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新人還高不少,而且不用實習期。公司的發展很快,而且充滿朝氣和希望,所以就想去試試。你呢?”
林墨說:“我現在基本定了在IBM和Lucent當中選一個。”
江之寒多少有些驚訝,雖然IBM和Lucent說不上是什麽了不起的企業,但他知道IBM今年是第一次到青大招人,一共就招了10個人,而且還進行了5輪測試,搞得陣勢很大的樣子。
他問道:“IBM一共就沒在你們系招幾個人吧?”
林墨說:“好像是2個,計算機系招了5個,還有3個是國貿,外語,和經濟系的。我們系就是一個博士生和我。”
江之寒知道IBM和Lucent這次主要招的都是研究生,所以不由對這個師妹刮目相看。她的本事,比自己以為的要強很多呀。
江之寒說:“我們研究所有個博士生去IBM招聘了,回來還感嘆題目很難,面試的人也很刁鑽。大家都說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他說IBM這次招聘才是搞的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Lucent也是很好的公司啊,據說福利超級好的。”
林墨笑着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招上了。面試那會兒,有幾個題也沒答好,心裏挺忐忑的。”
江之寒搖了搖頭,笑說:“小同學,過分的謙虛不是虛僞就是驕傲啊。”
林墨皺皺眉,很認真地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被招上了,我不算特別強的。”
江之寒看着這個漂亮而且能幹的女孩子,還能保有真誠的開朗和謙遜,突然覺得自己像醉了一樣。他努力用談話來掩蓋自己的情緒,“你是你們專業女生找工作拿Offer拿得最好的吧?”
“是呀。”林墨爽快地承認,“在我們整個專業,算上男生我都是最好的,按照世俗意義上說的話。”
江之寒很開心她的不矯飾,心裏不覺又高看了三分。Kao,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嗎?怎麽會有一個人你越看越順眼呢?江之寒心裏嘀咕着,林墨已經在問他在公司做項目的經驗。
江之寒當然不吝分享自己的經驗,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過對于沒有真正工作過的林墨還是很新鮮,而且有意義的。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已經走近斷橋門。
離斷橋門約摸20米的地方,有一棟三層的建築,大門前高高挑起一個燈籠,上面寫着:天香樓。
每次看到這個牌子,江之寒都忍不住笑。天香樓在很多武俠書裏面都是妓院之類的名字。而青大旁邊的這座天香樓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茶館。說是茶館,其實除了傳統的綠茶花茶烏龍茶,它也賣珍珠奶茶,各式飲料,糕點和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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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寒懷疑老板是故意取的這個名字,對他的幽默感頗為認同。這家茶樓是兩年多前開張的。江之寒還記得有一天晚上無聊,他和同專業最好的朋友李民重出來喝酒。往回走的時候,第一次看到這個茶館。李民重喝的有些高了,抹了抹眼睛問,之寒,上面寫的是什麽來着?江之寒說,是天香樓吧。李民重怪叫一聲,WaKao,現如今妓院都光明正大開到大學門口來啦!一定要拉着江之寒上去見識見識。春蘭秋菊之類的紅姑娘當然是沒見着,但那天晚上李民重倒真是盯上了給他們上茶的小姑娘,一見面就驚為天人。後來四處打聽,才知道她也是青大的在讀學生,在茶樓打工來着。
天香樓的東西不算太貴,加上環境清雅,有幾款小吃,蛋糕,和冰淇淋名聲在外,所以生意向來很好,在青大學生中的口碑也不錯。江之寒看到林墨也在笑,大有知己之感,問道:“也看武俠?”
林墨說:“看很多。”
兩人看着那招牌,腦子裏飄過無數武俠書中的天香樓的形象,裏面一般是某個殺手組織接頭的地方,多半有一個紅姑娘身懷絕技,身份很不簡單。兩人忍不住相視大笑起來。
江之寒說:“今天的東西好鹹,進去坐坐喝口水?”
