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範城澤(一) 初見
遇到蘇曉言,範城澤認為只是個偶然。這個偶然,對他的人生無足輕重。
2011年,那是3年前10月裏的一天。傍晚,微涼。
剛澆築的水泥路上,沙土被一陣陣卷起。攪拌機的聲音漸漸安靜,塔吊也不知在什麽時候停了下來。三三兩兩的建築工人,拍拍身上的沙塵,挂好安全帽,嬉笑着成群結隊地走着。這是省城h市的新區,四周都是正在開建的樓房。離市中心極遠,卻即将成為又一個經濟、生活中心。
範城澤開車下班。“天一”工程遍布全國各地,自從大學畢業,他沒有回家鄉k城,而是遵父命在h市的幾個承建工地裏工作,一直以來,沒幾個人知道他的身份。
今天很意外,他看到前面有個女人,看身着打扮,不像在工地上幹活的,更不似工友的老婆。落寞的背影,頭發被風吹得胡亂飛揚。白色的麻質連衣裙,白皙的小腿肚。周圍有三三兩兩走過些建築工人,不懷好意地看了她幾眼。
他開到她身邊,車速慢了下來。女人攔住他,問:“是出租車嗎?”
“不是。”
“哦。這裏能打到車嗎?”
“很少。”
……
蘇曉言垂下了眼簾,繼續往前走着。
“你去哪兒,要不我捎你一下。”
看對方愣了下。範城澤以為她在考慮該不該上他這個陌生人的車,所以自嘲笑笑。
蘇曉言上了後座,“您看您到哪兒方便有打車的地方就放我下來吧。麻煩你了。”範城澤點點頭,原本想聊幾句,看蘇曉言看着窗外一副寡言的模樣,就不說話了。在工地累了一天,他只想快快開回家洗個澡。
車駛出了興建區,人流車流就漸漸多了起來。範城澤轉身想問蘇曉言方便在哪兒下,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趴在後座上側着身子睡着了。長長的睫毛濕濕的耷拉着,應該是哭過了,身體疲憊地蜷縮在那裏。範城澤放慢了車速,要不要叫醒她?算了,還是讓她再睡會,等到自己家了再讓她打車走吧。
範城澤住在老城區一座小樓裏,小樓雖舊,卻鬧中有靜,出入方便。是範家早年為了小女兒範城曦讀省會小學花高價買的學區房。範依熙高中去了英國讀書,房子就一直閑置。範城澤到h市後,他奶奶李春玉就拿着鑰匙,帶着一批裝修工,拉着他來到了小樓。樂呵呵說:“咱土木工程的高材生,會室內裝潢吧。來,自己設計設計,給奶奶留一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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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對範城澤一直很好。就連一開始他到工地沒有車開,都發了一通脾氣。“你們連輛車都不給他配,還真當他是農民工了。”他爸爸範偉明說:“就是讓他去鍛煉的,配什麽車啊?”他媽媽陳君冷冷地說:“男孩子只有寵壞的,沒有苦壞了的。”他奶奶說:“你對這個孩子寵不寵,我還是知道的。你自己下的決定怪不得別人。”
從小範城澤覺得比起哥哥範城光和妹妹範城曦,媽媽對自己相對冷淡。奶奶安慰他,說當時讀經濟學的陳君正有一次機會可以出國去深造,可是卻發現突然懷孕了,所以一直糾結要不要這個孩子。等孩子生下來了,機會失去了,所以免不了遷怒于孩子。奶奶說:“怎麽會有不疼兒子的娘呢?”以此打消範城澤的疑慮。
因為一直都跟着奶奶,範城澤倒也沒有什麽不快。後來他想,大哥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難免重視,妹妹又是女孩子,難免寵愛。自己這個老二的身份,不上不下,也怪不得父母會忽視。
蘇曉言還是維持原來的姿勢睡着。範城澤一看那個樣子,又失去了叫她的勇氣。後來,範城澤回想,從認識那個時候開始,她就讓他違反常理。範城澤也很累了,不好意思把她叫醒,又不敢把她獨自留在車裏,于是就把座位輕輕地往後靠,也躺着休息會了。←百度搜索→暮色襲來,城市隐晦不明。
黑色的海水,層層包裹着虛弱的身體。她置身于汪洋,一直在下沉,想彈動雙腳,從水底往上浮,深深的無力感,讓她動彈不了。
好累啊,怎麽才能浮起呢?跑不到的終點,上不了的車,游不到的對岸,還有浮不到水面的自己。這些慌亂的夢,蘇曉言以前也有做過,只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困倦。
“我在哪裏呢?”半夢半醒間,她的意識開始逐漸恢複,她睜開了眼睛。漆黑的,只有綠色的的液晶上顯示“20:26”,8點半了?在車裏。她摸索着車內頂燈,突然的亮光,讓她閉回了眼睛。再次睜開,看到駕駛座上躺着一個年輕的面孔。
“喂,你醒醒。”
“嗯,誰啊?”
