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天臺

項海洋單手拄着候機大廳的玻璃,另一只手在點煙,這包煙還是在明媚的小皮包裏搜羅出來沒收的。手哆嗦了一下,沒點着,電話先響了。忙不疊的接起來,不是她,是父親。毋庸置疑,他的想念和擔憂,快要發狂。

“摧毀別人的人生,是你的愛好嗎?”他先發制人,他的耐心早已經磨得一幹二淨。

“我是在幫你。”父親的聲音依舊有着勝券在握、志在必得的沉穩,甚至隐隐透出無所謂調侃的笑意在裏面。

這對海洋來說,絕對是一種挑釁,就好像小孩子被說“我是大人,我是對的,你要聽我的”那種感覺,挑不出毛病,又不能以卵擊石的難受。“我總算能理解媽為什麽要離開你。”他不惜重傷于人,父親那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笑對他來說,就像自以為是一樣讓他難以忍受。

“你媽媽?呵呵... ...”電話那頭父親發出兩聲笑,提到這個話題,他好像并沒有不愉快,聽上去還搖了兩下搖椅,才緩緩開口,未改一貫的語調:“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天真的兒子,你以為,沒有我,你媽媽現在能頂着知名畫家的頭銜四處招搖麽?”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

“那我換個說法,假如你只是個窮畫畫的,那丫頭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或者你以為,你走上的這條路現在還能推翻不走,而她願意承受輿論中破壞別人姻緣的罵名?還是說,你在接受投資之前,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才華,都是你應得的,所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我們相愛在先!你覺得你能逼我和別人在一起?”

“先來後到這種孩子氣的說法,還是算了吧,你怎麽愈發單純無知了?”

沒等電話講完,海洋先一步挂斷了,仿佛電話那頭有毒蛇猛獸一般。他一遍一遍撥着明媚的號碼,關機,關機,還是關機。索性打開郵件——

“明媚,不要相信新聞裏... ...”删掉。

“明媚,你等我,我去找你... ...”删掉。

“明媚,我會處理一切,等我安排好一切會向你解釋。”删掉。

“明媚,你好麽?”

發送的前一秒,他遲疑着勾回手指,最終點擊了返回退出。“你好麽?”這句問候,被永久的留在了存稿箱。

她不會好,她怎麽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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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夾着的一支煙不知道什麽時候攥在了掌心裏,已經折的不成樣子,中間部分碾碎了,煙絲沾了一手,肯定是不能吸了。他收了打火機,抽出胸前口袋裏的機票,不敢看上面的目的地,對折撕了兩下,連那支斷了的煙一起,分別丢在兩個相距甚遠的垃圾桶裏。

撕的不碎的機票上還完整的留着目的地的英文,拼寫是她的城市。

一回到公司,沈明媚便鑽進了會議室,才兩天沒來上班而已,心境上卻好像隔了幾個月沒回來過一樣。

拿到最新的財務報表,結合銷售情況,她簡單的做了報告,由于疲倦的原因,并沒有說的很詳細,不過也無所謂,在落實到處罰上之前,她的報告是不會有人放在心上的。這就是她卑微可笑的存在,她不讨在座的銷售老大們任何一個人的喜歡。有誰希望自己的員工熱火朝天卷着褲腿談單子的時候,背後突然出現個人,幽靈一般的強調要注意儀容儀表呢?

做彙報的時候,她的眼光在ppt和筆記本上來回掃蕩,和李浩森的眼睛遇上過三次,對視過一次,後來,她就不再去關注他的眼睛了,因為他一直在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會議不出意料的短暫,出席會議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不難看出端倪。他們同進同出,必有貓膩,老板眼底泛青,連胡子都沒刮,一定不希望會議冗長。于是一衆人等迅速完成自己的部分,火速撤離。

盡管他蓄胡須沒什麽不合适,反而增添了一種滄桑的陽剛之氣,但事實上卻是住宿環境簡陋,沒有條件去打理。沈明媚懶得去思考,她只希望不在的這兩天裏,工作最好堆積到沖破屋頂才好,這樣一來,她便在沒有心思去傷春悲秋顧影自憐。

不過她并沒有直接回辦公室,而是乘上電梯,按了頂層的按鍵。在瘋狂投入工作之前,她需要安靜,自在的先透個氣。

李浩森同乘在電梯裏,看着那個亮着的按鈕,看了好一會兒,問:“你不去人事部銷假麽?”

