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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岚睜大了眼,震驚地瞧着他,她本來日盼夜盼要去南邊卻一直沒能成行,沒想到現在猝不及防心願就實現了,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不該接這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結結巴巴地道:“為,為什麽呀?你不去北邊了?”

晏和擡手彈了彈信紙,緩緩道:“我祖父前些日子過世,正好北邊戰事已平,我也不能奪情繼續鎮守,須得回南邊守孝。”他瞧重岚還是怔怔地看着他,以為她沒聽懂,便簡略道:“祖父去世,召我去回家奔喪。”

重岚本來想勸他節哀,但是見他神色如常,只能讪讪道:“那…你家在哪?”

晏和似乎想到什麽一般,眉心往裏攢了攢:“金陵,齊國公府。”

重岚聽到金陵,眼睛不由得一亮,她這幾年大都住在金陵。聽到其國公府卻禁不住哎了一聲,晏和奇異地挑了挑眉:“你又知道什麽了?”

重岚眨了眨眼:“國公是很大的官嗎?”

齊國公府雖然有個國公的名頭,但這幾代都沒出什麽能籌謀文治武功之人,又連着牽涉進兩樁謀反案子裏,就此敗落了下去,別說跟尋常公府比了,就是比起一般侯府伯府那也是不如的,她本來以為晏和少年得意,身後定然有豪門大族支持,沒想到竟然是早已敗落的晏家。

晏和哦了聲:“不是。”他頓了下,又問道:“我方才問的你還沒回答,若是不願…那我為你另擇一戶人家。”曲陽縣沒有能托付的人家,南邊又不似北地兇險,帶上個孩子倒也無妨。

重岚忙扒住他的袖子,真摯道:“大人今日又救我一回,對我恩同再造,大人去哪我就去哪!”

不管這話是不是出自真心,至少聽着甚是舒心,晏和揚了揚唇:“過幾日啓程,你去準備吧。”他一轉眼瞧見還跪在地上的趙姨母,淡聲道:“今日之事所幸沒鬧出什麽岔子來,我也不責罰你了,你先退下吧。”

趙姨母本來還難過就此遠離外甥女,但想到自己今日險些釀成大禍,蘭蘭又是跟着晏和走的,日後定然能有個好前程,總比窩在這小縣城強多了。

她想通之後便抹幹眼淚告退,認真幫重岚打點,又拉着她的手絮絮叮囑了半宿,重岚想到她這些日子的關照,也反手摟了她寬慰幾句,兩人直到夜深才分別。

從山西到金陵自然是走水路更近,不過陽曲縣沒有河道,還得先去晉陽才能瞧見碼頭。他在北邊的家業不小,都城裏還有座将軍府,這回守孝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自然要把家人帶一部分路上伺候着。

如此準備了好幾日才算啓程,晏和卻坐在最頭先的銀幡朱輪華蓋車裏頭,低頭細細地看着糧草賬目,用朱砂筆慢慢勾對,這時候天光黯淡,他瞧了半天便覺得有些乏了,探手捏了捏有些僵的脖頸,掀開簾子瞧了瞧,底下人俱都是斂聲靜氣,他忽覺有些無趣,屈指敲了敲車圍子。

将軍府上的寧管事應聲趕了過來,在馬車外呵着腰:“大人有什麽吩咐?”

晏和閑閑地問:“何家女兒呢?現在在哪?”

這可是稀奇了,當初晏家少爺過來都沒見晏和過問一聲,沒想到何蘭蘭一個小小的副将之女,又是收養的,竟能讓他屈尊垂詢。

寧管事一怔,随即斂了神色:“何小姐在後面那輛青綢小車裏。”他小心觑着他神色:“是奴才疏忽了,要不要重新給何小姐另安排一輛馬車?”

晏和搖了搖頭:“不必,我去瞧瞧她。”他說着矮身出了馬車往後面走,最後面果然有輛青綢的馬車慢慢跟着,他走到近前,探手掀開車簾,就見重岚躺在馬車裏,身子整個縮進襖子,閉着眼睛淺寐。

這馬車做的不甚精致,寒風一刮就順着車簾鑽了進來,晏和探手摸了摸她有些涼的小臉,淡淡瞥了眼寧管事。

寧管事給這一眼瞧得心驚肉跳,呵着腰道:“是奴才的不是,這就給何小姐重新安排馬車,再選幾個得用的下人伺候。”本以為是個寄養的,哪想到這般得将軍看重。

晏和唔了聲:“你先去選伺候的人吧。”他上下瞧了眼,見她一身簇新的衣服,小臉也幹幹淨淨,這才探手解開大氅把人裹上,又打橫抱了起來。

重岚迷迷糊糊間覺得身子一輕,驚得猛地睜開眼,瞧見是晏和才松了口氣,含含糊糊地把頭埋進他懷裏:“大人啊…”

晏和嫌棄地把她抱遠了些:“莫要把涎水蹭過來。”

重岚枕了個空,頭一歪斜眼看着他。倒是寧管事在一邊詫異道:“何小姐這頭發…怎麽了?”

