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自在
師無射所有表情都沒有了, 他定定看着花朝,整個人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額角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看上去有些可怖。
花朝沒有偏開頭, 她看着師無射的眼睛,半句不提他算計自己,只說:“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對不起。”
她不應該一重生,就迫不及待去貪戀她上輩子沒有的東西, 生怕抓不住一個師無射,就沒法活下去。
她爹爹說他們不合适是對的。
不合适的地方不在于師無射日後可能會變心, 而是花朝覺得自己不應該耽誤師無射這樣好的人。
她這輩子注定修為不濟, 和師無射走不到一條路上, 她就該像她爹說的那樣,随性而活。
大醉一場, 加上花良明回山, 花朝心中大定, 徹底脫離了驟然重生後那種對未來混亂慌張的狀态。
就算未來注定要天下大亂, 注定要風雨飄搖, 她也根本沒有必要慌亂,她知道一些未來, 完全可以帶着爹爹偏安一隅避世而居。
縱使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 那也是暢快自在的一生。
回憶起這些日子做的事情,花朝只覺得自己簡直夢魂颠倒蓬心蒿目。
因此她的歉意格外真誠, 挑選的東西也都是最好的。算作對師無射的補償。
“我挑了一些東西給你, 我希望二師兄能得成大道, 縱橫九州。”
這輩子沒有她用法器重創他經脈,師無射無須修魔,走正道,未來必然是令人高山仰止的仙尊表率。
師無射動了動唇,卻沒說一句話,像是連呼吸都停止了,整個人站在那裏,猶似一尊雕像。
兩個人又相對無言片刻,花朝說了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爹爹還在等我吃早飯。”
花朝說完轉身,師無射如夢初醒,邁步向前了半步,但是很快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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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沒有用。
他看到了花朝眼中的堅決,他現在即便抓住她、抱住她,再多的哀求都是徒勞,若強留,又會讓她害怕。
他不能再讓她害怕了。
師無射抓緊了儲物袋,并沒有将這個還給花朝,無關骨氣,只因為這裏面的東西,是花朝親手給他挑的。
花朝以為師無射會挽留,畢竟他能幹出撕裂自己傷口裝可憐的事情,若真的不肯分手,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辦。
好在師無射似乎輕易接受,花朝輕呼一口氣出來,渾身輕松。
就這樣挺好的,管他什麽勞什子的未來和劇情!她這輩子要怎麽痛快怎麽活!
她腳步輕快地回了飛流院。
花良明一回來,整個飛流院都熱鬧起來,侍從婢女按時按點魚貫在落雨亭來回,流水宴席一樣換置美味食物。
花朝整日窩在院中,醉生夢死,爹爹在身邊,她才算真的開始享受重生後的每一天,每一刻。
父女兩個俱是整日披頭散發,對弈飲酒,觀月賞花,聊門中八卦,也感嘆人間變化。
時間倏忽而過,轉眼就是一個多月。
進入了人間十月,清靈山上因為有大陣阻隔,山中草木也與凡物不同,依舊蒼翠郁郁,尤似盛夏。
偶爾花朝會去低階弟子們用飯食的飯堂轉一圈,拿點新鮮吃食,順便同小結巴姬剎和其他幾個相熟的小姐妹們見見面。
今天飯堂做了牛乳糖餅,花朝找下了課的姬剎一桌,桌邊還坐了幾個其他的小姐妹。
一個眼睛特別大,皮膚特別白的女修,給她們挨着個得看面相手相。
“魚兒,你行不行?”花朝一手捏着餅吃,含糊地問。
“你放心吧,魚兒算得挺準的。”一個女修笑嘻嘻摟了下花朝側腰。
她們都是最近才和花朝熟起來的,之前因為花朝愛告狀又假高冷,她們對花朝印象十分不好。
但是姬剎引着她們接觸了幾次,相處起來,姐妹幾個都挺喜歡花朝,主要她心眼不多,和她們一樣修為不濟還不愛努力,爹還是丹修,大方!
被叫魚兒的女修,名叫黎華,是跟着門中珩衍長老學陣法推演的,修為也是煉氣二階,和花朝她們湊一起,屬于不相上下菜成一團。
黎華眼珠子特別大,美是美的,但是據她同屋的姬剎說,她晚上睡覺閉不上眼睛,因此在小姐妹兒之間有個诨名——魚兒。
魚不就成宿成宿瞪着眼珠子麽。
黎華抓着花朝的手掌,沉吟片刻,手指頭胡亂掐了幾下,高深莫測道:“你的本命桃花,就在你三丈之內!”
