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那天, 齊危正好有空,就陪趙清嶺一起去婚慶公司。

安娜貝拉接待他們的主策是個非常俊美的男人,年齡看着跟他們差不多大。白冷皮、高挑纖瘦,戴了灰色的隐形,五官每一處都是那種精雕細琢的媚。

那個主策和趙清嶺一見面, 雙雙微微晃神。

那樣子, 明顯是認識的。

從安娜貝拉出來, 齊危趕緊就問:“學長, 剛才那個主策什麽情況?你的某個前任?還是追求者?”

趙清嶺:“哪有這種事, 你想象力也太豐富。”

“我想象力豐富?你是沒看到後來你去挑花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

“是,對着你的時候倒是裝得還挺專業,可你一走,看我的樣子就真的就很露骨了,恐怕是把我錯認成小程哥了。”

滿滿的敵意、挑釁、冷漠、以及妒忌和不屑不說,甚至還有種自上而下的鄙視。仿佛利刃一般,就差沒翻起白眼地直接冷笑一句“憑你也配”了。

這得是多大的怨念?

……

什麽都瞞不過齊危的眼角。

趙清嶺嘆了口氣, 也只能承認:“其實……”

“其實,他就是蔣柏學。”

齊危:“就是他?那個學長高中時的‘第一任男朋友’,初戀?掰彎學長的男人?”

趙清嶺:“是‘第一任男朋友’沒錯,但不是‘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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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我不算是被他掰彎的。”

他是真的認為不是。

雖然名義上, 蔣柏學确實的他的“第一任男朋友”。但居然被這麽個莫名其妙的人占了這麽個名頭, 趙清嶺其實已經很不爽了。

完全不想再把其他的任何頭銜給他。比如初戀, 掰彎,都不想給。

因為,因為……“以前的都不算”。

這句話趙清嶺以前說過,對他而言過去的那些亂七八糟是真的不算。是,他是跟很多人交往過沒錯,但遇在到程徹之後,他才知道,那種悸動,和以前在一起的人都不一樣。

所以,如果這才是‘戀愛’的話,以前的都是什麽鬼?

所以,程徹應該才算是他的‘初戀’,程徹才是那個“掰彎他的男人”,不是嗎?

只可惜,除了他自己,這個邏輯大概不會有別人認。

因此,他也只能嘆道:“算了,不說這個了,倒不如說說我有多蠢?居然又上了顏珍的套。”

齊危:“上套?”

“是啊,她訂的宴會,主策是蔣柏學,你覺得這像是巧合?肯定是故意設計好的,八成是記恨于疆的事情,想要用蔣柏學破壞我跟徹徹的關系。”

“可惜,她如意算盤打錯了!”

“蔣柏學是我最糟糕、最希望沒有過的前任,你是知道的,我對這種人怎可能有留戀。”他說着,看向齊危。

……

關于學長的情史,齊危确實知道得七七八八。

記得當年,他跟趙清嶺的相識是在一個雨天,那年他大一,趙清嶺大二。

都在華盛頓大學念書,那天兩個人分別被朋友喊着約去某個留學生租住的house玩一個劇本推理游戲。

中場茶歇的時候,齊危一個人蹲在陽臺觀察一只殼上都是雨滴的大蝸牛,恰好遇上趙清嶺到陽臺來抽煙。

兩人雖然在進屋的時候被禮貌性地介紹了一下,但其實之後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算是陌生人,就這麽一個站着抽煙,一個蘑菇蹲,在同一個空間各自沉默。

雨聲稀裏嘩啦。

趙清嶺抽完煙之後,沒有立刻走,也像是被大蝸牛吸引了。他的側臉很好看,但眼神空洞,整個人在那一刻像極了一個陰雨天窗臺邊的瓷制精致人偶。

以至于齊危看了他一眼之後,又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學長是不是也覺得這個劇本推理不好玩?”

趙清嶺淡淡“嗯”了一聲。

齊危:“我也覺得沒意思,漏洞太多了,邏輯根本無法連起來,真不知道他們在裏面吵得那麽熱火朝天是為什麽。”

趙清嶺聞言,只是垂眸。似笑非笑,鼻梁高挺、睫毛長長。

可能是那天的特別寂寞以至于瘋了球,可能只是突然的一時興起。又也許,是那時候覺得兩個人只不過萍水相逢,哪怕說一說真心話也無妨。

他開口,幽幽笑了:“我覺得不好玩,不是因為劇本邏輯有問題,而是因為我其實覺得這個世界上……一切東西都不好玩,一切都沒勁透了。”

“I am dead inside。”