其實這些日子重岚的頭發像是早春才出的嫩芽,已經冒出了些子,但在時人眼裏這麽點等于沒有。晏和悠悠一眼看過去:“不慎為之。”

重岚幽幽地看着他,寧管事忙接口道:“我回頭尋些養發的藥膳來,小姐年小,好生将養幾個月想必就能長出來。”

晏和漫應一聲,抱着重岚回到前頭的華蓋馬車上,她晃晃悠悠地坐在他旁邊,用大氅當被子把自己裹着:“大人,咱們什麽時候能到金陵啊?”

他向外看了眼冬日晦暗的日頭:“南邊路遠,還早着呢。”他偏頭,目光從她小臉上掠過:“若我沒記錯,這是你頭次離鄉吧,難得不哭鬧想家。”

重岚現在整個心都飛到金陵去了,臉上還是沉郁着:“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我爹娘不在了,餘下的親戚也不喜歡我,除了大人不嫌棄,哪個還肯要我呢?”

五歲的小女孩,這般洞明已是十分難得,他恩了聲,似笑非笑地道:“誰說我不嫌棄你了?”

重岚躺下來在雪白的狐皮毯子上滾了一圈,不要臉地道:“因為我可愛啊,我娘說我可招人喜歡了。”

晏和頓了下,有時候覺得她說話像個小大人,沒過一會兒卻露出稚兒的憨态來,他搖了搖頭,沒理會她的自誇,低頭自顧自地看着賬目,寬大錦繡的車廂裏,因着多了一個人,總算沒那麽冷清了。

他車廂雖然寬,卻擱了好幾個精巧的暖爐,當中的博山爐裏還燃着品流極高的淡香,在密閉的車廂裏萦繞不散,因此又香又暖,小孩子禁不住困,她呆了會兒就漸漸眯起了眼。

晏和擡眼就瞧見她腦袋越來越低,一個不穩就要磕到桌上,撂下手裏的朱砂筆扶住她,她眼皮子動了動,皺着眉含糊地呓語,似乎下一刻就要睜開。

他遲疑了一下,姿态別扭地拍着她的背,軟乎乎的一團,輕不得重不得,他落在她背上的手不敢用力,她哼哼了兩聲,眼皮子又牢牢阖上了。

晏和擡手要把她安置好,沒想到長臂剛一舒展,她就勢滾進他懷裏,安安穩穩地枕在她胸口。

他似是極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擡手就要把她推開,指尖剛剛觸及她肩頭,就看見她被凍得通紅的耳朵抖了抖,無意識地呢喃一聲,他探出去的手不由得頓了下。

重岚恍惚中被魇住了,夢見有個小鬼張開大口就要咬她,她又慌又怕,也張開嘴反咬了過去。

晏和身子一僵,沒想到她張開嘴狗兒似的在他懷裏亂拱,他在馬車裏沒穿厚重的外袍,只穿了件交領的直綴,她偏頭就咬到他胸前凸起的一處。

他微怔了下,眼底極快地閃過驚怒,還有一瞬難以察覺的尴尬,立刻探手就把人推開。她這下徹底醒了,擡眼有點茫然地瞧着他沉郁的面色:“大人怎麽了?”

他素綢的衣裳,稍微沾一點水就有深深的痕跡,重岚眼尖瞧見,随即頭皮一麻,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她嘴唇抖了抖,嗓音打着顫拖拽出老長:“大人…我是不是把你衣裳給弄髒了?”

晏和深深吐納一口,對着個毛孩子發不出火來,抿着唇道了聲無礙,掀起車簾就走了出去。

他寧可騎馬吹冷風都不進馬車,跟他搭讪他也垂着眼冷着臉,優雅雍容慣了的人,這幅模樣倒是沒見過。

重岚臊眉耷眼地縮了縮脖子,不敢再開口,幸好寧管事指派了一個大丫鬟并兩個小丫鬟伺候她,才算免去了這份尴尬。

去晉陽雖說不遠,但也花了三四天的功夫,她差不多跟伺候她的兩個小丫鬟混熟了,倒是那大丫鬟翠微有些不冷不熱的,做事面上雖挑不出什麽錯來,但暗地裏總有些陽奉陰違的意思。

好容易等她上了船,就見她住的屋子冰涼涼的,連個爐子都沒見到,被褥和床鋪也有些發黴,一看就是沒提前收拾過的,她暗裏皺了皺眉,但想着如今寄人籬下,而且晏和也忙着理事,只好暫且按捺下。

沒想到這翠微變本加厲,端晚膳的時候只端了個冷硬的饅頭,有些焦糊的兩道菜,并着一碗半冷不熱的清湯,對着她滿面歉然地道:“奴婢去的晚了,廚房只剩下這些,只能勞煩姐兒先将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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