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接下來的幾天旅程, 路線沿着波羅的海一路向上。

經過了拉脫維亞的首都裏加, 終于到達了行程的終點站——波羅的海旁愛沙尼亞的首都塔林。

作為“歐洲的十字路口”, 愛沙尼亞至今保留着童話般中世紀的建築風格。又因為在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作為沙皇俄國的附庸國而存在,因此無論是建築風格還有文化底蘊,都透露出強烈的類聖彼得堡風格。

“我以前,看過一本書。”站在海邊吹風時,程徹說。

“二戰背景,主角和他的愛人在戰火裏分開,後來又在這座城市重逢。”

“在這裏?這麽浪漫嗎!”趙清嶺望着眼前霧色騰湧的波羅的海,眼睛閃亮亮, “書在哪,下次給我看!”

程徹笑笑。

趙清嶺特別愛看書。家裏明明已經有一整牆的書,但他總是不滿足。

一聽說有趣的新書,還是會眼睛閃亮亮的。

除了書, 這人還特別愛看電影。

明明外形給人的感覺應該是下班後喜歡出去夜店浪的類型,其實不然。

趙清嶺不僅完全不浪,本性還異常的宅。

交往三個月裏,這人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下班以後開開心心準備好晚餐、切好水果,鋪上小桌子然後拉燈。

兩個人靠在一起窩沙發, 放一部經典的舊電影, 開上最高級的環繞立體聲音效, 然後相互依偎着一邊吃一邊重溫。

……

塔林這座城市三面環海, 四處總能看到海鷗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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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更有各種各樣的小攤販市集, 賣馴鹿皮毛、賣藝術油畫、賣當地特色的咖啡與糖果,還有大大橡木酒桶裏各種各樣自釀的啤酒。

經過的時候,趙清嶺問:“徹徹,要不要喝格瓦斯?”

程徹趕緊搖頭。

他印象中,那東西甜得齁人,不好喝。

“不好喝?怎麽會,你喝的是哪種?”

“超市裏面瓶裝的那種。”

“徹徹,”趙清嶺笑了,攬過他,親昵地、得意地蹭着他的鼻子,“那你沒有真的喝過格瓦斯。”

酒桶裏面自釀的格瓦斯,味道很難以形容地豐盈、甘美。

跟超市裏賣的味道完全不一個味兒。

程徹喝完一杯,意猶未盡,覺得有點可惜,回家了可就再也喝不到了。然後又掏出手機,開始再美食推文裏寫寫寫。

這次,趙清嶺沒再像冰棒那次一樣吃醋。

而是微笑着等他寫完,才問他:“那麽喜歡嗎?回家我給你釀,怎麽樣?我以前學過,保證一模一樣。”

程徹:“???”

“你還會釀酒?”

“嗯,在美國的時候,有個同學家裏是開葡萄釀酒莊的,暑假去他家住了兩個月,沒事就踩踩葡萄、泡泡啤酒花釀釀酒什麽的。我會釀好多種,回去都做給呢嘗嘗好不好?”

程徹:“……”

怎麽什麽都會啊?不僅精通多國語言,連釀酒都會!

男神真的也太男神了吧。

程徹稍稍覺得有些頭大——

像這麽優秀的男人,高學歷、有錢、活潑可愛、什麽都會,雖然他暗暗發誓要努力去追了,可究竟得拼上什麽樣的老命才能追得上?

……

塔林燈塔碼頭。

寬闊的海港被一大片波羅的海海域包圍。乘船兩小時的對岸,就是芬蘭的首都赫爾辛基。六七個小時則可以到達聖彼得堡、斯德哥爾摩、裏加等城市。

不少來自俄國、芬蘭、瑞典的私家小游艇,都會從這個港口上岸。

港口旁邊,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水上港口”博物館。各種各樣規格、形式的退役戰艦、商船,都可以親身登上艦橋參觀。在全開放的艦只裏,游人甚至可以下到最底下的機械層和鍋爐層去一探究竟。

……就連全尺寸的退役潛艇,都在港停泊了一艘。

趙清嶺身為一個家裏有游艇、又對軍事類船只沒什麽必然興趣的普通男性,在裏面逛來逛去的時候只是覺得“咦,還有點意思嘛~”

而身邊,某位理工男機械控則不一樣。

理工男機械控程徹,已經快要興奮瘋了。

程先生興奮得快瘋了的時候,和他偷偷喜歡着某個人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會很努力地克制,不特別把那種感情外露。

就只默默地、夢游一般地進入艇內任何一個房間角落。伸手去摸所有一個扳手、螺絲、管道和真實裝載的武器、彈藥。

全程不說話,飄飄忽忽的。

安靜得像鬼一樣。

要不是幸好趙清嶺天賦異禀、又特別觀察入微……真的是鬼才能看出來這個人心裏有多喜歡這些!

