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阮會珍上輩子雖然事業也算不錯,還真是沒見過什麽大人物。見過最大官,就是她老家的縣長。還是作為有為青年,被接見過。

所以現在面對這位民國政府的江南省財政部長,她心裏還有些小小的忐忑。

而且她沒想到,霍城才和她分析過,政府這邊不會把她看在眼裏,誰能想到今天就把她給找過來了。

想想之前那助理一臉嚴肅的模樣,她還以為人家是要來封她的工廠呢。

“阮會珍。二十三歲,江南省武寧縣陸家鎮人,十七歲嫁入陸家。二十一歲在上海登報離婚,同年回到江南省城開了吉祥醋坊。不到一年時間,又開了釀醋廠,然後迅速的占領省城市場,繼而開拓了外省以及上海市場。又不到兩年時間,相繼的合并了陳記紡織廠、洪家玻璃廠以及宋家肥皂廠……現在聽說已經有很多人相繼開始投靠你了。”

陳宏坐在辦公桌後,手裏夾着半根煙,邊看着資料說道。他聲音平緩,壓根聽不粗喜樂。不過阮會珍聽着卻有些膽戰心驚。她沒有想到,政府這邊竟然會把她調查的這麽清楚。要知道現在在這個信息不發達的時候,要調查一個人可不容易啊。而政府這邊連她之前和陸家的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的,想必沒少花功夫。

阮會珍更是清楚,一旦政府對一個人感興趣了,那就是好日子不長了。

她心裏雖然有些着急,不過面上依然表現的很平靜,也不說話,靜靜的等待這位陳部長的宣判。

陳宏見她臉上竟然一點也不害怕,臉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你可不簡單啊。我的女兒也像你這樣的年紀,現在還在念書呢。你如今這成就,可比一般的男人一輩子的成就還要大了。”

阮會珍聽不出這話的真假,臉上笑道,“都是大家照顧我這女流之輩,從來沒有為難我。”

陳宏卻笑着搖了搖頭,“你這話可不是真話,前不久,不是才被人為難過嗎,我們的商會會長可是很‘照顧’你這位後起之秀的。”

阮會珍斟酌道,“其實我和黃會長之間有些誤會罷了。”

陳宏卻輕輕的點了點煙灰,“似乎不止是誤會吧。要不然,黃會長也不會特意來這裏找我了。”

果然是黃三告狀了。阮會珍嘴角抽了抽,心裏暗自诽謗這黃三好歹是個人物,竟然還學人家小孩子哭鼻子,真是夠不要臉的。

既然陳宏點明了情況,阮會珍幹脆也不顧忌了,直接道,“我和黃會長之間确實有沖突,不過那也是黃會長主動挑起的。我一個小小的人物,在這省城也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但是有些前輩倚老賣老,以大欺小,我也只能另外找出路了。只是沒想到,找不到我的麻煩了,卻又來陳部長面前告狀,這樣人,我阮會珍雖然是一介女子,也是絕對看不起的。”

“呵呵呵,你這氣性倒是挺大的。”陳宏突然輕笑起來,并不以阮會珍剛剛的語氣而感到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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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會珍看心裏暗自疑惑他的表現,不知道他到底是要為難自己,還是有別的打算。

陳宏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道,你這樣和黃會長作對,讓洋人不痛快,已經影響到本省經濟的發展了。如果洋人撤資,積壓的貨物賣不出去,工人發不出工資,各行各業可都會受到影響的。這後果你擔得起嗎?”

聽到這話,阮會珍心裏沒來由的有些躁動。黃三那家夥數典忘祖,讨好洋人也就罷了。可這陳部長還是政府官員啊。竟然也有這樣的心思。想到以前清廷的時候,慈溪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如今已經民國了,卻還有那麽多人抱着洋人的大腿,反過來打壓自己人,她緊緊的握着拳頭,臉上因為氣憤也顯顯得有幾分紅潤。

“陳部長,我不知道我這樣會給洋人造成什麽不愉快。不過我知道一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洋人始終是洋人,不是我們華夏人。只有紮根在這裏的華夏人,才會真心的對待這個國家。洋人來我們江南省,是為了吸取江南老百姓的血肉,是為了占領我們這裏廉價的物資。等他們滿足了,他們還會留在這裏為我們的國家貢獻嗎?我阮會珍雖然是個女人,卻也知道,只有靠自己的拳頭,才是真本事。依靠別人,總有一天會被人抛棄。我敢說,若是國家需要我,我傾家蕩産也會支持我們的祖國。洋人會嗎?!”

