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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天下計
這是她第一次叫阿肇的名。原來娘親叫自己的聲音這樣好聽,阿肇怔怔地想。軟軟的,唇齒間吐出來又些微收進去,帶着心腔子裏的溫暖氣息。他可以從這兩個字裏聽出來大人的一些心裏話。
鴻賓舒了口氣,“那殿下,先生,奴婢就在隔壁,您需要什麽只管吩咐。”
說完她出去,體貼地帶上了門。
柳斜橋去點上了燈,聽見徐肇和徐斂眉的對話:
“娘親我要沐浴。”
“那便去呀。”
“娘親您帶我去。”
“為什麽要我帶你去?”
“我不會。”
“你五歲了,你還不會沐浴?”
“我六歲了。”
“……”
“爹爹都會幫我的。”
“怎麽幫你?”
“幫我放好水,再給我擦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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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找你爹去。”徐斂眉微微皺了眉,走到桌前喝了口茶,未料卻是隔夜的冷茶,當即重重放下了杯子。
徐肇沒想到剛才看起來還頗為可親的娘親為何一下子又變得這麽難以捉摸,眼睛紅紅地盯着地面,小嘴一扁就要哭出來。柳斜橋嘆口氣走上前,拉着他的手道:“爹爹帶你去沐浴好不好?”
徐肇卻來了脾氣似的,猛地将他父親的手甩脫了,仍是低着頭死盯着地面。
“你就不該這樣慣着他。”徐斂眉抱怨,“什麽都由着他,等他長大了可如何得了?”
柳斜橋擡眼道:“他從三歲以後便是自己沐浴了。”
徐斂眉被梗住,半晌強道:“他愛洗不洗,我不管他。”
說完她走去那張床上。這房間太小了,一家三口擠在裏面,誰也避不開誰。她看見那件嫁衣被丢在床頭,想起這到底是楊家出了錢的,将它鋪過來疊起,又打開,再疊起……雙眸便盯着那大紅的鴛鴦紋樣,不說話,只嘴唇在顫抖。
徐肇發了這個脾氣之後,漸漸地覺得害怕了。
他從來都是個很懂事的乖孩子,他從來沒有這樣任性過。現在他嘗試了,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爹爹和娘親,卻都不說話了。
他們誰也沒有來哄他,便連最寵他的爹爹也在沉默。爹爹沒有笑。爹爹不笑的話,徐肇便沒有辦法知道他在想什麽,更何況徐肇現在還低着頭,他必須低着頭,他不願意給大人瞧見了他的淚水。
過了不知多久,徐肇聽見門開了,爹爹走了出去。然後鴻姨進來,将他拉走了。這一回徐肇沒敢再甩開大人的手。他乖乖地跟着鴻姨去了隔壁,洗了個澡,洗的時候他差點從浴桶裏的小凳子上滑下去,鴻姨就在簾子外面,可他不想像個膽小鬼一樣叫喊,好在他的小手扒緊了浴桶邊緣險險站穩了,然後豆大的淚珠便接二連三地往下掉。掉進漣漪微綻的清澈的水裏。
“您對我有怨,不必對孩子發火。”柳斜橋站在床前,看着徐斂眉将那件嫁衣疊起來又打開,很平靜地道,“那是您的孩子,我以為您想見他才将他帶來。若是您同恨我一樣地恨他,我會讓他回去。”
“原來你還記得那是我的孩子。”徐斂眉忽然慘笑一聲,“你把我的一切都偷走了,包括我的孩子。”
他深呼吸一口氣。“可我是您的。”
徐斂眉擡起頭來。
柳斜橋慢慢道:“您不相信我。十多年了,您仍然不相信我。”
“難道你便相信我了?”徐斂眉喃喃,“柳先生,雖然如今已真相大白,可我六年前的絕望,卻不曾減輕一點半點。”
柳斜橋靜靜地看着她,“我明白。”
“你不明白。”她搖頭,“我跌下了馬,脊背幾乎被馬蹄踩裂,我一點一點往外爬,一直到我再也沒有力氣,只能和死人一起潰爛在山林裏……那時候我閉着眼,我就想,這樣子的我,和死了又有什麽差別?”
感覺着鬥室中的沉默,她輕輕笑了一下,“而後楊大郎救了我,采藥求醫為我治傷,我原以為不過是像從前在申國、在楚國一樣,只要逃回家去就可以了,可随即我又聽聞,你已在攝政了。那時候傷口又在潰爛,我走不回來,也不想走回來,就在齊國邊境上落了腳了。”
柳斜橋只道:“你為何不回來?”