……

事實證明,程徹這個人啊。

一旦心裏喜歡一樣東西,那就是真的真的特別喜歡。

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是那種沉迷式的、一頭栽進去的喜歡。

一艘退役潛艇而已,他居然流連忘返,在裏面整整待了三個小時!

這讓趙清嶺森森覺得,他開旅游公司仿佛是錯誤的——他當初就應該開個大型制造業企業讓程徹去管。天天看程徹不說話、只看着那些機械設備眼睛發亮的可愛模樣!

中午,兩人在博物館裏吃了個咖啡簡餐。

吃完之後,趙清嶺有點困了,程徹繼續回船只博物館上眼睛發亮發呆,他則努力跟随,忍住一百個哈欠。

最後實在太困了,忍不住了,借口說去洗手間,大半天沒回來。

而沉迷模式的程徹,大概又在三個小時之後,才突然發現趙清嶺不見了。

男朋友失蹤了,自己卻混然不知!

程總心道不妙,一開始非常緊張心想不是又蹲那兒嘤嘤嘤去了吧,結果還好,從甲板上剛下來他就看到了趙清嶺——

潛艇的對面有片綠地,綠地上有一棵很粗的古樹。

下午三點半陽光正好,透過樹影斑駁,明晃晃灑落一身。而趙清嶺就那麽靠着樹幹,自顧自睡着。

表情很可愛,像個寶寶。

程徹走到他身邊,輕輕推了推,他沒醒,只是睫毛微微動了動。

頭一點一點的,樣子更萌了。

程徹忍不住掏出手機,偷偷拍了一張。然後繼續拍,又拍。

微風吹着。

程徹在趙清嶺身邊坐下,也靠着大樹。

綠茵茵的草地散發着剛剛被割過的清香,他擡起頭,看着樹影之後碧空的藍天白雲,聞着青草的氣息,混合趙清嶺身上“暮色”淡淡的香。

緩緩閉上眼睛。

這次倒是沒有睡着、沒有做夢,只是悄悄回憶起了一些曾經的片段。

高中的時候,兩座教學樓之間,也夾着一片類似的小小綠地,也有一顆古樹。曾經好多好多次,午後課間,吃過飯的趙清嶺也靠着樹幹,在那片綠意上昏昏欲睡過。

而那時候的程徹,則會偷偷地、暗戳戳地在他身邊坐下。

安安靜靜的。任由風兒輕輕吹,白雲從頭頂飄過。

……

高中時候的趙清嶺,成績好、性格開朗、夠義氣,閃閃發光,沒有人不喜歡他。

而且,還是個特別有趣的男孩子。

程徹記得那個時候,班上的男生晚自習時大多坐不住,經常偷偷逃課。就連優等生趙清嶺也不例外。

學校後面有座矮牆,那是男生們翻牆逃亡的必由之路。

後來,那座矮牆有了姓名——是趙清嶺給它起的,叫做“愛因斯坦君”,原因是那面牆牆面破損的形狀很像愛因斯坦的爆炸頭。

在“愛因斯坦君”旁邊,還有一棵歪脖子樹。趙清嶺也給它起了名字,叫做“仲卿”。

原因是因為有一次,有個哥們翻牆的時候不小心在那棵樹上挂住,最後被校長逮住了,趙清嶺他莫名想起一個詞兒叫做“自挂東南枝”。

連帶着那個挂枝男生的名字,也生生被大家叫了兩年的“東南”。

甚至好多人根本忘了他本來叫什麽,十年後在同學會被提到,大家還是“南哥”“南哥”的。明明那人名字和“東南”二字沒半毛錢關系。

趙清嶺不止當年很好玩。

時至今日,二十九歲的趙清嶺在生活裏仍然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趙清嶺很喜歡網購東西。

然而懶,東西買回來就丢給程徹拆包,還要很不要臉地美其名曰:“徹徹你看,跟我在一起多好。”

“每天的人生,就是在家開開心心、拆拆快遞——全國那麽多人的終極奮鬥理想呢。”

而每一次網購大閘蟹回來蒸,更要先演一出生離死別:“蟹蟹別死啊,你們不要死啊!求求你們活過來,蟹蟹再愛我一次!”

然後奮力拿筷子戳戳戳,死活把螃蟹戳動了:“太好了,活的!”