林墨猶豫了大概兩秒種,點了點頭說好。江之寒心裏誇自己說,哥們,邀請女孩子搞得很自然,真是進步了。
林墨顯然很享受和江之寒的談話。她雖然性格開朗,但其實很少和一個男生單獨出來喝茶。像和江之寒這樣的算是半個陌生人單獨喝茶,幾乎就是第一次。不知道怎的,這個男生,說不上英俊,但給她一種很親切踏實,如沐春風的感覺。
話題從武俠書開始,說到電影,文學作品,旅游,和校園的逸事。江之寒并沒有刻意去迎合對方的觀點,但驚喜的發現雙方的精神波長倒是出奇的吻合。他盯着她的眼睛和她講話,所以有機會不掩飾的觀察她。在暖色的光調裏,林墨的臉的輪廓愈發柔和,皮膚細膩仿佛有一種象牙般的顏色。江之寒看着她一眨眼,一皺眉,一颦一笑,小嘴張張合合,仿佛每個神情每個動作都充滿魔力。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覺得那就像一潭池水,清新幽深,不知不覺自己已經深深陷了進去。
江之寒認識一些所謂的美女,通常第一眼看覺得不錯,但看多了或者真的有了私下的接觸,倒是越來越覺得無味。對于江之寒來說,林墨大概屬于那種耐看的美女,動态的她比靜态的五官相貌要生動十分,和她走的越近反而越能發現她的美麗和風情。
下一個時刻,當江之寒感覺到自己的注視已經超出了常規的時間,不禁老臉微紅,假裝不着意的轉開眼光,看着桌上的茶杯,小桌兩邊的氣氛開始有一點點的沉默和暧昧。
“對了,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在我們老家的家具體在哪兒呢?”江之寒企圖打破沉默,突然發現一個好的話題。
林墨說了一個大概的地址,江之寒張了張嘴,說:“隔我家大概只有500米。”兩人就笑。
江之寒感慨道:“隔500米住了十幾年,又在一個中學讀書,都互不相識,倒是要到千裏之外來相遇和相識,緣分這個東西還真是奇怪也。”
林墨微微低着頭,沒有回話。半晌後,她擡起頭來說:“有些晚了,我們走吧。”
※※※
天香樓外,斷橋門前。
林墨的出租屋就在馬路對面的小區裏面,江之寒住的地方還要往前再騎十分鐘。
江之寒推着自行車,林墨是步行的。江之寒想了想說:“我還是送你到家門口吧。太晚了,女生一個人不安全,雖然這裏治安一向不錯。”
林墨點點頭。江之寒開口想要說什麽,但覺得未免太倉促,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反正林墨的通訊地址和聯系方式已經在中學同學會的通訊錄上了,倒也不需要再讨要呼機和電話號碼。
“那我們走吧。”江之寒說道。兩人走下人行道,開始過馬路。
江之寒一貫的小心讓他沒有忘記左右看了看,在視野的二十幾米範圍內沒有一輛車。
在昏黃的路燈下,江之寒側頭看着林墨的側影,她柔順的長發随着行進輕輕的飄蕩,鼻子裏聞到護發水和少女體香混合的好聞的味道,真希望這樣的路永遠沒有盡頭。
下一刻,江之寒的耳朵裏有機器的轟鳴聲,一輛紅色的有着優美弧線的跑車仿佛惡魔從天而降已經在身邊。
林墨張開了嘴,驚恐之下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反應。江之寒只有一點點反應的時間,他做了兩件事情,使盡全力把在自己和車之間的林墨往後一推,然後還沒忘了在心裏詛咒道,Kao,限速30公裏的地方,這家夥至少開了100公裏吧。
然後,仿佛像這幾天他一直感受的那樣,他的靈魂在身體外面,看着自己的軀殼高高的飛起,在空中畫了一個美麗的弧線,重重的砸在地上。
※※※
救護車裏面,林墨坐在江之寒的身邊。除了極度的驚吓和一點點扭傷,她毫發無損。她看着擔架上的男生,三個小時前他們不過是見面打聲招呼的半個陌生人,二十分鐘以前他們仿佛已經是認識了很久的知己朋友。而現在,難道就要天人永隔了嗎?
相隔五百米互不相識,要到千裏之外來相識相知,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結局?那又何必要相識?
