……并不懂她。既不懂,追了也無用。待城主懂了,再去吧。”

不懂?

那何為懂?

他忽然想告訴她,當日她随馬車墜崖,他随之跳下,并不是他的計劃。

而是真的想救她。

一瞬的心驚,一瞬的心慌,怕她真的死了。

他還想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還想看她拉着自己問她聰不聰明的模樣,還想看她抱着兔子,開心說話……

他想了很多很多,可她已經走了。

視線始終在她消失的門口,他久未離開。

山上的雨水的确是比山下的冷多了,山風也呼嘯得厲害,又冷又餓又渾身疼的喜喜感覺自己像蒲公英,風一吹就要散架亂飛了。

她想着剛才應該把屋裏的胡蘿蔔全都帶走的,那樣一路上的幹糧就不愁了,真是失策。

雨滴順着發梢滴落在面頰,勾不起一點自嘲的笑意,她連笑都沒力氣了。

背後腳步聲傳來,喜喜知道不是墨白,他從來不會跑這麽急。

“姐姐。”

聲音稚嫩,在淅瀝的雨聲中,喜喜還是聽出來了。她轉身看去,是那個被綁票的男童。

男童跑到她面前,打開雨傘踮腳撐起:“姐姐要出門嗎?雨好像要下大了,帶上傘吧。”

看見傘,喜喜才想起剛才她打算走的時候,是放了把傘在窗戶那兒的,可到底還是忘記帶了。她伸手接過,摸了摸他的頭,笑笑:“謝謝。回去吧,好好睡一覺。我已經跟寨子裏的人說好了,明天就會有人送你回家。”

男童剛才也在大堂,聽見她的計劃了,也知道寨子裏的人要改邪歸正,不再做山賊,他說:“姐姐,你以後肯定是要做女将軍的。”

“将軍啊……我可是半點武功都不會。”

“那你做軍師呀。”

喜喜一點也不想做軍師,不想再被卷入風雲之中,她只想回到她的小當鋪裏,每天抱着兔爺守店喝茶,偶爾去隔壁戲樓看看戲聽個小曲。一如既往,悠然自得,無所牽挂。

“姐姐走了,你快回去吧。”

男童聽出話裏意思,上前一步:“走?那個哥哥不跟你一起嗎?姐姐去哪兒他都會跟着的呀。”

“他啊……”喜喜往那屋裏看了一眼,眸光因那遠照而來的昏黃燈火而微閃,良久,她才道,“他不會來的。”

她又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撐着傘獨自下山了。

斜風細雨,佳人獨行。既相逢,卻匆匆;春縱在,與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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