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柳色向南

“好狠毒的手段。”綠瓊單手撫過嬌嫩的花瓣,臉上難得沒了笑意,“萬一那丫鬟掙紮,火燒起來就能先把臉毀了,待燒成了碳也就分不太出來誰是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現在如何是好?”桃萃不關心這些,她只知道,如今人是從自己小姐眼皮子底下沒得。

“立刻派人去告知侯爺。”綠瓊朱唇微啓,掩袖在她耳邊特別囑咐道,“切記不要添油加醋,莫多說,也莫少說。”

桃萃點頭,話帶到皇殿,傳到孟習之耳中的時候,他正與滿朝文武陪着霍子都聽戲。

雪生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孟習之的表情,只見他全神貫注的看着戲臺,似沒聽到,這才默默退到一旁。

等戲子最後倒在戲臺之上,一出戲似要唱完,孟習之才開口,“活要見人。”

“侯爺。”雪生往前靠了靠,彎下身子。

“慎行沒了,也該找機會看看剩下的那些到底成不成氣候。”孟習之眼神還投在戲臺上,随手解了腰間的令牌丢給他,“去吧,要活的。”

這是慎行死在梁軍營後,孟習之交代下來的第一個任務。雪生看着他們躍躍欲試,又特意交待了遍,“千萬不要傷到。”

活的等同于活蹦亂跳的,這是他對孟習之這句話的解讀。

江沅在衛國人生地不熟,幾乎是憑着上輩子殘缺的記憶在尋路。她手頭上的銀子不多,買了身粗布衣裳和幾種鉛粉後便所剩無幾,鉛粉可以用來改變容貌,作為逃亡者必不可少。她邊走邊尋,偶爾就着水源細細補妝。水中的女子臉色蠟黃,皺紋深深,裝扮妥帖的看上去與衛國本地四十左右的婦人無差。

江沅的這場逃亡計劃躲躲藏藏,進行了半月有餘,她前生在衛國呆過一年,會說幾句衛地方言,又裝扮低調,着實給孟習之的人帶來了一定的難度。

不過,初入叢林的小狐貍終究還是比不上經驗豐富的老獵手,最後還是出了纰漏,被人從一戶農家裏揪了出來。

孟習之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灰青色的衣裳洗的有些泛白,袖口縫着塊補丁,臉上黃一塊白一塊,頭發染了白煙灰将将盤起,遠遠望去到真像生了華發。

“表哥。”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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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瓊見二人皆不開口,本想打個原場,沒想到剛開口就在孟習之這裏碰了刺。他很少這樣與她說活,讓她一時有些怔忪,不過片刻就恢複了往日的笑靥,微微行了個禮,便帶着桃萃她們退了下去。

雪生善察,見莊姬夫人都出去了也不敢多待,退下時順手掩上了房門。

“辛苦了。”孟雪生剛出門,就聽見莊姬夫人的聲音,連忙行禮,直言不敢。屋門緊掩,綠瓊笑着看向孟雪生,“難得表哥如此上心。”

孟雪生頭皮一麻,只好陪笑着恭維,“外人再好也終不及莊姬夫人。”

綠瓊不在言,離開時,餘光不留痕跡的劃過緊閉的房門。

陽光正好,細碎的金透過雕花灑入室內,原本有些擁擠的廳堂因為綠瓊她們的離去瞬間變得空空蕩蕩。

下巴被手指挑起,江沅被迫擡頭與孟習之對視,對上他壓着怒氣的眼神,江沅倔強的與他對視,差一點,差一點她就能從那農戶家逃了。

“沅沅想去哪啊。”孟習之似笑非笑的瞧着她,指尖在她下巴輕輕的摩挲。

江沅對于這個動作特別不舒服,幾乎是本能的揮手打開,她偏着腦袋,既不回話也不看他。

“說話!”

說什麽?她想去哪?江沅心裏冷笑,她當然是想回南梁!她每在衛國呆一天,她以後的路就要險一分,日日夜夜無不是煎熬。

屋內的空氣因為江沅的沉默越發的緊張,她消極的情緒徹底點燃了孟習之的爆點。

還沒等她有所準備,就被從地上拽了起來,喉嚨瞬間被一只手掌掐住,整個人都被這股力量帶的撞在牆壁上。背後火辣辣的疼,江沅顧不得管,只拼命的掰着卡在她脖子處的力量。

空氣越來越稀薄,她一手扯着孟習之的手指,一手使勁的去推他。又要死了麽?她心想,重活一回,她這根脖子可跟她受了不少苦。

不過,要是她現在死了,江家是不是就和宋延巳再無瓜葛?父母兄長是不是可以平順一生?江沅漸漸的意識開始渙散,力量也小了下去,她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也挺好。

