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坦白

師無射緊随武淩而至, 一進洞穴見到花朝倒在地上面色慘白。

他看向謝伏眼中沉如黑淵,連險些被謝伏坑入騰蛇之口都能隐忍的師無射,一句話也沒有問, 徑直抽出骨鞭, 朝着謝伏狠狠抽去。

這一鞭灌滿靈力是直接抽在神魂,謝伏口吐鮮血撞在了石壁之上,“砰”地一聲,登時昏死。

“二師弟!師妹急需輸送靈力!”武淩對着師無射低吼。

師無射看死物一般看了謝伏一眼,恨不能将其殺之後快。

但現在确實不是時候,他收了鞭子, 盤膝同武淩一起,連地方都來不及換, 在塌陷了一半的洞穴之中, 為花朝輸送靈力。

花朝又做夢了, 還是那個被壓在鎮靈鐘下面的夢。

一樣的渾身臌脹難忍,仿佛經脈之中被人強行灌滿了靈力, 花朝只感覺自己下一刻便要被活活撕裂了!

花朝在這種難受的滋味裏面驚醒, 一睜眼, 便看到一角墨藍色法袍。

花朝順着法袍向上看去, 劃過勁瘦腰身, 對上師無射垂眸望下來的視線。

細長上挑的眉眼,在這個角度看起來像是在笑。

花朝這才意識到, 她正枕在師無射大腿上, 而體內确實有種經脈臌脹的感覺,因為師無射正在源源不斷地朝着她的體內輸送靈力。

花朝迅速從那個讨厭的夢境之中剝離, 對着師無射笑了一下, 而後環視周圍。

天已經黑透了, 這裏是一片空曠的山地,花朝撐着手臂起身,渾身無力,而且一動,經脈疼痛非常。

花朝猛地想起來,她之前因為謝伏暗害師無射,和謝伏在山洞裏面打起來了!

花朝想到這裏,剛起來一點的身體又砸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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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無射伸手在她後背托着,将她扶起來,花朝這才坐直。

花朝看向遠處火堆旁的弟子們,眯着眼睛以靈力附着其上,但是她沒有找到謝伏的身影,便轉頭看向師無射。

師無射卻已經起身,半跪在花朝面前,把他自己的披風給花朝披上。花朝這才發現,他根本沒有在笑,他的面色冷的宛如霜雪堆塑,尤其是那雙眼,分明琉璃色是會顯得溫暖的眸子,此刻卻宛如黑淵,深不見底。

他擡手摸了下花朝的臉,在花朝開口之前道:“謝伏竟然敢傷你,我去殺了他。”

他說這話的音調堪稱平和,仿佛是在說“今晚月兒有點圓”一樣。

花朝聽了最開始都沒有反應過來,師無射轉身邁了一步,花朝總算反應過來,他是要去殺人!

“哎!”花朝趕緊擡手抓了一下,撈到了師無射緊實的小腿,抱緊,被師無射擡腿的慣性,拉着朝前撲去。

“哎哎哎……疼啊,身上疼!”

花朝是真的有點疼,她被鎮靈鐘險些抽幹,經脈有很多細小撕裂,幸虧武淩和師無射充盈靈力,才沒讓靈府跟着撕裂。

師無射果然不敢動了,但是他殺謝伏的心特別決絕。

他不在乎謝伏怎樣算計他,若是能被謝伏那點伎倆算計死,算他師無射無能。

但是此番花朝找謝伏動手,謝伏再怎麽喜歡花朝,此番也定會記仇。謝伏其人陰險狡詐,心腸歹毒,今次若不殺他,來日給了他成長機會,他必如毒蛇,反咬一口!

