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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隔夢川
(一)
柳斜橋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他的所有家人都回到了他的身邊。
天上是一輪光輝盈滿的圓月,地上是團圓的笑着的人。那也許還是他很小的時候,還不懂得王族的勾心鬥角或列國的爾虞我詐,他很小的時候,原是個很愚蠢地快樂着的孩子。
孩子們在花叢間打鬧,大人們端着酒杯在笑。暖風從海上來,席卷着柔軟而芳香的塵,小樹輕輕地點着頭,像是要酣睡過去了。柳斜橋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父親就在他面前同叔父低聲交談着,柳斜橋走過去,拍拍父親的肩。
——父親卻突然幻成了無數尖銳的碎片,晶瑩地散碎掉了。那碎片的冷光紮痛了他的眼。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尚來不及收回,一如他面容上那個純稚的孩童般的笑。
他再也不敢去碰夢境中的任何人了。他只能倉促地在這個本該屬于他自己的夢裏潛行,像一個偷入了關的外客。他走過他的大哥,和大哥身邊那個嬌羞依人的燕侶。他走過他兒時的玩伴,走過了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小厮。他走過了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也在笑,看着不相幹的人和事,只是沒有看着他。
他們都已不需要他了。
“先生。”一只手輕輕地碰了過來,卻是冰涼的,讓他呆了一下。“先生。先生……”
他耐心地等待着,這個呼喚他的人卻沒有了下文。他的心隐約被牽動着,他想抓住那只手,因為那是在這個地方他唯一能觸碰到而不會立刻粉碎掉的東西——
他睜開了眼。
一只小銅盆擱在床頭的架子上,盆裏的水還冒着熱氣,輕飄飄地鼓動着低垂的床簾。他就怔怔地看着那床簾,很久,很久,痛苦的痕跡好像還存留在四肢百骸的縫隙中,讓他不願動彈。
一片溫熱的毛巾貼在了他的臉上。他吃了一驚,而後便看見徐斂眉動作笨拙地給他擦臉,“是你說要分房睡,卻不好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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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言語。
她道:“你憔悴了許多,若在六年前,這樣的刺客,不會讓你昏迷這樣久的。”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了幾分:“我……我很擔心你,你知不知道?”
柳斜橋笑了,“只是這些日子勞累了些而已。”
徐斂眉專注地看着他,卻看不出他臉上有分毫破綻。于是她相信了,想了想又道:“那刺客是馮洸麾下的逃兵,往常在鄉裏作威作福慣了的,此間店小二的哥哥被他抓走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是個可憐人。”柳斜橋說,也不知是在說店小二、說小二的哥哥,還是在說那個逃兵。
徐斂眉點點頭。她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說這些。也許在此時,談一談旁人的事會比較輕松。她知道他會體諒她的,不論她做什麽,他都會體諒她的。
她将毛巾在盆裏擰幹,不看他,“我們去南海吧,先生。”
柳斜橋靜了很久。
沒有疑問,沒有埋怨,他溫和地答了一句:“好。”
***
邬城易主二十日後,徐國欽命的守令終于到任,第一道教令便是釋放戰俘中所有那些被無辜強征來的平民百姓。邬城人在議論着,說聽聞有徐國的大人物在城裏,一手策劃了他們的自由,卻絕不肯出來抛頭露面。
楊大郎從戰俘牢裏蓬頭垢面地出來時,邬城已回複了往日那雖不算繁榮、但到底是熱鬧的模樣,就好像半個月前根本沒有發生過那樣一場殘酷的戰鬥。百姓的生命力是極頑強的。
他跟着小吏去衙門裏取了官家發的銀錢,在城裏吃了碗面,看向這個世界,只覺恍如隔世。
他不是很想回村裏去見他的母親。雖然來城裏的鄉親們都說是他母親救了邬城,卻誰也說不清是怎麽個救法。他仍舊想念他的梅姑娘,卻不敢去見她,他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也許即使娶了梅姑娘,自己也還是會後悔的。
他根本不了解她,對着她的眼睛時,他甚至會害怕;就好像這世上人人都求神拜佛,可若神佛當真在眼前現了真身,任何人都會轉頭就跑的吧。
楊大郎腳步鈍重地走出面館,忽而一列馬車駛了過來,車夫高聲提醒着他:“小心!”
他倉促往側旁一避,馬車輪子底下塵土飛揚起來,他眯了眼再看過去時,只見陣風拂起了車上細紗的窗簾。
一個似曾相識的側臉在他眼前閃了過去。
只是一晃神的工夫,那馬車便去得遠了。
(二)
徐斂眉和柳斜橋将孩子交給鴻賓,讓鴻賓帶回岑都去,孩子鬧了老半天,終于在父母的合力承諾下聽話了。
“我要這——麽大的貝殼!”徐肇用力地張開了雙臂,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環抱進來。
“好,沒問題。”柳斜橋笑道。
徐斂眉不拆穿他,也只是笑。現在他們家裏,地位最高的已是這個小孩子了。
送走了徐肇,又同邬城守令作了別,夫妻兩個徑自往南行去。繞過齊國土地,從臨椤郡進入南吳地界後,四周的風土立刻就變得不一樣。
家鄉真是個很奇異的東西。柳斜橋已十八年不曾踏上這土地,可一旦踏上了,久遠的記憶便都湧了回來,他同她指點了一路,她看着他的笑容一點點地明亮了,像傍晚時分一盞一盞點起的燈。
兩人行到旸城時,離大海已不甚遠,長夏的太陽溫煦而長久地挂在天際,雲朵都似海浪般堆到屋檐上來。旸城過去是南吳國的王都,如今是徐國海沙郡的郡治,又地處交界,官道交錯,十分繁華,街衢間人流熙攘,貨鋪上琳琅滿目的都是些從南洋、南海過來的珍奇物事,徐斂眉一上街就逛花了眼,拉着柳斜橋直走到了傍晚,才想起兩人忘了投宿。
看她那懊惱的表情,柳斜橋笑着咳嗽幾聲,徑自走進了側旁一家店鋪。
那卻是一家布店,櫃臺上不賣绫羅綢緞,全是一匹一匹紮染青藍色各式花朵的布料,偶或在花朵中間點綴些鮮豔的紅色。老板娘見有客來,笑眯了眼地迎上前道:“客人要買花布啦?”