回答他的只有搖頭。

下了電梯想想還是覺得不對,李浩森快速的按了幾下上樓鍵叫梯,電梯不急不緩的停在底層,速度極慢。他慌張的踢開安全通道的大門,一步三個臺階的追了上去。

頂層,直通天臺。

天臺難得無風,不會點不着火,沈明媚在小皮包裏掏了半天,苦笑,之前藏在隔層裏的那包煙早就被收繳了上去。身後的大門吱嘎一聲打開,一陣淩亂的腳步過後,咣當一聲關上。

“李總,你不會擔心我尋死吧?”她揚聲問。

李浩森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見她好端端的在那呢,嘴裏不知道咒罵了句什麽,彎着腰拄着膝蓋大口的喘着氣。好半天,才緩過來走到她跟前,和她并肩站在天臺的邊緣,俯瞰這座城。這座建築不是這城市最高的,但也不矮,一眼望下去,風光無限熱鬧非凡都盡收眼底。

“不如你和浩森集團簽了賣身契,我幫你找人做了他。”李浩森十分認真的開了個玩笑。

“我怎麽不知道公司還接這種業務?”她一貫的伶牙俐齒,也不過就是強撐罷了,說完這句,瞬間頹敗下來,小聲緩慢的說:“他爸爸事先打過電話來,所以我早有心理準備,只不過當下腹背受敵,不能招架罷了。”

“萬事寬心,都會過去。”李浩森第一次像個領導模樣拍了拍她的肩頭,認真起來不像話。

“我怎麽會想不開?你真是想多了。”她錯了錯身子避開了那只手,“父母離婚,各自再婚,我早已經是孤家寡人。小時候大人們嫌累贅沒人要我,只能寄宿在奶奶家,我曾經偷拿過她針線包裏的剪刀,想戳死自己,不過,我還是選擇了活,因為我怕疼的啊。後來長大了點,上了學費頗高的寄宿學校,離家在外成績下滑的厲害,從第一名掉到倒數的樣子,終于一次發成績單,我拿着把裁紙刀躲進教學樓的衛生間,在手腕上比劃了半個多小時,不過,我還是選擇了活,因為我怕萬一死的不透,被救回來,太丢臉。再後來參加了工作,能力平平有後臺的人都升了職,我還在自己的崗位上每天快要走斷腳後跟的奮鬥着,然而交房租的那一天,還是吃不上飯了,我在四面漏風的七樓出租屋陽臺上站了很久,最終沒有跳下去,因為這花花世界還有那麽多美好的東西我沒享受到過,我不舍得死。所以,既然選擇了,唯有孤注一擲的,活下去。”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李浩森聽得震撼,他從不知道一個人的人生可以是這樣子的,充滿着絕望和無助。他看到的那個嬌小身體裏面,應該是有着鋼筋鐵骨一般的意志,才能走到如今,過上這樣看似平常的生活。“對不起。”他也只有這一句能說,看着她傷心難過,卻不能沖上去痛快的說一句,“老子真他~媽心疼啊,”這讓他憋悶的胸口劇痛。

“為什麽道歉?和你有什麽關系。”明媚笑的雲淡風輕,擡手一撩頭發,說:“李浩森,我不是傻子,知道你的心意,但是,請你不要把你珍貴的感情浪費在我這個茍且偷生的人身上了。”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鄭重的喊他的名字。

“我是為我接下來的行為道歉。”

明媚沒想到他會直接吻下來,他們甚至前一秒還是會議室裏的老板與員工,各自安分守己,從未有過一分一毫的親密舉動。他那麽小心,每一次貼近都充滿安慰的意味,他的手已經安撫好了她的頭發,按着她的後腦勺,包圍住她的肩膀,那是最能給予安全感的方式。可是,她分神了,怔怔的愣在那裏,毫不配合的睜着眼。

李浩森似早有準備,并不介意,他放開了那一動不動的冰涼嘴唇,看着任人宰割的嬌小女人,問:“所以你要不要考慮和我在一起?”

他此刻眼睛亮的驚人,沈明媚下意識的眯了眯眼,問他:“如果我現在答應了你,并不是因為心裏真的喜歡你,而是僅僅覺得,想讓明天看到些希望,也沒關系嗎?”

“是的,沒關系。”

“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心裏都裝着另一個人,也沒關系嗎?”

“沒關系。”

“就算我永遠也不會愛你,都沒關系嗎?”

“都沒關系。”

“可是我有關系,我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為什麽要和一個有主兒的男人搞在一起?”

畫風轉的太快,李浩森扳着她倔強的肩膀,直對上她淩厲的目光,始終僵持不過,頹然的敗下陣來,不是他不能堅持,而是不忍心逼她。“得,看你這樣應該沒事了,牙尖嘴利的很。”他輕笑掩飾眼底一閃而過的心痛失望。

“我怎麽沒事了?我申請休完這次沒用完的假期,我沒有爺爺了,還失戀了,好端端濃情蜜意的人突然之間只能在電視上找到了,我怎麽不死了呢?”

“你不是說不會想不開?”

“我就說說都不行了?”

“行,行,你怎麽過瘾怎麽說,你行行好,不要搞出人命來吓我。”

李浩森再無言以對,就算他說韓露露是lesbian,她還是會拒絕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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