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現荊州

室內窗戶大開,光線極好,江忠嗣正對着書桌,上面橫着一副還未完成的畫作,筆墨略微的有些淩亂。江沅知道父親如今現在是在為淝安王造反的事情頭疼,可是江沅更知道,父親的頭疼不會持續太久。江忠嗣一向是個穎悟絕倫,極其善于謀劃的人,而她江家,正是從淝安王起兵後,迎來了最輝煌的十年。

她略微打量了一下書房,眼光若有似無的掃過桌上的眉紋歙硯,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甜絲絲的喚了聲,“爹爹。”

江忠嗣冷哼一聲,下筆的速度卻慢了下來,江沅是誰,她前世今生可都是父親最為疼寵的。大哥雖秉性純良奈何天資不夠,二哥生來身弱這些年一直拿湯藥吊着命,三哥好行小慧也不是個堪大用的。

想起這幾個哥哥,江沅心裏就止不住的唏噓,許是江家所有的風華都給了父親,輪到幾個兒郎這,便都不堪一提。

反倒是她這個做女兒的,生生把父親的心性承了七八分。為此,父親也不知暗地裏生了多少哀嘆。

“爹爹。”見江忠嗣似有松動的意思,江沅連忙奉上漆盒,“聽聞您今早卯時便入了宮,現個才歸府,想來還未曾用膳,女兒便煮了茶湯,帶了幾道清口的小點,給您墊墊胃。”

江忠嗣看着江沅小心翼翼的端出幾碟精細的糕點,他知道女兒在吃穿上一向精細,總喜歡鼓搗些新花樣,什麽桃花涼糕,玫瑰百果餅之類的,便是那八寶樓廚子做的點心怕是也不如女兒小廚房的花樣多。

接過江沅手中的茶盞,江忠嗣輕輕抿了一口,溫度适中,入口便知是将将煮好的,似有意的打量了身側從容不迫的江沅,手指輕點着杯沿,茶湯受力輕輕地蕩起了水紋,“沅兒連為父幾時進出府都曉得,也是有心了。”

江沅張了張嘴,接着眼珠骨碌一轉,手指就扯上了江忠嗣的衣袖,撒嬌道,“女兒可是費了好大功夫呢,誰讓爹爹每每回來只去趙姨娘那去看二姐姐,都不心疼女兒了。”

這事可不能只她一人下水啊,她說什麽也得把趙姨娘和江芷拉下去,要知道,每次父親回來,向桑院都有人在二門那候着,人一來就被請去了。

母親清傲,做不出來那等與妾争寵的事情,她可不一樣,雖然她心眼多,可那江芷也不是無辜白蓮花啊。

江忠嗣這種庶出還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後宅這事哪能瞞得過他的眼,當場就有些失笑,“你這丫頭,也不知哪學來的,口舌這般伶俐。”

“我若笨口笨舌,哪裏還配做爹爹的女兒。”江沅見好就收,連忙端起一碟糕點獻寶似得捧到江忠嗣眼前,“這是翡翠涼卷,裏面加了些薄荷,入口清爽,最适合這初夏的天了。”

“你這丫頭。”江忠嗣倒也沒拂她的面子,撚起一枚放入口中,瞬間清香涼爽味充盈喉舌肺腑間,心頭的煩躁被兩樣消暑的吃食一帶,也平複了許多,“聽芷兒說你今個又故意在下人面前落了她的臉面?”

終于等到了,江沅嘟嘴囔囔,“她怎麽成天被我落臉面。”

江沅雖說兩輩子加起來多多少少也活了近四十載,平日裏也不愛與江芷争些什麽,但是架不住她成天在她耳邊嗡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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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江沅這件衣服款式料子比她好,就是參加個詩會宴會別家夫人賜的東西比她的貴重,每每總能找到些事情去父親那折騰。

父親是庶出,故而對府內庶出的少爺小姐多了幾分慈愛,江夫人也不會自找不痛快的踩江忠嗣痛腳,平日裏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縱着她。

若是前世的江沅,心性再大也免不了有些委屈,而現在在她看來,母親這是打定主意要養壞江芷,畢竟一個庶女,待到及笄嫁人的時候,她和江沅這種嫡小姐的差別便會比平時更千倍百倍的展現出來。

江芷若真是養的心比天高,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不久的将來,便會是她所有苦痛的開始。前世,江芷也确實如此,母親為她尋了所有的适齡才俊,她不是嫌這個出身低,就是嫌那個家世不好,生生拖到快二十,被父親一怒之下嫁去順康,給郡丞做了續弦,這嫁的算是太低太低了。

此後便一直無消息傳入臨安,江沅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但依着父親對江芷的疼愛,想來是給她挑了個好夫君。