“你先待着,我去去就回,你放心,”師無射低聲道,“我會做得很幹淨,不會讓旁人發現是我。”

他早已經算計好,要把這口鍋扣在刀宗,尤其是那個什麽刀宗大小姐的身上。

反正她現在就在謝伏身邊照顧着,謝伏人事不省,趁他病要他命沒有比現在更合适的機會。

花朝之前說想要刀宗的那個私生子吉良做少掌門,那刀宗的大小姐就絕對不能活着出秘境。

師無射從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從找到花朝開始,就打算好了怎麽做,那個刀宗大小姐竟敢刺殺花朝,讓他們那對狗男女活到現在,是因為花朝最近同他黏得緊,師無射沒空出手收拾他們來。

沒想到他沒動手,謝伏先沉不住氣,更沒想到……花朝竟為了找謝伏讨說法,不管不顧同謝伏動手了。

師無射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他的靈魂和血液,都宛如被點燃了。

他知道,花朝找謝伏,是為了他。

這一生,他還從未體會過被人護着的滋味。

“你在這裏休息一會。”師無射拉開花朝抱着他的手,對她笑了一下。

這一下他眼睛都眯起來,狐媚極了,也邪氣極了。

師無射起身擡手,壓住腰間鞭子,又要走,被花朝眼疾手快再次抱住了。

“九哥,你別啊!”花朝用一種比較狼狽的姿勢抱着師無射小腿,壓低聲音,還生怕其他弟子聽到。

她道:“不能殺,真的……不能殺啊。”

花朝緊緊掐着師無射,臉貼在他小腿上,自下而上看他,這個角度,師無射一身外放的殺氣,讓花朝都忍不住脊背發顫。

不過她不能松手!

謝伏還不能殺。她白天被氣瘋的時候,也是想着先把謝伏廢了而已,她哪有那麽大的能耐殺謝伏,謝伏比她厲害多了。

她不過是仗着了解謝伏,知道謝伏還想讓她回心轉意,不會對她下狠手,才會催動鎮靈鐘。

“九哥,你聽我說,你先冷靜一點……”

花朝被師無射用披風裹得很嚴實,加上身上經脈酸疼,動起來可費力了,就只好在地上蠕動了兩下,活像個被摔上岸的大黑魚。

花朝撒嬌用臉頰蹭了下師無射小腿。

花朝對着師無射撒嬌向來是百試百靈的,但是今天還真就失靈了。

師無射并沒有再蹲下扶花朝,而是居高臨下站着,小腿肌肉都在花朝掌下硬得像塊石頭,整個人繃得緊緊的。

花朝一時間想不出什麽好的理由阻止師無射,她能感覺到他是真動氣了!畢竟之前花朝也氣得都想殺謝伏了。

花朝捏着掌心下緊繃的小腿,又把手順着師無射的小腿向上爬,企圖先分散他的注意力……

這種事兒實在是……令人不齒。

但是花朝在師無射面前越發不要臉,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幹出來。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

好樣的!

不過花朝也沒想到,這種絕殺的招式也失靈了。

師無射平時親親她都恨不得像個茶壺,此刻卻站在那裏毫無反應,字面意義上的毫無反應。不阻止她、不動、也沒有反應,連體溫都冷下來了。

花朝羞恥地縮回手,咬着唇抱着他的小腿,低頭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

怎麽辦怎麽辦?這要是拿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今天這件事是肯定過不去了。

花朝心中糾結得厲害。

師無射低頭看着花朝撒嬌賣乖的模樣,等了片刻,見花朝低頭不吭聲,開口冷聲問道:“你別告訴我,到了如今,你竟還對他心軟。”

師無射問這話的時候,垂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

若她說是……

若她……他真的還能退回原位嗎?

“當然不是!”花朝不想造成任何的誤會,這次不像之前,之前她招惹師無射,是想利用他,自然不肯同他說幾句實話。

但是這次她是真的想好好跟他在一起的,趕緊否認,“不是不是不是!”