就在她放棄掙紮的一刻,孟習之猛然松了手,江沅失了力氣站都站不穩,腿一軟直接摔在地面上,眼前微黑,雙眸一閉就失了知覺暈死過去。

院子裏的風吹過樹枝,唰唰作響,孟習之神色複雜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江沅,他的手背被她用指甲劃出幾道口子,滲出點點血珠。

她在笑,就在他真的快要殺了她的瞬間。

孟習之蹲下身子,攥着袖口蹭去了她臉上黃褐色的鉛粉,細白的肌膚被暴露在陽光下,她就這麽閉着眼,睫毛微微上翹,唇因為缺了血氣而顯得有些蒼白。

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嘴角,仿佛剛才那燦爛的一笑還在,他的聲音帶着點點迷茫,“笑什麽呢?好似解脫一般。”

等到江沅再次蘇醒,東邊淡白色的天正在漸漸灰上來。

窗戶大開,窗邊的柳樹枝葉繁茂,垂下的枝條受了風,來回的飄舞,柳樹中間夾雜着幾顆石榴樹,花開似火。

她就這麽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晚霞的餘晖灑在地面上,平和而靜谧,當然,如果沒有立在窗欄前那個男人的話。

江沅想翻個身,微微一動才發現,不光喉嚨,她整個身子都是疼的,手肘處磨破了皮,剛被上藥包紮了起來。

“要喝水嗎?”孟習之清冷的聲音傳入耳畔,江沅白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她也不在掙紮,像條待宰的魚一樣直挺挺的躺在床鋪上。

見她不回話,孟習之也不再問,踱步到她身邊徒自坐在床側,眼睛卻不看她,只盯着窗外的花和柳。

周圍很安靜,沒有女子的喧鬧,也沒有下人來來去去的聲音。

“這是安和苑。”面對江沅他難得沒有嘲諷,轉而低頭碰上她的視線,疑惑道,“你在笑什麽?”

笑?她現在的模樣不用看自己也知道,臉黑的肯定跟孟習之欠她八萬兩銀子一樣。喉嚨還是火辣辣的疼,連說話都帶着沙啞,江沅皺着眉,“你确定我現在在笑?”

“算了,你就先在這住着吧。”孟習之看她這模樣,也失了興趣,起身要走,剛一腳踏出門就又想到了什麽,“安和苑不比其它的地方,別想着逃。”

江沅護着喉嚨撐起身子,周圍只有整面牆的書籍和一張收拾的頗為幹淨的梨花木書案,案上擺着文房四寶和翠色的素窯瓷瓶,內插着幾束枯枝。

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姑娘,我進來了。”話音剛起,一個穿着黃衫的小丫鬟端着茶水推門而入,不等江沅開口便先自我介紹,“奴婢蘆蕊,是侯爺專門派來伺候姑娘的。”

“安和苑是什麽地方。”江沅不喜歡迂回,直奔重點。

“是侯爺當世子時住的院子。”對于江沅之前的舉動,蘆蕊大概也被告知了一二,笑着補充,“院裏的守衛都是侯爺的人,姑娘大可安心住下去。”

難怪他讓她別想着逃,能從這跑出去的難度堪比天牢,江沅低頭不語,胸口的葡萄帶垂在胸前,她微微的轉着指尖,不停的撚摩。

自從那日後,孟習之就隔三差五的過來溜兩圈,江沅不愛搭理他,他就一個人坐在柳樹下飲酒品茗,也不說話,一呆就是一下午。

蘆蕊似乎習也以為常,每每幫他上了茶便不再打攪,這住相處模式倒是讓江沅有些好奇。時而暴躁易怒,時而安靜沉默,他倒還真是個古怪的人。

江沅被囚禁在安和苑,平日裏除了在院子裏走走,就是擡頭數日子。每當孟習之到來,她便把自己關在屋裏,等他走了才繼續開着門窗,日複一日的看着太陽升起落下。

孟習之這幾日因為朝堂的事郁結于心,他與霍子都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多,間隙橫生。奪月院也懶得去,綠瓊那裏他又有其它的打算暫時不能讓她分心,想來想去,不知怎麽就走到了安和苑。

江沅和往常一樣照舊掩了門窗,可是孟習之卻坐不住了,他搖着手中的佳釀,用壺身敲了敲窗,“一起出來喝一杯。”

江沅不吭聲,依舊托着腮單手轉着眼前的茶盞。忽然,窗戶被人飛快的搖了幾下,木栓被晃的下移,江沅想也不想就起身要重新挂上,結果人剛到窗口,木栓正好被晃下來。

窗戶被人推開,陽光一股腦的灑入室內。

雜花生樹,柳色向南。孟習之就這麽撐着手肘站在窗外,身上套着件松垮的長袍,手裏搖着兩只晶瑩碧透的玉酒杯,眯着眼笑望她,“出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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