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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冰霜下

徐肇住進了齊王的宮殿。他發現齊王的宮殿比岑宮還要大得多了,雕梁畫棟、珍奇陳設也比岑宮多得多。

“齊國的上下尊卑之分,比之徐國更甚。”書案邊,柳斜橋道,“齊國的士兵大都是獲了刑的罪犯和四境抓來的庶人,一輩子行役軍伍而不能有所拔擢。所以,他們才會臨陣倒戈。”

“那徐國呢?”徐肇坐在他懷裏,仰着頭問。

柳斜橋揉了揉他的頭發,“徐國過去也是如此,士庶天隔,庶人每月裏給貴族交稅,自己卻感覺不到身為徐國人的榮耀。自你出生之後,為父做了些改革,讓庶人得以升入上流,但貴族仍有些不滿的,就要留待你來解決了。”

徐肇“哦”了一聲。

靜了片刻,他又問:“那個叫靳游的齊王,他會死嗎?”

柳斜橋擱下了筆看向他,“阿肇想要他死嗎?”

徐肇咬了唇,搖搖頭,又點點頭。

柳斜橋嘆口氣,最後卻道:“人都是會死的。”

岑都傳來了徐斂眉的親筆玺書,問父子倆何時歸去,明年元月朝會,該讓徐肇行即位大禮了。

寒冷的冬夜裏,柳斜橋抱着徐肇坐在齊宮寝殿的爐火邊,不時地咳嗽着。玺書送到,徐肇興奮起來,擡手就搶,柳斜橋由着他去。徐肇三下五除二将那玺書拆開了,抖了抖,煞有介事地讀出了聲:“我有一尊酒,欲以贈遠人。願子留斟酌,敘此平生親。”

柳斜橋的咳嗽聲忽而更劇烈了,臉上泛出可疑的紅。他伸手欲拿回,徐肇偏從他身上跳了下來,嘻嘻笑着讓他來追自己,“來歲元會,今王即位……今冬風雪甚盛,君當早日啓程,以免路途險阻,贻我多憂。……”

闊大的寝殿裏簾帷垂落,孩童銀鈴般的笑聲夾雜在含混不清的吐詞裏,柳斜橋卻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他擰着眉去追徐肇,可是幾步便跑不動了,只能扶着膝蓋喘着氣,感覺胸肺裏一股抓不住的熱氣在四下裏飄散,他每多喘上一口氣,眼前便更灰暗一分……

“爹爹?”徐肇回過頭來,吓了一跳。他扔了那信箋跑過來,抓着柳斜橋的手臂喊,“爹爹?!”

柳斜橋朝他艱難地笑了一下,“爹爹沒事。你……咳咳,你去給你娘親複信……說我們後日便啓程,快馬加鞭,送你去做徐國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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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缙城攻克的消息傳到岑都,徐斂眉下令徐國全境賜民爵一級,赦死罪,減租稅,在新君即位之前,同慶大捷。衆臣聽聞了褚功明從南吳繞行海上突襲缙城的壯舉,無不啧啧稱奇:徐國過去雖領有南吳四郡,卻從未想過靠海取勝,不意五年之間,褚功明竟已在驸馬授意下培養出十萬威武水師,一舉摧毀了整個齊國——驸馬的用心深遠,用計沉穩,當世之下,恐怕也只有公主能與之匹敵了吧?

徐斂眉含笑聽着衆臣對驸馬不吝其辭的贊美,心中想着,不,就連我,也不如他的。

她清楚自己的短處。她善賭,藝高膽大出奇制勝,而往往陷于兇危;柳先生卻不賭,他很冷靜,韬光養晦輕易不出一步,但每一步都是必勝的招數。

也不知道阿肇以後會更像誰?她聽聞阿肇在齊國也頗有一番險遇,傳來捷報的校官着意誇贊新王是如何地沉着偉岸、履險如夷,她聽得想笑,一個方六歲的孩子而已,哪受得起那樣的谀辭?然而待聽到阿肇在缙的城樓上拖着小齊王一同跳下去,她笑不出來了。

這個孩子,這個由柳先生一手養大的孩子,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周麟捋着胡子嘆道:“此便是帝王之資吧!”

這一日難得沒有什麽要緊政務,徐斂眉在奉明宮中寫好了信,交給鴻賓送去,便披着衣裳走出來。鴻賓問道:“殿下要去哪裏?”

望着紛飛細雪,想起來今晨的捷報,徐斂眉心境輕松地笑開,“去鳴霜苑看看吧,許久未去了。”

“是。”鴻賓亦笑道,“容奴婢多句嘴,驸馬和王孫可都要回來了吧?”

“要回來了。”徐斂眉笑睨她一眼,“你也該改改口了,往後不可以稱王孫,要稱主君了。”

“是。”鴻賓臉上一紅,卻又道,“婢子只是擔心驸馬此去齊國,帶的藥不夠,殿下要不要再吩咐着送去一些?”