“九哥,你坐下好不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說……”

花朝仰頭殷切看着他,小聲道:“我身上疼。”

“你要殺他也不差這一會兒啊。”

師無射終是繃不住,低頭彎腰抱起了花朝,走回鋪在地上的毯子旁邊,就這麽抱着花朝盤膝一坐。

臂力驚人。

花朝像個孩子那樣,側躺在師無射懷中,師無射坐下之後,便看向臂彎裏的花朝,表情肅冷,半點沒了往日溫情。

花朝又有點怕他了。他冷着臉真的很吓人。

但是又怕,心裏又熨帖着,癢癢的,想撓一撓。

她知道師無射之所以動這麽大的氣,也是因為她。

白天師無射遭了暗算之後,并沒有發作謝伏,謝伏“負荊請罪”那時候,花朝看得清楚,師無射對武淩的判定毫無不滿。他根本就沒把謝伏放在眼中。

他是因為自己去找謝伏受傷了,才會這麽生氣要殺謝伏,他甚至沒有問自己一句白天怎麽回事,誰先動的手,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急着去給她滅口了。

花朝伸手撓了撓師無射心口。

師無射低頭看了一眼,又擡頭看向了花朝。

花朝伸手把他眼睛捂住,小聲說:“別這麽兇嘛,我害怕。”

花朝說完把手拿開,師無射就閉着眼睛,沒有睜開。

花朝看着他的臉,又伸手在他左臉上的傷疤摸了摸,做了個決定。

她捧着師無射的臉,親了一下他的唇,而後說:“你殺了謝伏,我可能也會死。”

師無射猛地睜開眼睛,花朝趕緊說:“不是我心軟,也不是我對他餘情未了!”

她湊在師無射耳邊說:“因為我和他的命,是連在一起的。”

這件事自重生以來,花朝只對至親花良明說過。現在她心甘情願對着師無射傾吐。

不過她也不會說出重生這一類的話,只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他受傷我也會疼,雖然沒有傷口。你要是殺了他,我萬一也死了怎麽辦啊?”

師無射震驚之情溢于言表,片刻後怒火自眉心蒸騰。

“他竟敢對你用邪術!”師無射說,“那便更留他不得!”

花朝立刻把師無射脖子摟得更緊,道:“不是,不是他。”

她說:“謝伏他不知道這件事兒啊。”

“你想想他那個野狗性格,要是知道,早就以此威脅了……”

花朝撿着能說的,再編一編,将謝伏和她之間的關聯細細解釋清楚了。

師無射眉心擰着,就沒有松開過。

花朝說完了,還把花良明給她煉制的丹藥拿出來給師無射看了。

“他的血能讓你不疼?”師無射問。

花朝點頭。

師無射一手環着花朝肩背,一手轉動藥丸,看了片刻,他眉心漸漸舒展。

他對花朝說,“既如此,那我暫且不殺他。”

“這種邪術雖不知道會有何種後果,但也不能再任由他翻攪風浪牽累于你。你說明月長老為你去妖族尋解法,那我們便等一等。”

“若出了秘境還無法解去,我來幫你解決。”師無射看向花朝,眼中帶着某種晶亮卻懾人的光。

他有的是方法,将謝伏囚困,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朝因為解釋清楚了,放松身體躺在師無射懷中,還抱怨道:“身上好疼啊。”

師無射又給她輸送靈力,而後想到什麽,問道:“所以謝伏被施鞭刑之後,你去看他,是取血煉丹?”

花朝點了點頭。

師無射聞言又問:“你今日找謝伏,又是為什麽?”

他明知故問,目光灼灼看着花朝。

“我是想廢了他的,誰讓他企圖害你,他被我戳破還很猖狂,我就跟他動手了……哎!”