多麽好看的眼睛,蘇曉言誠實地想。
“謝謝你啊。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一邊說着,蘇曉言一邊開門下了車。
範城澤也趕緊下車。“我看你睡着了,就沒叫你。我居然也睡着了。”
“是我給你添麻煩了。”蘇曉言微微鞠了鞠身子,表示感謝。然後轉身要走了。
“你看前面路口就是大路了,有公交車站,還有出租車。”
“好的,好的。再見。”蘇曉言微微一笑,走了。
路燈把她的影子越扯越長,夜空很沉,沒有星光,初秋的風已經摻着寒意了,吹到臉上不覺得,鑽到心窩裏,卻是一陣的透心涼。她的背影顯得更單薄。範城澤有種莫名的擔心,又不敢太過唐突。
蘇曉言大概走了10來米,轉過身來看了看。看那男人還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萍水相逢,他如此誠摯,心裏不覺湧起一陣溫暖。當精神極度匮乏的時候,別人伸出的手,只要是溫暖的,都會去握住。
她往回走。
“還有什麽需要幫助嗎?”範城澤沒有想到她突然又折了回來,路燈下她的臉色更顯蒼白。
“你能留宿我一晚嗎?”
樓道舊而幹淨,扶手斑駁,轉彎的燈光透着微弱的黃。防盜門後的房間卻是嶄新的。極簡約的風格,一面書牆分外有格調。雖然沙發上淩亂堆了些衣服,洗碗槽裏扔了幾個杯子,反而增添了幾份随意,透出主人單身的信息。
“你随便坐。我先去洗個澡。”範城澤一身臭汗和疲倦,也不管蘇曉言是否介意,沒有多寒暄,就去洗澡了。
神清氣爽地出來的時候,他看到蘇曉言正站在展臺前對着建築模型發呆。
“你是建築設計師?”
“建築工人。你吃什麽,我出去買點吃的。”範城澤餓得不行了,草草結束了這個話題。
“我都可以。”
範城澤拿起包要出門。
“喂,你能借我套衣服嗎?我想洗澡。”
範城澤找了件新的黑t恤和家居長褲給她,就出門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當範城澤開房門的時候,想:“那個女人可能走了。”燈開着,沒看到她,看到陽臺曬着脫水了的白色連衣裙,還有他換下的t恤、褲子等,随風擺動。淺淺的失落轉為一種小驚喜。“她居然幫自己洗了衣服?”
蘇曉言在洗手間紮頭發,看到範城澤,彼此都愣了一下。
梳洗後的蘇曉言顯得精神了很多。黑t恤松松垮垮地穿在她身上,褲腿卷了幾圈,倒顯出慵懶随意的韻味來。
“吃飯吧。”
範城澤發現,他們認識有3個多小時了,卻不知道彼此叫什麽,交談更是很少。一起默默無語地吃了牛肉面後。蘇曉言就把一次性碗筷扔到垃圾桶,把桌子上擦了一下。然後又呆了一會。
“這是客房,我奶奶偶爾過來住下。你晚上睡這裏。”
“嗯,謝謝。”
“你看,有反鎖鏈子,你挂上就可以了。”
“哦?啊?嗯,謝謝。”
“那你好好休息。”
蘇曉言低着頭一直道謝,範城澤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她安靜地環顧了下房間,房間裏的色調可以看出是年長的人居住。房間擺設整潔,紅木的床看起來簡單卻是質地上乘,壁櫃上,放着範城澤和一長者的合影。應該是他說的奶奶吧?老人神采奕奕并不顯老,端莊而又有氣度。範城澤摟着她,笑得很燦爛。
蘇曉言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僅僅是一天時間,她卻似長途跋涉了一番。從家裏出來後,随便上了輛公交車,在終點下了車,走着走着就遠離了人群。在工地的水泥路上那會兒,她憤怒的心情其實已經平複了,只是顯得有點茫然。回頭很遠,前方不明。現在,借宿在一個陌生人家裏,反而安靜下來,胸悶也沒那麽悶了。
初秋的天亮得依然早,範城澤起來的時候,看到曬在陽臺上的白色裙子不見了,換成了他的黑t和家居褲。卧室裏的被子疊得整齊,餐桌上放着饅頭和煎雞蛋,還有一張便簽。娟秀的字“謝謝你讓我借宿一晚,粥在鍋裏。”
範城澤喝着白米粥,吃着雞蛋,看着便簽。覺得有點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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