徐斂眉沉默片刻,笑容亦斂去,“本宮明白。”

待鴻賓領命而去,徐斂眉便披上外袍,去了鳴霜苑。

自她從南海歸來,一向多事,竟然還未回過一趟鳴霜苑。夜色深濃,平靜的宮苑裏懸着點點華燈,引出那一條積雪的花廊。還未走近柳斜橋的廂房,便聞到苦澀的藥味,萦繞在空氣中,經久不散。路上幾個宮女侍從見了她來,訝異又慌張地跪下行禮,她看定其中一個道:“你是……”

那程氏連忙走出來道:“回殿下,奴婢是王孫的乳娘,本家姓程。”

徐斂眉點了點頭。怪不得眉目有些熟悉,很久以前她曾見過這個乳娘的。想了想,她又道:“我有些事要問你,其他人等可以退下了。”

她走上那道長長的花廊,軟紅的絲履踏在積雪上,發出清脆的響,仿佛是那月光碎裂的聲音。程氏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本來料想她會問自己王孫的事情,沒想到公主問的卻是:“驸馬平日用的什麽藥?”

程氏愣了一愣,“這……奴婢也不大清楚,是從禦醫那邊拿的……似乎是治驸馬的咳嗽之症。”

“所以驸馬他知道自己……”徐斂眉停下腳步,擡頭看向那疏枝之外的月亮。“驸馬的頭發是何時開始白的?”

“驸馬的頭發那是累的。”程氏毫不猶豫地道,“從五六年前開始,便一點一點地白下去,咳嗽也愈來愈厲害,想來都是因國事操勞的。”

徐斂眉不再問話了,反是笑了笑,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殿下說什麽辛苦!”程氏連連擺手,“真正辛苦的是驸馬,您同奴婢說辛苦,可不是要折煞了奴婢麽!”

徐斂眉點了點頭,“我自會去同驸馬說的。”

第二日,徐斂眉去了禦醫署,也不遣人通報便徑自去了煉藥廬裏。

老禦醫連忙迎了出來,白發白須,比之當年好像并沒有更老一分。他不知公主緣何大駕光臨,一邊催趕着煉藥的徒弟一邊顫巍巍行禮道:“殿下!殿下怎的想起到禦醫署來……”

徐斂眉在藥氣氤氲中停住腳步,道:“本宮來看看你準備得如何了。”

老禦醫的表情凝固了。他沉默片刻,回身将幾個小徒屏退,才道:“請殿下移玉屋中。”

徐斂眉盯着他,卻不動,很久才道:“元會時驸馬同主君歸國,那時候,本宮須得你治好他。”

老禦醫摸了摸鼻子苦笑一下,“這可也不是老夫能說了算的。”

“這是本宮說了算的。”徐斂眉冷冷道。

老禦醫轉過身去,将藥爐的銅蓋揭開聞了聞,又自往裏添了幾味藥,俄而嘆口氣道:“老夫早已同殿下說明白了,驸馬是在極北之地落下的病根,十多年不曾認真調理過,這幾年又用心太深,心血已耗盡了……”

“本宮知道。你已說過了。”

老禦醫好像不是很理解地道:“殿下——要留住這樣一條性命,絕非易事啊。”

“本宮偏要留住他。”徐斂眉道,“本宮若不發話,神也不能,鬼也不能,從本宮手裏奪走他。”

老禦醫倉促地擡眉瞥了她一眼。公主清清冷冷地立在門邊,淡薄的晨光裏,像一片風中的影子,平靜,晦暗,不留餘地。

“藥引子按殿下的吩咐,已快要做好了。”老禦醫移開目光,換了一種語氣,“殿下如當真決定如此做,便從明日起每日傍晚到此間一趟,老夫會避開衆人耳目。只是殿下莫嫌老夫啰嗦,驸馬的壽數早已是折了,殿下要如此逆天改命,總會遭到報應的。”

徐斂眉轉身欲去,“本宮知道。”

老禦醫忽而感覺到自己這話确實是多餘的,似公主這樣的女人,原不會害怕什麽報應。她可能根本不會把這區區後果放在眼裏,她一直是個毫無畏懼的人。

他突然往前幾步,顫巍巍地拉住了徐斂眉的衣角:“殿下!老夫還有幾句話,請殿下務必聽老夫說完……”

徐斂眉的腳步滞住,一動不動。

老禦醫站直了身子,撣了撣衣衫,才慢慢地道:“殿下,老夫六年前便同驸馬說過,依驸馬如此的病體,便好生調養,最多也只有六年可活。殿下,到如今已六年了。此時用藥,不論對驸馬還是對殿下,都有大兇險。”

看慣生死的老禦醫終于是沉沉地嘆了一聲:“殿下,驸馬心如明鏡,卻太過隐忍自苦,他為殿下所做的犧牲,恐怕都不曾告訴殿下過。驸馬病由心生,殿下請一定耐心開解……這樣,即使老夫……沒能做到,驸馬現下也能過得……快活一些。”

寒風裹挾着冰粒撲上積冰的臺階,幽冷地攀上徐斂眉的衣袍。透過屋檐上垂落的澈亮冰淩,可以看見那衰草連綿的遠山之上漂浮的冷暗的雲。

徐斂眉沒有說話,老禦醫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卻太薄了,像一張紙印在冥漠的天色裏,寂靜得令人心顫。

***

“來歲元會,今王即位,君臨四方,不可差池。今冬風雪甚盛,岑都積冰逾尺,寒入骨髓,不知齊地何如?思惟君當早日啓程,以免路途險阻,贻我多憂。君素畏寒,我将焚香熏被,以待君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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