花朝說了一半,師無射又這麽抱着花朝原地站了起來。

接着身形一閃,乘風急奔,幾息的功夫,就抱着花朝來到了白天她和謝伏動手的地方。

山洞坍塌了一半,滿地都是歪斜的石壁。

師無射目光掃了一圈,将花朝放在一塊大石頭上面,給兩個人施了清潔術。又用結界把洞口封上了。

他的眸子在黑暗之中簡直泛着野獸一樣的光,他傾身湊近她,纖長的手指順着花朝衣領,靈巧挑開一點,問:“你們白天都說了什麽,跟我細細說來。”

花朝危機感爆炸,想起謝伏那些糾纏之詞,知道現在師無射的狀态,她但凡敢說一句,怕是不好收場。

她紅着臉,搖頭道:“沒什麽,他就說他是故意的,然後我就打他了。”

“你們在哪裏說的?”師無射手向下。

花朝猛地抽了一口氣。

瞪着眼睛看師無射,“我經脈還疼呢,你欺,欺負我?”

師無射面無表情,像一尊無悲無喜的神明,掌心的山巒随着他的擠壓變幻形狀。

“你只是被抽空了靈力,修士靈力适當耗空,有助于修為,你并沒有受傷。”傷的人是謝伏。

師無射想到那柄嵌入牆壁的佩劍,甚至冷笑了一聲。

謝伏被壓在鎮靈鐘下,也沒舍得傷花朝,他完全是可以反抗的。

花朝被揉得上不來氣,抓住師無射的手臂,眼角透出一點水光,讨饒地看着師無射。

“二師兄,你別這樣,你之前不是這樣的……”

“我之前什麽樣?”師無射看着花朝,“我一直都是這樣。”

“不是,你不要生氣了……啊。”花朝呼吸亂得宛如山崩。

師無射确實有點生氣,因為花朝竟然同謝伏共命;因為她當初甚至不肯和自己解釋一句;更因為她竟然不顧自己安危,就找謝伏動手,以身犯險。

“在哪說的話?”他又問。

“在那邊。”花朝沒辦法,回手指着一處牆壁。

然後師無射便抱着花朝,到了那牆壁旁。

花朝靠着牆壁,想到謝伏白天在這裏同她說話,就是站在這個角度,也像師無射一樣充滿壓迫。

但是謝伏不會讓花朝這樣頭皮發麻。

“說話啊,你們都說什麽了?”師無射催促,傾身将花朝擠在牆壁上,另一手挑開了花朝弟子服下擺。

“真沒說什麽,我跟他有什麽好說……唔。”師無射低頭吻住了花朝的唇,也堵住了她要出口的狡辯和驚呼。

片刻後,唇分,師無射鼻尖緩慢蹭着花朝鼻尖。

花朝這次是自己不敢開口了,怕一開口調不成調。她憋紅着臉,眼角緩慢滑下生理性濕潤,她雙腿打顫,靠牆壁都要靠不住了,慢慢朝下滑,卻又不敢向下滑。

她和師無射面對着面,兩個人都是修士,哪怕山洞漆黑,也能将彼此的表情每一處細微都盡收眼底。

花朝心想她是不是又上當了,這一次進入秘境之後重逢,師無射表現得太無害了,溫柔的不像他,輕而易舉迷惑了花朝。但他本身,還是這樣才對吧。

師無射眼中盡是遮不住掩不掉的濃稠深暗,那是猛獸狩獵之後,哪怕不想吃,也要玩弄致死的惡劣和霸道。

花朝聲音都變調了,顫巍巍問道:“不是不能嗎?這麽多弟子呢,你說的真來不行啊……”

師無射輕柔無比地親了下花朝的唇,可手上卻同親吻截然不同的疾風驟雨,花朝再說不出話了。

師無射貼着她耳邊道:“別怕,就這樣而已,你不是很喜歡嗎?”

他說完,花朝面色紅得能滴血。

她确實很喜歡,她發現師無射兇起來,她更喜歡,心尖兒都顫抖的那種喜歡。

“摸我。”他命令花朝。

花朝已經不會思考了,哆哆嗦嗦伸出手。她眼中濕潤,隔着水霧看着師無射近在咫尺的俊臉,只覺得如在颠簸海面,天旋地轉,而他是唯一能傍近的岸,只有遵從他的話,才能順利停靠在他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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