再歡天喜地放蒸籠,切上姜絲,蓋上蓋。

平日裏遇上喜歡的電影,一定要各種硬拉着程徹去電影院狂刷個三五遍。從二刷開始,出門前還要先拽程徹去店裏搭配主題相關衣服、買相關主題的小零食。

看《玩具總動員》,一起穿牛仔裝去。

看《瘋狂動物城》,一個大男人包上挂着小兔子玩偶。

可惜國內不上《電鋸驚魂》。程徹後來聽某位面癱臉的學弟說過,趙清嶺在美國看電鋸驚魂3D版的時候直接去中國城切了半斤熟叉燒,變态變态的對着殘肢斷臂,邊看邊吃。

如今在他們的家裏,家裏的飄窗也有姓名。

窗簾也有姓名,連同窗簾外面的星星也同樣有姓名,每一顆名字不一樣。

趙清嶺就是那麽熱愛生活——家裏各個房間的多面牆上,滿牆都是各種各樣的挂畫。很多都是他以前在各國旅行的時候在街頭賣的。

還有從異國他鄉撿回來的樹葉,回來也弄個框挂着。

某天,就連程徹随手留的小便條,也直接給加了個框裱起來挂牆上。

【今天我要晚回家,冰箱裏沒素菜了,你去買芹菜和蘿蔔。】

下面是趙清嶺的小塗鴉。

一只大貓:【嗯,造啦~愛心】

這麽一張無聊的小紙條,趙清嶺居然給拿畫框裝起來,裱牆上去了!

他的解釋是:“你第一次寫小紙條給人家,很開心的嘛。”

程徹很是無奈。

順帶着,每次從那張牆上的紙條旁邊路過,都會稍稍耳根發紅。

……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高中的時候,他一直躲在趙清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注視着他。所以程徹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趙清嶺不僅是個活潑有趣的人,還是一個很溫柔、非常溫柔的人。

在大雨天放學後的走廊上,陌生的女孩子沒帶傘,趙清嶺會偷偷把大黑傘靠在她身後的牆壁上,自己淋着雨跑回家。

會沖上去趕走惡犬,保護學校裏的流浪小貓,努力幫小貓們全部找到了領養的主人。

也很會“多管閑事”。

學校裏路見不平他就要管,朋友有難兩肋插刀。

也正是因為趙清嶺的溫柔,那天黃昏他在操場角落哭泣,他才會忍不住來管他,問他怎麽回事。

他喜歡的人,是真的有那麽好。優秀、陽光、善良,好像故事書裏寫的一樣。

……明明是那麽好的男孩子。

卻只有在對待感情上,像是變了一個人。

高中那兩年,程徹親眼見過他對那麽多優秀好看的人殘忍、翻臉不認,不知道弄哭了多少人。

可誰叫他那麽喜歡他。

因而私心地,早已經替趙清嶺找好了借口——

也許,他那時候對其它人都不好,是因為他心裏有人。

是他的青梅竹馬白月光,那個叫唐蜜的姑娘。

可唐蜜不理他,他才會找了那麽多、那麽多的替代品。但最後還是非唐蜜不可,才會殘忍丢下那些所有人的人,追到美國。

程徹至今不知道,為什麽唐蜜始終不接受趙清嶺。

但或許他該謝天謝地。幸好她不肯要他,如今這個人是他的了。

他既然找到了他,就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把他搶回去。

……

那天晚上,趙清嶺在樹底下睡醒過來的時候,剛好是黃昏時分。

兩人原本的行程計劃,是一起去旁邊老城區的某個觀景臺看日落。

結果,卻走錯了路。

這麽多天,這是方向感極好的程總第一次帶錯路。

鬼使神差的,就越走越偏,走到了一個任何景點攻略上都沒有提到過的海邊大廢墟。

沒有什麽人,只有冷色調的斑駁厚磚,無與倫比的廢土氣息,舊蘇聯風格廢墟堡壘工事,廢舊的停機坪。

趙清嶺:“哇,這地方也太帥了吧,爬上去看看?”

兩人于是爬了上去。

爬到最高的地方,迎着海風依舊四下無人,仿佛穿越了時空一般,站在一個空曠的、無人的廢墟之上看着眼前血紅的夕陽,天地之間只有兩個人而已。

殘陽如血,嬌豔欲滴。

兩人坐下,互相依偎了一會兒。

直到夕陽緩緩、緩緩落盡。

風開始有些冷,趙清嶺:“徹徹,咱們晚上去哪吃?”

“你餓了?”

趙清嶺:“我還好,晚點吃也行。”

“我也不怎麽餓,”程徹垂眸,靠着他的肩膀,“清嶺,我想聊會兒天。”

“哎,好啊好啊,聊什麽?”

“……”

“……”

“哎,你倒是聊啊?”

身邊的人依舊很安靜。

……

程徹其實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也許,是因為眼前一片“最美不過夕陽紅”的緣故。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他是真的喜歡像這樣和趙清嶺一起看日落。

手指偷偷挂着那人的袖口,真的好希望能這樣閉上眼睛,再睜開,他們就都已經過完一生。在那個時候,還能這樣彼此依偎。

半晌。

“我……”他輕聲說,“還是想再問一次。”

“那天,你說膩了的時候,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趙清嶺:“……”

趙清嶺:“?!?!”

渣攻一瞬間可憐弱小又無助,聲音都巨小心翼翼:“翻、翻舊賬嗎?QAQ”

在這麽浪漫的地方,這麽好的氣氛之下,突然翻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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