擔架上的江之寒動了動嘴唇,醫生沒有阻止林墨俯下身去,這個傷者傷勢太重,只是時間的問題。江之寒沙啞着聲音,林墨把耳朵湊到嘴邊才能聽到微弱的話聲。
他說,要保重,麻煩向我父母說聲對不起。
林墨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滑出來。
他說,很高興……認……識你,今,今晚很……開心。
林墨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說,我也是。
他說,可惜了……
然後林墨驚恐的擡起頭來,聽到語音的斷絕,看到手無力的滑下。
但下一刻,江之寒的嘴唇又動了動,林墨俯下去。
他說,你,叫,叫什麽名字?
林墨溫柔的說,我叫林墨。
沒有回答。
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
林墨的聲音越來越大,淚水越來越多,前座的一個小護士轉過頭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
隧道很長很黑,但有個聲音在伴随,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
慢慢的,前面有一絲光。那到底是盡頭還是起點?
4.Reset的那個下午
火車隆隆地馳過,兩旁的風景風馳電掣般的倒退。莫斯科,北京,柏林,香港,紐約,巴格達,無數的景物出現,飄過,消失,模糊。然後,火車進入一個長長的山間隧道。前方仿佛有一絲亮光,那是盡頭,但無論火車怎麽前進卻總是可望不可及。火車在隧道裏開了很久,然後一個聲音響起,開始很弱,慢慢強起來,還帶起無數的回音:
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我叫林墨……
砰,有異物撞擊的聲音。床上的人搖搖頭。砰砰砰,聲音更大起來。然後是鑰匙開鎖的聲音,推門聲,腳步聲。床上的人使勁搖搖頭,眼前似乎有一道耀眼的白光。出隧道啦?為什麽天空如此明亮,好似有九個太陽?
有一只手放在額頭上,歷蓉蓉自語道,“沒有發燒呀?”。下一刻,她曲起手指,用指關節使勁的彈了一下兒子的腦門,大聲道:“起床了,太陽都下山了。”
江之寒睜開眼睛,呆滞的看着床前站着的婦人,呢喃道“我叫……”
歷蓉蓉沒有聽清,湊的更近一些,“說什麽呢?”
“我叫……”
歷蓉蓉嘆息一聲道,“睡傻掉了。你叫江之寒,你老媽叫歷蓉蓉,你老爸叫江永文。有問題嗎?”
江之寒小聲說:“不是叫江之寒。”
歷蓉蓉大恨,忍不住又拍了一下他的腦門,“裝傻是沒有用的。你不叫江之寒我還是你老媽。”走到門口,回頭吩咐道:“還有,從明天開始,我起床你就得給我起來。暑假第一天,讓你睡懶覺,你倒好,一睡一整天,醒來不認媽。”說着走出江之寒的房門,去廚房準備晚飯,打開冰箱,又開始念叨,“中飯準備好了也不吃,節約糧食也不是這樣個節約法,死小孩兒。”
傻傻的江之寒還躺在床上,一臉迷茫,是叫什麽來着?叫什麽來着?不是江之寒,不是歷蓉蓉,叫什麽來着?
晚飯時,江之寒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連綿八年或是十年的夢,但內容又都忘記了。似乎捕捉到什麽,卻說不上來。最後是在隧道裏來着,他記的很清楚,但那個名字是什麽?他絞盡腦汁卻再也想不起來。他甚至能記得那聲音的質感,先是柔柔的,然後帶一點悲意。我叫……什麽來着?
順帶的,好像自己的正常記憶也有些破碎了。不是丢失了,只是破碎了,某些時候好像在身體外面看着自己。
“媽,我做一個好長的夢,象沒有盡頭一樣。好像有好多年那樣長,但現在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歷蓉蓉白了兒子一眼,“你睡了比一個對時還多,怕有十六七個小時吧。夢能不長?”
“媽,不是那樣的。就覺得我好像去了很多地方,看到很多從沒看過的東西。嗯,有些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江之寒說。
過了一會兒,江之寒又感慨道:“媽,我們家看起來好舊。”
“怎麽了,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要覺得家裏舊,就好好讀書,以後掙大錢幫我裝個新房子。”歷蓉蓉教育兒子說。
“媽,你看起來好年輕。”
歷蓉蓉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兒子的額頭:“你沒發燒啊,是睡瘋魔了嗎?”