“所有的聚會、派對、游樂場、魔術和劇本,所有一切周圍的人都在大笑、都很愉快的場合,我都從來沒有一分一秒是在享受,只會覺得無趣、無聊。”

“讓人費解的是,大家似乎卻都認為我很活潑、又能融入氣氛。所以很喜歡邀我出來玩。”

煙草的香味彌散在雨中,混雜着他依舊挂在俊美臉龐上略微嘲諷淺笑。有一種強烈的陰郁、荼蘼的感覺。

Dead inside,字面翻譯就是“內裏死掉了”。

就是雖然還活着但是心已經蛀空了,行屍走肉一般,差不多是這麽個意思。

趙清嶺就這樣,神經兮兮地在一個雨天的陽臺,跟陌生人喃喃自語這樣難懂的話。萍水相逢,轉頭相忘江湖,他也沒有指望有人能懂。

但他遇到的人是齊危。

那次認識之後,齊危對他滿滿興趣。從此沒事就愛來找他玩。逐漸混熟了,也見過他的青梅竹馬唐蜜,聽她說了這位趙清嶺學長是如何的花花公子、情史豐富、男女通吃的故事。

唐蜜:“哎呀你不知道,趙清嶺第一任男朋友可漂亮了,雖然是男的但是特別‘漂亮’,名字叫蔣柏學,我們學校都喊他‘白雪公主’。”

“一個男的白雪公主,你就想想是什麽模樣吧?以前老趙可是個直男呢,就這麽被公主大人給生生掰彎了~嘿嘿。”

“不過,後來老趙就不讓提他了。啧啧,我猜肯定發生過什麽特別狗血的故事!”

趙清嶺:“不狗血,很無聊。不提那個人是因為我對他沒有什麽好的回憶,僅此而已。”

後來,很多次的喝酒、深夜撲克、真心話大冒險,齊危終于拼湊出了“白雪公主”完整的故事。

高二那年,趙清嶺人生中第一次被一個男生叫出教室告白,男生是學校裏有名的娘娘腔大美人“白雪公主”。

他本來當然是要拒絕的,可誰知道,“白雪公主”居然掉了眼淚。

一顆一顆,他看呆了。

“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被哪個人哭着告白過。當時就想,既然那麽喜歡我,那也行吧,男的也行吧。”

所以,就答應跟他在一起了。

齊危:“那學長後來是怎麽發現他是騙你的呢?”

趙清嶺:“看眼神啊。”

“嘴上說的再好聽,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沒出幾天就發現了。”

“白雪公主”之所以哭成那樣,眼淚是真的,卻不是因為喜歡他。

當年在他們所在的高中校園霸淩盛行。“白雪公主”因為太像女孩總被霸淩,後來聽說有人抱到“社會地位”很高的趙清嶺大腿逃出生天,他也想要尋求庇護,才會一咬牙出此下策。

“我這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輩子老遇上這種人。”那天,趙清嶺喝着酒,醉眼迷離地微笑着趴在桌上絮絮叨叨說着,“後來也就習慣了,也就不會再當真了,可他畢竟是第一個。”

“而且高中的時候我還比較單純、還在掙紮、還試圖要相信很多東西,呵呵,結果托他的福,臨門一腳。”

“這也就算了。”

“其實,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不超過一星期吧大概。也明明、明明應該也還沒有喜歡上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知道他是騙我的之後,我這兒——”

趙清嶺笑着,醉醺醺的,指着自己的心髒,“就他媽的,徹底沒感覺了。”

“……”

一直以來,齊危作為一個心理研究愛好者,很喜歡日常觀察形形色色的人。

觀察到比較奇行種的人類時,他還會暗暗給他們貼上各種各樣的标簽,這個是“神經質的自我中心”,那個是“理智型的戀物癖”。

直到遇上了趙清嶺。

他覺得很難給這個學長貼标簽,因為這個人的靈魂簡直是“一言難盡”的矛盾。

美國的那幾年,齊危親眼看着他嘴上說着自己dead inside,實際行動卻是不斷一個接一個地換着對象。

雖然他這種行為,在別人口裏只是單純的“又花又渣”,但看在齊危眼裏,反而卻像是不要命地、努力地在掙紮求生。

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尋找空氣一般。

他在找一個什麽人,能拉他一把,救贖他。

雖然最後的結果不過是一次次的失敗、沮喪、絕望,可他始終還是在一遍一遍努力主動地去碰、去試,去找,去抱着一絲幻想,想要找到那個能給他“幸福”的人。

在美國大農村念書的日子,學生們的日常生涯,就是教室、圖書館和夜間小酒吧。

屢次,旁邊的人舉杯:“老趙,又把人甩了!厲害啊,恭喜!”