她看着陳宏道,“我是一個華夏人,我是絕對不會像洋人讓步的。”

陳宏板着臉,面容嚴肅的看着她。

就在阮會珍加重了呼吸的時候,卻見陳宏板着的臉色突然化開,臉上露出了贊賞的笑意,“好,不愧是江南省的後起之秀,果然有膽色,有氣度。”

沒想到會是這番轉變,阮會珍有些沒反應過來。

陳宏見她面露不解,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今天叫你來,是為了為難你,給黃三出氣?”

阮會珍沒說話,臉上有些尴尬的的神色。她剛剛确實是這麽以為的,所以才會那麽氣憤。想着反正人家也不放過她了,不如說個痛快。

陳宏笑着搖頭,臉上倒是沒了剛剛的威壓,反而露出幾分親切,“黃三确實來找過我,着實說了一通你的事情。所以我才會注意到你,也讓人去調查了你。不過調查結果倒是讓我十分的意外。讓黃三如此痛恨和頭疼的人,不止是一個女人,還這樣的年輕。而且之前還有一段那樣的經歷。這些都讓我大吃一驚。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一個出身封建家庭的女人,會有這樣的膽識和想法嗎?”

阮會珍早就想到,總有一天會有人懷疑她這個問題的。只不過沒想到第一個問這問題的,竟然是一個財政部長。

她坦然道,“陳部長想必也知道,我之前有一段婚姻。我的前夫是一個出國留學過的讀書人,他有着超前的思想,将我視為封建糟粕。我跟随婆母去上海之後,發現他養了外室。這件事情對我打擊很深。那段日子我在上海街上到處亂逛,接觸到了一個不同的世界,也接觸到了另外一種思想。經受打擊,我痛定思痛,不想再經受這樣的屈辱,所以決議改變自己的人生态度。後來發生的事情,陳部長也知道,我并不是一蹴而就,也是慢慢發展的成如今這樣。這一切都歸功于這個市場的空白,才給了我這樣的好機會。”

“市場空白?”陳部長感興趣道。

阮會珍見這位終于轉移注意力了,心裏暗自松了一口氣,面上認真道,“是的。現在的市場其實還很空白。即便是洋人,也有很多顧及不到的地方。而我就是在這夾縫中生存罷了。只要不斷的有新的想法,新的經營方式,我們就能不斷的擴大市場,從而擴大我們發展的空間。”

“這麽說來,你對你的江南集團未來的發展很有信心?”

“是的。”阮會珍堅定的點頭,“我相信江南集團以後能夠繼續成長,并且不斷的為省城創造財富。現在我們江南集團的稅收,都是以月來增長的。我相信陳部長這一點,應該也了解過了。”

陳宏聞言,笑了起來,“你果然是個聰明人。竟然一步步的将話題引到這上面來了。”

阮會珍見他沒生氣,放松道,“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能夠為省城政府帶來利益的,并不是洋人,而是我們華夏人自己的公司。也許我們現在的力量還不夠,可是只要給我們時間,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趕超他們的。”

陳宏默然不語,不可否認,阮會珍的說法确實正合他的意。真正對政府最忠心的,還是華夏人。洋人會走,而華夏人卻紮根于此。他作為省城的財政部長,于情于理,都是不會樂意收到洋人牽制的。

之前原本以為可以培養黃三來對抗洋人,掌控江南市場。沒想到黃三竟然投靠了洋人,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所以才會有了後來商會發生的打壓事件。

不過眼前的阮會珍卻給他帶來了驚喜。他微微眯着眼,“如果讓你成為省城商會的會長,你能擔起這個重擔嗎?”