旸城人的口音比之南吳其他地方更平軟一些,聽來叫人頗是舒服。徐斂眉搡搡柳斜橋:“你不是會說列國的話麽?同南吳人你盡可以講家鄉話的。”
柳斜橋笑道:“我是會說天下列國的話,可是家鄉話卻已忘記了。”
他走到店鋪裏面,拿手指了一下,“煩您将這匹布給我妻子做件衣裳。我們要去海邊的,做涼一些。”
“哎!”老板娘快活地應了,“要做衣服的話客人還要等幾天啦,您看您十天後來取怎麽樣?”
柳斜橋朝她輕輕一笑,“十日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夫妻兩個是外來客,今日已誤了打尖,老板娘家大業大,要不借我們一間房住,在下按客店的算法同您結賬?”
老板娘得他這一笑,身心都熨帖極了,再看這對夫妻是男俊女俏,溫文爾雅,哪還有不同意的。柳斜橋便回頭對徐斂眉笑道:“我同你說過了,南人都是心好的。”
她微微一挑眉,“偏你是黑心。”
柳斜橋笑了出聲,一把攬過徐斂眉同老板娘謝禮。
***
原來柳斜橋進門前已看準了,這布店果真是家大業大,後頭有一進大院,環着四五間房,也是賃慣了的。老板娘給他們安排好了,還給他們做了頓晚飯。
“可惜了我那當家的不在,他是個讀書人,見到你們,一定喜歡得緊。”老板娘道。
徐斂眉疑惑:“你們做買賣的,如何還出讀書人?”
這話是她一貫的直接,柳斜橋咳嗽了兩聲。好在那老板娘沒有介意,只道:“這店面是我家裏的啦,我男人是正經八百的讀書人,娶我之前就是旸城的小吏,前幾年岑都裏說小吏可以循資升遷,他就升遷升遷着,給升遷到外郡去啦。”
徐斂眉看向柳斜橋,後者微微一笑,承認了這是他的手筆。
到晚間時,人聲都息,老板娘那邊廂的燈火也滅了,徐斂眉沐浴出來,柳斜橋卻不在房中。她走到房門口,見院落中月華流淌,樹影搖曳下擺着一張藤椅,柳斜橋便半躺在那藤椅上,許是聽見了聲音,淡淡地道了聲:“阿斂。”
她慢慢地走過去。那是一張很老舊的藤椅,柳斜橋長發未束,如清泉般流瀉在竹木之間,夜色将白發都隐去了,看去是一視同仁的流光的墨色。他将一只手擋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麽——然後,那雙淺色的眸看向了她。
剛才有一瞬間,她以為她幾乎可以看穿他了。
他直起身來,笑道,“坐吧。”
她抿抿唇,“這要如何坐。”
他笑意更深,伸手一拉她的袖子,她低叫一聲便跌坐在他的腿上。他将雙手圈住了她的腰,下巴擱在她的肩窩,聲音滑過她耳畔帶出一陣酥軟的氣流:“擡頭。”
她吃力地仰起頭,卻撞入了漫天的星鬥的迷陣裏。
男人的聲音沙啞,帶着低迷的輕笑:“我自離開旸城起,便再沒見過這樣多的星星了。”
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就響在自己的背脊上,臉紅了,心卻好像被拽入了深深的大海裏,随着他一起浮沉。“你同我說過旸城的。”她道,“小時候你來岑都時同我說過,日出旸谷,浴于鹹池,旸城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他有些驚訝似的,“我還說過這樣的話?”
“你不記得了?”
“我不記得了。”
她不接話。他的手在她的腰際輕輕摸索過去,寧靜的吻落在她的頸上。她的長發還帶着水,沾濕了他的衣領,又沿着他的胸膛直流下去。兩人貼得緊了,便覺出身軀之間的那一股黏膩,填補了衣料之間的每一個縫隙,像水一樣,緩慢而不停歇地流動着。
她側過身來抱住他的頸,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他抱着她,看着那久未重逢的遼遠星空,低聲道:“阿斂,我很快樂了。你呢?”
徐斂眉輕輕地蹭了他一下,嘴裏不知嘟囔着什麽。那神态不知為何讓柳斜橋想到了徐肇,唇邊浮現出薄薄的笑來。
“我們回去睡吧?”他好心同她商量着,語氣像是在哄孩子。她已有些困倦,尚未回應時,他已抱着她站起身。她便又纏得他緊了一分,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胸膛。如果她這時候清醒着,她也許可以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顆溫暖而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艱難地跳動着,好像只是為她而跳動着。
他抱着她回廂房裏去,絢爛的星光照落在他清瘦的背脊,在他那長長垂落的白發上流轉出數重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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