“媽,你看起來真的很年輕。”江之寒很認真的說。
“兒子,你看起來真的好奇怪。”說完,歷蓉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江之寒暑假後就高二了。一般人多以為之寒是一個老實少話的孩子。但歷蓉蓉真正知道自己的兒子,雖然不愛出風頭,也不是那種成績頂頂拔尖的小孩,但她一向覺得兒子很聰明,而且在家人和熟悉的朋友面前并不拘束,行為舉止不僅有禮貌而且時不時還很有趣。
歷蓉蓉是一個心氣很高的人,當年讀書的時候是成績拔尖的學生。可惜一個上山下鄉運動,毀掉了上大學的機會。很早的就頂替父親進了工廠。這幾十年來,雖然靠自己努力,從車間一線的操作工調到辦公室做了文員。但她既無背景,又無學歷,知道自己的事業基本就到此為止,無非是掙份錢養家糊口而已。象很多同齡人一樣,她多多少少也把希望更多的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但好在她性格灑脫,倒并不是嚴苛的母親。江之寒在小學成績中下,初中中等,到了高一倒是考了個中上,而且還在重點中學。每到重要考試的時候,譬如小學考初中和初中考高中,江之寒總是能超水平發揮。對此她還是很得意的,她的很多朋友半真半假的說客套話,說你兒子是個聰明的,不死讀書,所以成績越讀越好,越重要的考試發揮越好,上個重點大學肯定沒問題,以後你就享福了。別人說的未必是真心,歷蓉蓉倒是聽進了心裏去,對此她是深信不疑的。
“媽,不等爸爸回來一起吃啊?”江之寒問。
歷蓉蓉說:“你真是睡糊塗了,你爸昨天說了今天加班,八點半才能回來,叫我們先吃。我已經給他留菜了。”
江之寒的父親在很遠的郊區上班,每天單程在公車上消耗的時間都要一個半小時。這個時候在中州這個內地中等城市,要調換個工作非常不容易。絕大多數企業還是國營的,說起來是鐵飯碗,但想要換個不同的鐵飯碗卻是難上加難。江永文倒是有一個大學專科的文憑,後來自己邊工作邊考的函授。他現在也算是廠裏的技術骨幹,但生性內向,不好與人争,所以升職的機會也不大。幾乎所有認識的人都說江之寒相貌脾氣更像父親,但歷蓉蓉并不以為然。她心底總覺得江之寒骨子裏更像自己一些,而且她也希望兒子能夠像自己一樣更外向,更擅長人際交往。
吃完飯,才不到六點半。夏日的中州,日落大概在八點左右。于是江之寒和媽媽打個招呼,說要出去走走。歷蓉蓉說也好,在家睡了一天,應該出去透透新鮮空氣。
其實江之寒就是想找個機會理一理自己的思緒,包括那些記憶的碎片。并不是說他的記憶消失了,只不過好像有些連接的絲線暫時斷掉了。譬如,媽媽不說父親加班的事,自己就沒想起。但她一提,江之寒馬上就有這個印象,是有這麽回事兒。
母親所在的工廠是一家大型的國營印刷廠,是當年國家進行二線建設的時候就建立的,也有40年左右的歷史了。廠區離江之寒家的生活區不過四五分鐘步行的距離。這個生活區裏住的基本都是這個廠的工人和他們的家屬。這個年代,商品房在中州還是極其罕見的存在,絕大多數人都住在企業的分配房或者單身宿舍裏面。
江之寒繞着生活區和廠區慢慢走着,他很好奇地看着這些建築和周圍的環境,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一樣,或者是需要某種程度的重溫來喚起一些舊的記憶。江之寒家的住宅樓也有10年的歷史了,由于缺乏維護和這個工業城市嚴重的污染,樓的外面已經斑斑駁駁,失去了原有的顏色。主廠門上方中央的廠名是用馬賽克砌成的,由于污染腐蝕也掉落了一兩塊,給人一種衰敗的感覺。在這個夏天的中州,空調也還是稀罕物。對普通的工人來講,大概十家也就一兩家有吧。所以弄堂裏,壩子裏,單元樓的前面空地裏,到處都坐着吃過晚飯在納涼的人,還有就在外面吃飯的人。