這麽想來,她幾個姊姊嫁的都不錯,唯獨她的夫君,連父親也看走了眼。

那個看上去一臉溫潤,卻滿腹算計的僞君子。

拉回思緒,江沅依舊虎着小臉不開心,“父親總是偏袒着二姐,前些日子廣安府的老夫人過壽,臨了賞了女兒一對白玉金起花的镯子,二姐當下就黑了臉,可這物件畢竟是老夫人賞的,女兒總不好分一只給二姐吧。”

“那也不能讓府裏的丫鬟跟小姐用同樣的物件。”這丫頭一不開心就改口喚父親,一股濃濃的小孩子氣,江忠嗣點了下江沅的額頭,“這事就算了,那首飾你讓丫鬟好生收着罷,回頭再賞她件別的。”

“父親。”江沅忽然又想到了些什麽,貝齒輕起,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江沅給他滿了杯茶,心裏盤算着,按這日子,現在淝安王的大軍估摸着已到了荊州。

江沅上輩子沒親眼見過,但也知荊州一戰死傷慘重。淝安王連失幾員猛将,激的他痛誓要血洗荊州城。那地雖難攻易守,但也架不住淝安王二十萬兵馬的輪番攻勢,太守于懷安便下令全城囤積火藥,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打算。

誰料最後峰回路轉,與後來負責攻城的先鋒使宋延巳約法三章:不殺,不掠,不淫。而後大開城門,淝安王大軍長驅直入,直取臨安。宋延巳的确是個有能耐的,果真勸的淝安王放棄了屠城,也因荊州城一役名聲大震。

多年後,宋延巳廢天子稱帝,史官提到這段歷史,他顯得頗為平靜:“孤不忍看累骸燼成阜,白骨蔽野。”

江沅心裏冷哼,于懷安在他黃袍加身後官路可謂扶搖直上,荊州一役裏面怕是有不少貓膩罷。

江沅眼睛若有似無的瞟過桌上歙硯,最後目光凝聚在桌上的幽州雲起圖,筆墨淩亂,如同江忠嗣此刻的心緒。

父親早在之前就和淝安王搭上了線,荊州也安了探子,此刻,歙硯的夾層裏便有荊州的地形圖。

上一世父親猶豫太久,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導致後來不得不铤而走險,即使淝安王大軍幾乎電光火石之間入了皇城,李晟對父親也還是防範再三的。

“爹爹,我前兩日随母親去廣安府,聽中領軍家的小姐說叛軍到荊州了。”既然父親生了投誠的心思,不如就她來助一臂之力,便絞着衣角諾諾道,“您說,會不會……”

“女兒家何必關心這些。”江忠嗣不出所料的開口打斷,聲音中帶着些許不滿。

“女兒這不是害怕麽,聽說那叛軍甚為兇殘,所到之處人煙斷絕,獸游鬼哭。”江沅再接再厲,“若是破了荊州,這一路可不是暢通無阻。”

見父親臉色不愉,江沅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一雙大眼微微眨動,聲音似乎極其不自信,“爹爹,您說萬一到時候……咱們該怎麽辦啊。”

這點江忠嗣不是沒想過,當今陛下荒淫無度,太子又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淝安王手下精銳無數,若是荊州破了……他雖然知道其中利害,但一世君臣的思想早就立在骨子裏,讓他通敵賣主,心裏不能說不猶豫。

江忠嗣有些煩躁,“荊州地勢崎岖,于太守又是個有才幹的,哪有這麽容易破。”

“哼。”江沅語氣似真非真,“我若是那荊州太守,定會尋個活路,說不定買了這份情以後還能被念着點好。”

啪!江忠嗣反手拍到桌案上,震得手掌生疼,“誰教你說的這些個胡話!”

“父親。”江沅唰的跪在地面上,窗外的陽光溫暖異常,她擡頭望着父親陰晦不定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您心裏應比女兒更清楚,該早作打算的。”

“你!”江沅話說的模糊,可是聽到江忠嗣耳裏,那可是大逆不道,生生點到了他的痛處。聽得他肝火大動,眼看着一巴掌就要落下來,江沅連忙閉垂下了眼睛。

半響,沒有預料中的疼痛,一團溫熱輕輕覆上了她的頭頂。江沅小心的眯眼擡眸,正好撞上父親的眼神,裏面有她分不清的情緒。江忠嗣扶了下江沅的胳膊,聲音似乎一瞬間黯啞了許多,“是啊,此與掩耳盜鈴之見何異,到是為父迂腐了。”言罷還不忘了揉揉江沅的腦袋,“可惜我沅兒非男子。”

汝為男子,吾必殺之。

江沅笑着拉起江忠嗣的袖口搖了搖,甩掉腦海裏突然出現的那個聲音,小模樣顯得頗為嬌憨,“幸好女兒不是男子。”接着轉口道,“所以以後我也要讓碧帆去小二門那裏等着爹爹,不然爹爹天天去向桑院,心都偏二姐姐那了。”

江忠嗣擡手彈了下江沅的腦殼,這玲珑剔透的小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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