“……”阮會珍驚訝的睜大眼睛,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她剛剛是想到也許這個陳部長不會怎麽為難她。但是也沒想到,這個部長這麽看得起她啊。

不過不管是試探,還是怎麽樣,阮會珍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認慫了。“我相信我會比黃會長做的更好。”

“如果洋人撤資,工廠工人停工,物資積壓……”陳部長突然說到這些後果。

阮會珍心裏一動,立馬道,“省城吃不下,還有上海。我不相信沒了洋人,我們的市場還能癱瘓了。而且我也相信,洋人不過是紙老虎罷了。讓他們走,只怕他們都舍不得離開江南省。”

“好,說得好,洋人不過是紙老虎罷了。”陳宏突然擊掌笑道,臉上亦是一臉的放松。

雖然現在不知道阮會珍嘴裏說的和實際能力有多大的差距,但是他卻願意放手一試。現在的局勢不好了,市場必須掌握在自己人的手裏。這也是秦省長囑咐過的。

心意已決,陳宏站了起來。

阮會珍見狀,也起身站起來,眼神平靜的看着陳宏。

陳宏笑道,“後生可畏啊。阮會珍,我現在任命你為省城商會會長。當然,這個決定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你想要坐穩這個位置,還需要得到更多的支持。我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形式的轉變簡直出乎意料,阮會珍此時心裏砰砰的跳個不停,激動的心情也有些按耐不住。她極力的壓抑着心情,臉上鄭重道,“多謝陳部長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省城商會會長啊……

想當初第一次知道這個組織,第一次參加這個會議的經歷。她還真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這個商會的老大。

出來一整天,終于回到調料廠這邊的時候,阮會珍才終于有了一種腳踏實地感覺。

今天發生的一切讓她覺得有些像做夢一樣,太不可思議了。

以為會被為難,結果還被委以重任。

阮會珍正按着腦袋,整理今天的思緒,林蕙就推門進來了,見到她臉色似乎有些不好,擔心道,“會珍,你怎麽了,今天發生什麽事情了。那些人為什麽帶你走啊?”

在正式任命之前,阮會珍并不想讓人知道這個消息。而今天陳會長和她說的那些話,也不能讓人知道。所以她只能敷衍道,“只是問了我關于江南集團發展的事情。畢竟我們集團發展的太快看。”

林蕙道,“只是這樣嗎?今天可真是吓人,我還以為是要為難你呢。”

“怎麽會呢,政府到底也是講道理的地方,無緣無故的怎麽會為難咱們這些老實巴交的市民。”

見阮會珍還有心情打趣,林蕙終于相信是真的沒事情了,一臉輕松道,“那就好了,如果有事情你一定要和我說。”

她想到什麽事情,臉色一正,“對了,今天你被帶走了,我還去找霍城了,不過沒見到人。聽那個叫陳小黑的說,霍城好像今天都沒去巡捕房。”

阮會珍心裏一緊。昨天見面的時候,霍城也沒和她說過什麽事情。

“我待會去看看他。”阮會珍道。

省城興業胡同。

最裏面的民宅內,霍城穿着一身黑色的外衣,靠在牆上抽着煙。

旁邊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道,“霍城,對不起,這次又要麻煩你了。”

霍城沒說話,只是眯着眼睛,時不時的吐出一道道的煙霧。

等一根煙抽完了,他才轉過身來,“消息确定嗎?”

“是的,陳文确實是被抓到省城了,但是具體的位置我們并不知道。我們的人已經想方設法的打聽過很多次,都沒有找到他被關在哪裏。畢竟他是被轉移過來的,所以只怕省城政府內部知道的人都很少。”中年男人面色嚴肅道。

“其實陳文在被抓之前已經和我們交代過,不要再來打擾你的生活了。他知道你現在想過平靜的生活,所以并不想因為組織的事情再來找你。可是我們在省城的發展非常的緩慢,除了你之外,暫時還沒有人能接觸到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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