一路走過,都有人打招呼。歷蓉蓉在廠裏的人緣頗好,雖然手裏無權無錢,卻是個熱心的人。誰家有點吵吵鬧鬧的小矛盾,或是有些什麽小困難,她都很積極的去調解或者幫忙。不管最後成與不成,大家多多少少也要領個人情。順帶着,江之寒在家屬區還算挺受待見。好歹江之寒讀着重點高中,成績不壞,在外還有一個老實和踏實的形象。在大人們眼裏,這就算一個不錯的好孩子。一路上江之寒就忙着招呼阿姨好,偶爾夾着個叔叔好。中州這個地方,管有血緣的長輩,譬如爸爸的妹妹,也可以叫阿姨。而一般的長輩,譬如父母的女同事,則多是要在阿姨前面加上姓,譬如古阿姨王阿姨什麽的。江之寒腦子裏像一團漿糊,哪裏記得住她們的姓,只好笑呵呵的叫了一路的阿姨好,倒顯得更親切幾分。背後一群老太太大嬸還在議論,之寒這孩子,今天樂呵呵的嘴巴還真甜。
這就是90年代剛開始的國營工廠區,有幾分親切有幾分嘈雜,有很多雞毛蒜皮的小紛争,和更多是非議論的流言。
把身活區抛在身後,江之寒默默地走在廠區圍牆的外面。整個廠區從山底直到山腰,如同整座城市一樣,是建在山上。圍牆的外邊是三百八十八步的梯坎。江之寒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整個廠區和生活區都籠罩在灰蒙蒙的氣氛中,給他一種壓抑的感覺,連路旁綠化植的樹,都由于空氣質量和無人維護,而細細的長不高。
雖然夢境已經模糊,但慢慢的随着自己往上爬的步子,江之寒覺得自己的心緒卻慢慢的沉澱,慢慢的成序。而且似乎身體中注入了一些新的東西和新的元素,很虛的,但卻能感覺的到。是信心?是雄心?抑或是別的,他說不清楚。
但腦子裏好像突然出現了一幅景象,無數的魚兒被激流帶動往前游,卻不知道路在何方,前面是什麽在等着他們。而有一條魚卻高高的躍起,似乎看見了前面的支流,前面的水壩,和前面的危險。那雖然是瞬間的事情,而且很快被遺忘,但那魚兒似乎得到了信心,我可以與衆不同,我可以站的更高看的更遠,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命運。
江之寒握了握自己的拳頭,自言自語道:“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麽?”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江之寒擡頭一看,雖然有1秒鐘的停頓,他還是想起這個皮膚稍微有點黑,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有兩個好看的酒窩的,梳着兩條辮子的女孩是同班的同學吳桃。
“是你呀,小桃紅。”江之寒脫口而出。班裏的男生給吳桃取這個外號,是因為她的名字帶個桃字,而她又超喜歡穿紅色的衣服。
吳桃隐約知道自己的外號,但從來沒有男生當着她的面叫過。她漲紅了臉,說:“你們背後就叫我這個呀,真無聊。”
江之寒愣了愣,意識到今天自己遲鈍的反應,但下意識的他補上一句:“沒有惡意啊,是因為你穿紅色衣服真的很好看。”
十年後的中學生也許可以熟練的互說我愛你,但在這個時間點的內地封閉的中等城市中州,當着面誇女孩子漂亮可是需要相當的勇氣。
“沒看出來你這麽口花花。”吳桃的臉更紅了。小女生還沒被同齡的男子當面這樣正式的誇過。她有些慌張,下意識的回了一句,就跑開了,心底卻是有一點點開心,我穿紅色真的很好看嗎?