花朝掃了一圈,正要嗤笑,結果回頭看到師無射竟然坐在她們這桌後面!
她們也後知後覺發現,整個飯堂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鴉雀無聲!
師無射分明早已經辟谷,但是他現在正在慢吞吞吃餅,還是女修們才會喜歡的牛乳糖餅!
花朝手裏的餅掉了,姬剎見狀站起來,拉着花朝道:“我吃,吃,吃飽了!”
“我們,走走走,走,吧!”
“好的好的,我們也吃飽了。”
幾個小姐妹一股腦從飯堂跑出來了。
她們笑着跑出了好遠,到上山的石階上了,才左撞花朝一下,又捅花朝一把地問:“你不是跟司刑掌殿相好來着嗎?真的嗎?”
黎華因為好奇,眼睛瞪得更大了。
花朝抹了抹嘴,心髒還咚咚撞胸腔撞得厲害,表面卻淡定道:“嗐,我爹爹不同意,分手了。”
“掌殿這麽好的男人為什麽分手了,你不要給我啊!”一個女修小聲哀嚎。
姬剎在旁嗤笑一聲,“給你,你敢,敢要?”
“我……不敢哈哈哈哈。”
幾個小姐妹在下午要上課的陣法殿門口分手,花朝要上山回飛流院,姬剎從後面追上來,攬着她說話。
“你不上,上課啊!”
花朝搖頭,“我爹爹說,我可以不用努力,他給我煉丹,讓我直接吃了進境。”
姬剎修為也不行,并且資質也就那樣吧,因此聽了花朝說她能直接吃丹藥進境,雖然覺得不妥,但也有些羨慕。
“而且你們學的,我早就會了。”花朝又道。
“扯,扯淡!”姬剎不服,花朝資質不行人盡皆知,之前在山中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修煉快要成魔,修為在同批入道弟子之中也不怎麽出挑。
這麽多天沒上課,還能會什麽!
花朝道:“你們今天學的是符篆吧。”
“長老們教你們到哪裏了?我聽黎華念叨是鎮邪符。”
花朝随便從石階旁邊摘了一片葉子,然後擡手運起靈力便畫,東塗西抹筆觸随意。
但是随着花朝落下最後一劃,一陣細小的靈力旋渦卷起,湧入了那片葉子。
姬剎看得目瞪口呆。
花朝提起葉子,單手結印,口中又振振有詞:“天道清明,地道安寧,人道虛靜,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歸命,萬将随行,永退魔星!”①
迅速說完咒語,花朝直接把那片樹葉“啪”地拍在了姬剎腦門上。
“禳命宮破敗符——成!”
姬剎只感覺一陣靈風鑽入靈臺,将靈臺滌蕩一清。她打了個哆嗦。
呆滞道:“這,這是,什,什麽?”
“還沒學到?禳命宮破敗符,”花朝說,“就是祛除厄運的。”
花朝前世死記硬背了很多繁雜術法,但凡是對靈力沒有太大要求的,她幾乎都會熟通,今生雖然修為跟不上,但倒是真的不用上門中這些基礎課。
淡然裝了一把,花朝拍了拍手,對姬剎道:“去上課吧,我回去了。”
她和姬剎分開,花朝一回頭,看到師無射從飯堂出來,朝着她這邊走。
石階之下,師無射一身墨藍色刑律殿弟子服,肩甲靈紋赤金,一路蔓延到蜂腰,沒入腰身之上盤扣的黑尾戒鞭。
他舉步慢慢向上,閑庭信步,氣宇軒昂。
眉目邪飛肅冷端持,一如當初令人不敢直視。
似是察覺到了花朝的視線,他微微擡頭,舉目忘來。
明明是花朝在石階之上,居高臨下,可是同那雙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淺淡淡漠的眸子一撞,她卻有種被攝住神魂,身墜冰窟的冷意;明明兩個人是和平分手,分手費也給了足夠多,但是花朝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虛!