“下次準備換個什麽樣的?哎你聽說了嗎,被你甩的那些人好像私底下都租了個協會,天天一起聚着罵你渣呢。”

那天趙清嶺也是醉醺醺的,聽到了以後把頭埋在齊危肩膀,笑得抽個不停。

“我渣?倒不如……說是他們自己腦子蠢。”

“哈哈,哈哈哈,什麽都不明白,當然活該什麽也得不到!”

類似這樣的言論,重複了幾次之後,有時候會讓齊危默默覺得,學長似乎在某種意義上正在把他自己當做一個獎品,或者說是一個寶藏?

一個特別好、特別豐富,如果有誰能真的有幸打開它,可以一輩子都幸福的那種寶藏。

然而這個寶藏,需要某個冒險者歷經千難萬險,才能找到。偏偏所有拿到藏寶圖的人,都以為這個寶藏不值得、或者不存在,根本懶得找尋就紛紛一哄而散。

于是驕傲的小學長,繼續一個人抱着他的小寶藏。

孤單地期待着,會有一天某個人披荊斬棘。

可是當真有人躍躍欲試、想要一探究竟的時候,他又偏要挂起玩世不恭的冷笑,在尋寶的路上放出猛獸惡龍,把人吓得落荒而逃。

為什麽呢?

齊危想不明白,直到某一天早上起床洗了個臉,突然之間靈光一閃、醍醐灌頂。

是不是……他把學長想得太複雜了。

或許,學長的所有行為邏輯、一切矛盾,那背後的真相根本簡單到令人發指。

他是不是,只是缺愛。

只是極度缺愛,缺到有病的那種。

可在缺愛的同時,偏偏又有着優秀的假象,偏偏內裏又個自負、驕傲、自尊心極強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最糟糕了,因為這樣的男人雖然有時候看起來也會撒嬌、也會賣萌,可內裏卻永遠學不會真正的服軟。這樣的男人寧可咬着牙把人趕走,也永遠不會老老實實地捧出真心、哭着對他喜歡的人說出心底的實話——

“我其實很害怕,玻璃心随時稀碎。所以求求你愛我、小心對我,永遠永遠不要傷害我”。

他永遠說不出口,而這個世界上,偏偏又沒有什麽人能理解這種人擰巴至極的內心世界。

畢竟在常人的眼裏,一個優秀帥氣、父母雙全、家境優渥、桃花不斷的男人,明明不是有很多人愛嗎?不是有很多人追嗎?哪裏“缺愛”了?

居然還想要別人為你披荊斬棘,不然就是“葉公好龍”?

拜托,大家萍水相逢、互相選擇。現代社會了,行就行不行拉倒,都那麽忙誰有空為你披荊斬棘啊?憑什麽?

……

那天從安娜貝拉回到家,進門的燈光昏黃而溫馨。

程徹正在廚房做便當。

齊危有時候看着這個人的時候,真的能夠理解學長為什麽會那麽迷戀他——

有他在的地方,似乎總是很溫馨。就像這燈光一樣。

而他,穿着他的灰色居家舊毛衣,看起來毛茸茸的很溫暖。很安靜地切着蔬菜,還挂了小圍裙,簡直□□、溫柔得一塌糊塗。

趙清嶺一回來看到他直接就不行了,哪怕妨礙人家做菜也要從後面抱着蹭。仿佛抱住他就能充電補魔一樣。

然後,趁着趙清嶺去洗澡,齊危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程徹又和茄子還有胡蘿蔔認真戰鬥了一會兒。

他眯起眼睛,忍不住,走過去,靠在廚房門口。

“哎,小程哥,”他像是很認真地求知道,又像是在逗他,“我以前認識一個女孩,條件很好、性格活潑可愛也很逗趣,可是有個毛病,就是每一次戀愛不久她都會作,各種找茬、鬧別扭、花樣不斷試探對方底線,就這樣把好幾任男朋友都折騰跑了。”

“然後,她就會哭着跟她的閨蜜說,你看吧,果然沒有人真的愛我。”

“小程哥,在你看來,這個女孩是不是很作?”

“如果你哪天也喜歡上一個這樣的女孩,會有足夠的耐心陪着她嗎?”

對于這種突然而來的問題,程徹愣了愣:“我有清嶺了,應該不會哪一天再喜歡上這樣的女孩。”

齊危:“……”

“不過,”他一邊削着手裏的茄子,又說,“你說的這個女孩,我不會覺得她是作,反而會想……她是不是遇到過什麽不好的事情。”

“或者,是不是從來就沒有人對她好過。”

“因為,她的所作所為,故意推開那些本來可能會愛他的人、一次又一次确定自己不被愛,這種行為就好像是……從心底來說就根本不期待幸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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