江之寒愣愣的站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平身第一次當面對同齡女性的贊美已經獻給了小桃紅同學。這可不是他一貫的風格。他笑了笑,我在變,不是嗎?我可以變得更好,也許……也許,我還可以改變這一切---他望着灰蒙蒙的廠房和家屬區。也許,我可以是那條飛的很高的魚。
5.操場砍人事件(上)
江之寒四處閑逛,想着自己的心事,回家已經八點多了。陪着父母看了會八點檔的電視劇,不由打個哈欠,無聊道:“男女主角一個對視要給2分鐘的慢鏡頭,這也太拖戲太無聊了吧。媽,有什麽書看看嗎?”歷蓉蓉算是開通的母親,暑假才開始倒也不威逼兒子天天看課本參考書,加上她和廠圖書館的管理員交好,經常會把一些小說,雜志,散文什麽的近水樓臺先借回家來看。“今天有三本新的雜志到了,都是你喜歡的,放在你床頭櫃上呢。”
江之寒踱回自己屋裏,看到是一本UFO探索,一本讀者,還有一本知音姐姐。翻了翻UFO探索,裏面充滿了神神道道的東西,又選了幾篇讀者中的小資煽情文看看,最後拿起知音翻了兩頁,忍不住大聲問道:“媽,你沒有搞錯吧?這個知音姐姐是我喜歡看的?也太假了吧,比8點檔電視還過分。”歷蓉蓉說:“搞錯了,那本是我的。你也少廢話,該睡覺了,明天我起你就得起。”
于是江之寒關上門,熄燈睡覺。閉上眼睛,默默地祈禱夢境能夠回來,至少讓他知道最後那個名字是什麽。火車隆隆聲在回響,隧道的景象閃過,那句話卻總是斷在一半。江之寒知道自己并沒有睡着,腦裏的景象不過是白天的回憶,而不是新的夢境。他睜開眼睛,看着黑黑的房頂,嘆口氣,給自己鼓勁道:“不管怎麽樣,我要有一個不同的開始,一個至少不被8點檔電視劇,讀者,和知音充斥着的人生。”
歷蓉蓉這些年早已形成了生物鐘,7點鐘從床上坐起身來。象往常一樣,丈夫已經在上班的路上了。她推開門,驚訝的發現兒子坐在沙發上。“媽,給你買的早餐,豆漿油條,經典搭配。”歷蓉蓉揉揉眼睛,說“太陽從西邊出來啦?”江之寒莊嚴的宣布:“媽,我要變了。”歷蓉蓉笑道“你是孫悟空嗎?”江之寒不失時機的拍馬屁:“我就是七十二變,也變不出您的手掌心呀。說正經的,”江之寒說:“從今天開始,我決定開始早上出去鍛煉,就去學校的操場,給你說一聲。”歷蓉蓉大概剛睡醒,對于暑假6點多就起床的兒子還是有些不适應,随口說:“鍛煉是好事,那就去吧,注意安全。”
※※※
這一天是江之寒開始鍛煉的第三周。開始這一周是靠剛開始的興奮感支撐的,第二周開始是挑戰意志最艱難的時候。熬過了第二周,鍛煉這件事仿佛慢慢成了習慣,自然成為了生活作息的一部分。上個周日江之寒被媽媽拉去祭奠外婆(去世3周年的日子)而沒有運動,倒感覺渾身不對勁。Kao,人家都說吸毒會上瘾,吃巧克力可能上瘾,沒成想到我鍛煉也會上瘾。江之寒心裏想道。
鍛煉的計劃是江之寒拍拍腦袋自己想出來的,當然他還去查了兩本書參考了一下。圍着學校的足球場跑10圈,大概3000米左右。然後是一組跳繩,一組引體向上,一組俯卧撐,和一組100米的短跑沖刺。耐力,爆發力,和上肢力量的鍛煉都覆蓋了。江之寒覺得自己拟定的計劃無比完美,頗有幾分得意。你別說,平時不太鍛煉的江之寒,經過這幾個星期,飯量大了,每天精神飽滿,而他大概測試了一下,自己每個項目都進步了不少(當然原來的基礎是不怎麽樣的)。
江之寒還認識了2個朋友,一個老人家姓楊,幾乎每天都看到。過了幾天,見面笑笑打個招呼,後來見多了偶爾也閑聊兩句。江之寒稱他楊伯,楊伯每天都來,有時早一點,有時晚一點,卻不見他怎麽鍛煉,好像只是到處走走站站。楊伯面相看起來還挺年輕,就像四五十歲的樣子,但頭發卻是花白的。江之寒有些迷惑,但當然不好意思去問人家年齡是多少,自己私下揣測,可能是有人說的少年白,頭發白的很早。
另一個朋友卻是個同齡人,叫顧望山。大概一周前,江之寒看見有個年紀差不多的男生在操場上騎自行車。中州這個地方,和中國大多數地方不同。因為在山上,坡陡路窄,自行車不是常用的交通工具。除了一些賣菜的人有時騎車運貨進城,城裏的人是不騎自行車的。更多的倒是一些小孩買來作運動或者娛樂的工具。
江之寒看見他騎的是一輛吉安特,那年頭在中州可算是高檔的稀罕物。換作原來的江之寒,大概就遠處看看,不過這一次他卻是走上去,笑着打了個招呼。
“車很酷。”
“騎過車嗎?”
