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8章——哭不聞

(一)

九月初七,徐公病殁,天下震動。

九月廿五,徐國公主抱着王孫出現在了奉明宮上,徐公的靈柩之旁。驸馬柳斜橋率領文武百僚,齊齊跪拜稱禮。

“都把眼淚給本宮收起來。”徐斂眉一字一頓地道,“徐國還沒有亡國滅種,父君雖殁,英靈猶在,徐國絕不會給列國宵小以任何可乘之機。父君的喪儀一切從簡,下月大朝,王孫即位,本宮會同元老宿臣一起聽政,請列位不要忘了六年前流玉崗上世子的仇!”

直到衆臣都搖頭晃腦哭哭啼啼地散去了,對着那一擡靈柩,徐斂眉才終于感到了疲倦。

她揮了揮手,“擡到側殿去。”

徐肇兩手扒着母親的手臂,一個字也不說,只拿眼睛盯着那幾個侍衛将棺柩擡走。過一會兒,徐斂眉站起身來,他卻仍然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角。

“我的貝殼。”他說。

“什麽?”徐斂眉皺眉,低下頭看着他。

他的眼睛裏全是滿溢的水光,咬着嘴巴道:“我的貝殼。”

“我沒有那種東西。”她煩躁起來,便想甩開他。

“阿肇。”柳斜橋及時地喚出了聲,“這邊。”

徐肇怔怔地望過去,被淚水糊花了的視阈裏,父親手中拿着一片巴掌大的貝殼,正招引着他:“到這邊來,爹給你帶了貝殼。”

他“哇”地一下哭出了聲,一頭撲進了父親的懷抱裏,語無倫次地抽噎着:“爹爹,我……我怕……阿肇……好怕……阿公……他沒了,我……爹爹回來……”

“哭什麽哭。”徐斂眉冷聲道,“你馬上就是徐國的王了!”

Advertisement

徐肇好像沒聽見,只悶在柳斜橋懷裏哭,喧嘩不安的淚水将父親的衣襟都浸得濕透。柳斜橋拍拍他的背将他抱了起來,自己背過身去咳嗽了一陣,才對階上的人道:“殿下,回鳴霜苑還是回府上?”

“我們就住奉明宮裏。”徐斂眉揉了揉眉心,“父君一去,列國都蠢蠢欲動,我必得看着他們。”

徐肇突然哭得更大聲了:“嗚哇!我不要……我怕……爹爹,我們……我們回去……”說着他的小拳頭便揮舞起來,沒什麽力氣地砸在父親的肩頭,“我好怕,我不要住在,這裏……”

柳斜橋一手抓住他的小手,徐肇想到阿公臨終的樣子,卻愈加恐懼地掙紮起來,手推在柳斜橋的胸口,逼出後者好一陣咳嗽。徐斂眉難以忍受地道:“你沒瞧見你父親病了麽?你還要讓他咳到什麽時候?”她三兩步走過來将徐肇從柳斜橋身上扯下來狠狠往地上一摔,徐肇往後跌去,後背撞上了臺階,極烈的痛剎那攫住了他,令他整個人都怔愣了一下。

而後他竟然便不哭了,聲音像是戛然被掐斷的,他睜着那雙水一樣的大眼睛,不能理解地看着他的母親。

徐斂眉咬了咬唇,自己的眸中也濕了。

柳斜橋看着這倔強的母子倆,嘆了口氣。他先去将徐肇拉了起來,給他揉了揉後背,徐肇正要再哭,柳斜橋卻将那枚貝殼塞進他衣服裏,道:“這是你娘親特意撿來給你的。”

徐肇愣愣地看着他。

他揉揉孩子的頭發,“如果爹爹死了,阿肇會怎麽做?”

徐肇突然間睜大了眼,“爹爹——不要——”

“所以,”柳斜橋及時地止住了他說來就來的哭聲,“現在是你娘親的爹爹沒了,她現在很難過,也很孤單,阿肇可不可以給她唱首歌?”

***

徐斂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現在很難過,也很孤單,阿肇可不可以給她唱首歌?”