她足下運起靈力,快速回了飛流院,按着心口平複波瀾,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正撞見和水月長老拉扯的花良明。
花良明被水月長老按在桌子上,水月長老傾身向前,看姿勢不像是要幹什麽好事情。
花朝沖進屋子裏的腳步一僵。
兩個人同時朝着她看過來,接着快速分開。
花良明整理衣物,嚴肅地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今夜戌時出發,你先回去讓人準備吧。”
水月長老聞言點頭,看了花朝一眼,靈秀英拔的眉目透出不自在,迅速出了屋。
花良明這才看向花朝,又咳了一聲,解釋道:“大壯啊,我和水月長老只是過招,我們……”
“你們要是想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花朝走到桌邊淡淡道。
“什麽?”花良明震驚。
花朝想起上輩子自己最厭惡花良明浪蕩做派,知道水月長老姬漾喜歡花良明,根本不讓花良明在門中待着。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父親和其他女子在一起。
但是上一世花良明死後,正是水月長老姬漾親自帶人去往妖霧森林,苦尋三月,帶回了花良明屍骨,自己也因為在妖霧森林吸入妖霧過多,療愈無效散靈五衰而亡。
這輩子随便吧。
反正她根本記不起自己的母親,前世她介意花良明從不與她說她母親的事情,這輩子……她只想珍惜眼前親人。
“大壯,水月長老的事情我日後再與你細說,”花良明道,“爹爹今夜要随門中長老出山,去一趟妖族邊界,妖族有高境半妖越界,進入了廣蘭國作惡。”
“正好共感寄生之法出自妖族,爹爹會為你尋回和謝伏斬斷聯系的辦法。”
花良明對花朝百般呵護千般信任,花朝說什麽他都相信,花朝沒說重生的事情,只說不知道為何和謝伏共感,飲他的血能消解傷痛,要花良明将謝伏的血煉制成丹藥。
花良明這些天一直在翻閱典籍,尋找解除共感的方式。還去暗中觀察了謝伏許多次,沒能看出他有什麽古怪,一直在着急。
不過在花朝說謝伏對此事不知之後,父女兩個的意見很統一,這件事絕不能讓謝伏本人知道。
“給你煉制好的丹藥就在你屋子的博古架上,我今夜離山,你只管安心待在飛流院之中,等爹爹回來。”
花朝點頭。
劇情裏面花良明進入妖霧森林是在幾十年之後,花朝知道,這一次半妖越過邊界進入人族地界,只是妖族躁動的一個開始。
清靈劍派駐紮廣蘭國,和其他駐紮廣蘭國的宗門,一同庇護廣蘭國子民不受妖魔侵擾,出山驅邪是避免不了的。
“爹爹千萬小心,我聽聞妖族有一個地方叫妖霧森林,兇險異常,爹爹千萬不要去。”
雖然劇情節點是幾十年後,花朝還是不放心,專門認真叮囑。
“我去妖族做什麽,修士不會越過妖族邊界的。”花良明見女兒這般擔憂他,一時間有些鼻子發酸。
他摸了摸花朝腦袋,說道:“此番你師尊也會與我同去,你沒事兒就在飛流院裏,不要亂跑。”
“好。”花朝乖巧應聲。
花良明當天晚上就走了。
給花朝留了一大堆丹藥法器,還加固了飛流院陣法。
花朝按照他說的乖乖在院子裏待着,連飯堂都沒有去。
不過花良明走後第六日,姬剎見花朝許久沒有下山去飯堂,來飛流院找花朝了。
“你可,真,真,真,待得,住!”
花朝拉着她到落雨亭,讓她好生看看自己為什麽待得住。
各種美食、糖果、雜書、軟得能陷下去的床榻、伸手就能擁入懷中的黑球、暖氣熏蒸靈霧缭繞,這裏竟然還奢侈的布了四五個疊在一起的高階聚靈陣!
修士在這裏幹躺着,修為也能緩慢提升啊。
“這可真,真是,神,神仙,日,子啊!”姬剎也不由得對花良明寵女兒的陣仗感嘆。
兩個人在亭子裏奢靡了半日,姬剎忍不住道:“我也,想,有,有一個,這樣的,爹!”
“你爹,還缺,缺女兒,嗎?”
花朝笑着道;“我爹爹很好說話,等他今次回來,我便讓他收你為義女吧?”
姬剎聞言歡喜的險些蹦起來,一拍花朝肩膀,又一拱手,豪邁道:“姐,姐姐!受我,一拜!”
花朝:“……我要是沒記錯,你比我大吧?”
“你不,不懂!”
“我心甘,情,情願,叫你,姐!”
花朝和姬剎笑成一團。
姬剎又感慨,“這裏,太好!我都,不,不想,去做任務,了!”
“做什麽任務?”花朝問。
姬剎杏眼一眯,神神秘秘壓低聲音道:“謝,謝伏,出來了,你知,知道嗎?”
花朝聞言奇怪道:“不是叛罰了半年思過,怎麽這麽快出來了?”
姬剎摟住花朝,費勁吧啦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花朝耐心聽着,但是散漫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而後她似是猛地想起了什麽,驚得站起來,懷中黑球都跌到了地上,表情唰地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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