“初中去伯父家學的。”
“你這個學校的?”
“開學高二。”
“我開學高一,顧望山。”
“江之寒。”
“我說師兄,我看你挺順眼的。廢話不多,挺酷的。”
好**的小子,有這麽和師兄說話的嗎?江之寒腹诽道,但還是笑着指着車說:“我看它挺順眼的。”
顧望山哈哈一笑,大方的說:“拿去試試。”
江之寒豎起大拇指:“現在我看你也很順眼了。”
顧望山大笑。
從那天起,幾乎每次碰到顧望山,江之寒都會去遛幾圈他的吉安特。顧望山不是每天都來,但一周也總會來個兩三次。兩人有時湊在一起聊聊天,江之寒感覺得到,顧望山是家裏經濟寬裕的小孩兒,想想也是600多塊的自行車比江之寒老爸老媽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還多。在顧望山看來,江之寒是個頗有意思的人,随和,不嚣張,知識淵博,隐隐有一種淡然自信的味道。和他聊天,總是能感到很惬意,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鍛煉的人格外的多。随着城市的開發和人口的增多,室外的空地和鍛煉的場所愈發的難找。除了市體育館和區體育館外,江之寒就讀的中州七中和九中,四十二中有城區內僅有的幾塊足球場。夏天炎熱,要踢球,要麽趕早,要麽等到落日後。所以今天一大早,一個大場子就被分成2半,兩撥人在那裏踢得不亦樂乎。
江之寒剛剛跑完10圈的長跑,就被操場上的大聲吵鬧吸引了注意力。幾個人大聲吵嚷着,還有兩位手指都快碰到對方的臉上了。江之寒皺了皺眉,遠遠看着,并沒有湊過去看熱鬧。不用聽也知道那些人在争論什麽,這樣的搶場子在這兒并不是什麽罕見的事。
過了一會兒,争執似乎已經升級了,四五個人開始互相推擠起來。一個人被推到了地上,他爬起來,拍拍褲子上的泥土,威脅到:“有本事你們TMD不要走”。對方幾個人一陣哄笑:“我們還要踢半場,當然不會走。快滾吧。”那人嘴裏罵罵咧咧的,不停威脅詛咒着,跑出了校門。
江之寒搖了搖頭,走到操場旁邊的單雙杠器械區,準備開始每天幾組的力量練習。顧望山推着車走了過來,打個招呼:“又搶場子啦?”江之寒說:“幾個小孩子,都沖得很。”顧望山眯着眼睛看了會兒,說:“不認識,現在很多別的學校的人也跑我們這兒踢球。”
江之寒完成了今天的力量練習,又和顧望山聊了幾句。顧望山拿出一本書,兩個桔子,扔給江之寒一個,兩人找了個樹陰,坐下來休息。
“不太對呀”,顧望山突然伸手指了指。
江之寒順着他的手指,看見七八個人氣勢洶洶的向操場走來,大熱天卻都還穿着夾克。
顧望山皺着眉頭:“可能帶着家夥”。
江之寒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他皺着眉頭說:“這幫家夥就是吓吓人,應該不會真的亂來吧。”
顧望山說:“你就不知道吧,14,15歲的小混混最可怕了,不知道輕重,多小的事都能下死手。”
江之寒不禁失笑,顧望山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齡,這句話說得倒是老氣橫秋的樣子。
一群人走到離兩人近的那半邊踢球的場子,場上的人也注意到了,都停了下來看着他們。領頭的家夥後面閃出一個人,指着幾個踢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