一只膽怯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小心地扯了扯。徐肇擡着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母親,抽咽着道:“娘親,阿肇給你唱首歌。”

徐斂眉沒有動彈。

徐肇又回頭向父親求助,父親鼓勵地笑了笑,朝他做了個唇形。徐肇拼命把淚水收回去,軟糯糯地唱了起來:“月兮月兮……皎而寒兮……我、我獨、無衣……月兮、月兮……出而落兮……我獨不歸……”

母親慢慢在他面前跪了下來,兩手捧着他的小臉,指腹輕輕地摩挲去他的淚水。他忽然就哭得更加厲害了,徐斂眉手足無措地看了他一陣,俄而将他一把抱進了懷裏。

“好了好了……”她笨拙地拍着他的肩膀,小聲道,“男孩子不要哭,會叫人看去笑話的。你剛出生的時候,才那麽點大,就總是哭……你看我,我就不哭。”

說着這樣的話,她自己卻哽住了。

(二)

深夜。

柳斜橋将徐肇哄睡了,走到側殿來,只見飄搖的長明燈火将靈柩前徐斂眉的身影惶惶地投映到牆上。

他咳嗽了幾聲,那燈火便晃了一晃。徐斂眉轉過頭來看着他。

他到徐公靈前拜了三拜,方挪過來,低聲道:“後半夜我來守着吧。”

徐斂眉搖了搖頭,柳斜橋輕輕攬過了她,讓她疲倦的身子靠在了自己身上,“我沒有想到他去得這樣突然……”徐斂眉喃喃,“我甚至沒見上他最後一面。”

“我聽說,他去得很平靜,大約真是年紀到了。”柳斜橋溫言道,“你也無需太過自責了,他知曉你的苦處。”

“我的苦處。”她搖了搖頭,話音哽咽住,“六年前我一去不返,一定傷透了他的心了。他知道我沒有死……”

“我明白。”

徐斂眉擡手撥弄着銀盆中緩慢燃燒的冥紙,火光幽幽地落在她的眼裏。“我很想他。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出來,同我去看個地方。”

夜深人靜,只有素白的簾在無聲飄動。沿着抄手游廊再轉幾個彎,他帶着她走到了岑宮北的鐘樓下。

她看他一眼,提着裙角爬上那狹而陡的旋梯。鐘樓裏長燃着幽亮的燈火,卻只能照亮腳下的方寸之地,更遠的地方便是一片漆黑,她不得不抓緊了他的手,每踩一步都感覺到木板的輕響。

她須得同時聽見他的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她才安心。

每一層的縫隙裏開着窗,透進來深秋的夜風,吹起她的裙擺和他的白發。走到頂樓上,沉默的古銅鐘四周只鋪有半步寬的木板以容人站立,兩個人不得不站得很近,她的背脊貼上了他的胸膛。

他低聲道:“你看北邊,那是什麽山?”

她怔怔地擡起眼,只見深沉無星的夜空下是沉默的山巒的剪影,從腳下到彼方,全是一片黑暗。

“近處的是有悔山。”她伸手指道,“更遠、更高的那座是貳鋒山。”

“六年前,易将軍在有悔山遭遇伏擊,那時候的有悔山,是徐國與齊國的邊界。”柳斜橋頓了頓,“而現在,有悔山已全入徐國,徐齊邊境推進到了貳鋒山,也就是說,你現在目光所及的土地,都是徐國的土地。”

她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望向遠方。

遠方只有漆黑的夜。她慢慢地伸出手去,在虛空裏描摹這片土地的形狀,就算夜色昏黑,她也知道在何處是平疇沃野,何處是湖澤水域,何處是樵采的山林,何處是豐穰的良田……在這高處俯瞰下去,山川夢影之間道路逶迤綿延,偶爾有行路人的燈火飄縱而過,她聽見他低聲道:“你曾問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哪裏。我在這裏,在最需要你的地方,我成為了你。”

夜風涼得徹骨,男人的聲音卻永是溫柔的:“如今你回來了,我便将這些再還給你。這也是父君的願望,是天下人的願望,阿斂,你明白嗎?”

她的手指漸漸地攥緊了他的衣袖,聲音在顫抖:“還給……我?你同我一起,不好麽?”

“我是個外人,怎可能同你一起分享這天下。”他笑了笑,“阿斂,如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絕不可再離開這片需要你的土地,你明白嗎?”

她倉皇地轉過頭來盯着他。他笑着,清逸的面容,多情的眼。風吹起他如雪的鬓發,一絲絲一縷縷,原來已蒼白盡了。

她不知道如何接話,也可能下意識裏她根本沒有将他的話聽進去。她不想聽。于是她朝他踏了一步,卻忘了這是在鐘樓的狹窄頂層,他往後退一步腳跟便抵住了欄杆,他抱住了她,笑着正要開口,她卻踮起腳尖吻住了他。

他怔了一怔,抱緊她的腰輕輕地回應她,她卻突然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她退開來,舔了舔帶上血鏽味的上唇,低低地、惡狠狠地道:“我不許你走。”

那眉宇間的清傲竟一如往昔,沉着的、志在必得的、毫不留情的。

他的心猝爾一顫。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