“我本已想好把這天下都給你的。你卻要來搶。”她笑了一下,“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我曾想過,如果你肯出現,你肯來救我,我便原諒你,一切都原諒你。可是……可是你沒有出現。
“柳先生,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可在我們中間,我永遠是愛得更下賤的那一個。”
他沉默很久,然後在她身前半蹲下身,輕輕朝她張開了雙臂。
他仰起頭來認真凝注着她的那一瞬間,她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她倉皇地轉頭,便忽而被他攬入了懷中。
這是一個極純粹的擁抱,純粹到幾近空無。他抱緊了她,感覺着她的身軀在輕微地顫抖,他的手穿過她的黑發,與她頸項最深處的筋脈相連,她的心跳便這樣傳遞到了這黑暗之中,一下一下令人戰栗。
什麽也不用想。這個擁抱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沒有上文也沒有下一步,它就只是一個擁抱而已。在這個擁抱裏,所有空無的魂靈都被寬恕了。
她緊緊閉着眼,忍住幾乎落下的淚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皺着眉,沒有發出聲音,只是身子震了一下。
透過單薄的衣裳,她知道她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牙印。她知道這是她所能帶給他的唯一的痛苦了,因為其他的痛苦,她都舍不得了。
淚水終于流下來,浸透了夜。
***
徐斂眉已很久不曾睡得如此沉。一個夢也不曾做,一點煩惱事也不必想,男人的體溫圈着她,讓她好像置身于一個安全的透明的罩子裏,與世隔絕了。
直到她睜眼醒來,身畔的體溫仍未消散,枕巾上壓出了皺褶,提醒着她,他們在時隔六年後,再次地同床共枕了。
空氣裏混着一縷苦澀的藥味。徐斂眉揉着眼睛慢慢地起身,穿衣,梳洗。将銅盆裏的水輕輕潑在臉上時,腰身被人從身後環住。
她擡起頭,看見銅鏡裏男人溫和的笑容,正抵着她的鬓角柔軟厮磨:“您醒得太早,早膳還未妥呢。”
她垂下眼睑,“我聞見藥味。”
柳斜橋面色不變:“是我在喝藥。這些日子咳嗽得緊……”
“已開春許久了,我記得你往常只在冬天咳嗽。”徐斂眉道。
柳斜橋笑笑,不接話。徐斂眉轉過身,忽而睜大了眼睛——
他的長發,比之昨日,似乎又白了許多。
一縷縷的白發夾在黑發之間,頑固地生長,蔓延,襯得他的容顏愈加蒼白如雪,薄唇卻沾着水色的紅。他安然地笑着看她,似乎還不知道她為何如此驚訝。
徐斂眉咬住了唇。
“正好岑都裏來了些人。”柳斜橋溫聲道,“殿下要不要去見見?”
***
在另一間客房裏,一張輿圖已鋪開,徐齊邊境上的沙場布置已初具規模。幾位将臣原在此同驸馬商議着軍事,忽而驸馬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時,驸馬便牽來了一個女人。
易初騰地站了起來,“——殿下!”
“易将軍,請沉穩些。”柳斜橋笑道。易初撓撓頭,赧然坐了回去,柳斜橋回身向徐斂眉介紹道:“這兩位是我的侍衛,衛風、衛影;這幾位是新晉的紀将軍、孟将軍和封校尉……我們的人馬都留在邊境那一頭的嵘城。”
徐斂眉一一點頭看去,除了易初以外,都是些陌生臉孔,她想起柳斜橋這些年來在徐國的改革,心中不禁沒了底。
他把她的軍隊幾乎都換了遍血……那她還如何統禦這些人?
六年,已經太久了啊……原來她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再面對天下的輿圖時,竟爾感到了陌生。
柳斜橋走到輿圖前,“離此處最近的邬城,自東澤覆滅後,便成了齊國邊境上最重要的堡壘。但也是從那之後,齊國對邬城的征募變本加厲,邬城吏民不堪忍受,戍邊将卒更時常湊不上數目。”
徐斂眉想了想道:“邬城令是誰?”
“邬城令馮洸是馮皓的堂親戚,出了名的苛刻暴虐,軟硬不吃。”易初道。
“那便沒法從上頭下手了。”徐斂眉道。
柳斜橋笑了,“殿下說的是。依例,馮洸今日又派人去附近鄉裏征兵了,方才在下同諸位将軍已商議出了對策。”
徐斂眉看他一眼,慢慢道:“既有了對策,便不必同本宮講了。”
易初驚訝地擡起頭來。
卻看見驸馬朝公主溫和地笑着,而公主低下了頭,雖沒有笑,臉上卻泛起微淡的紅霞。
易初呆住了。
不僅因為他不敢想象公主會對這樣重大的兵事不聞不問便交給旁人,更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公主這樣……這樣別扭而甜蜜的模樣。
他感到驸馬和公主像是處在一個極私密的空間裏,用風的流動、用影的變幻在交換着一些極私密的話語,他插不進去,只能在外面怔怔地看着。
柳斜橋拉着公主的手,對衆人道:“便依此部署,請諸位回去準備。”
諸将各各領命而去。易初走在最後,出門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驸馬微微低了頭靠近着公主說了一句什麽,公主便終于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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