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舊疾

“你出生商賈人家,聽這些怕是覺得無趣吧?”

見陳子穆不說話,衛衍猜測這樣的話題對于普通百姓來說是否太過沉重了,頓了頓後問道:“你呢?年少時是否有什麽心願,或者對未來的期許?”

陳子穆眸色暗了暗,唇邊挂起一抹略顯嘲諷的笑意,“心願啊...大概就只有活下去吧。”

衛衍想起他說過的家族內鬥,忽然地心疼起來,那時的陳子穆尚年幼,又是如何熬過被家人毒害,孤苦無依的日子。

這麽想着,衛衍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都過去了,往後會好的。”

衛衍伸手時,陳子穆還沒反應過來,起初只是聞到一股微微的皂角清香,直到發頂傳來輕柔的觸感,他才明白對方在做什麽。

生在帝王家,自幼能感受到的親情十分有限,加上生母去世得早,他又貴為大皇子,宮裏多的是想要将他除之而後快的人,讓他一直戰戰兢兢,從不敢有半分松懈。

哪怕是最親近的師父,也從未将他當作孩子來看待,仿佛他天生就該是理智而強大的。

這還是陳子穆第一次從旁人那裏感受到了關懷,縱使如今二十三歲的他,其實早已經不需要這樣的安慰。

對突如其來的親昵,他并不覺得厭惡,只是心跳得飛快。他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是,會好的。”

衛衍笑了笑,“不早了,去用飯吧。”

###

兩人飯後出夥房時,外頭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厚重的烏雲飄過,遮蓋住了傍晚瑰麗的夕陽,似乎是要變天,腳下的泥土都變得微微帶着濕氣。

陳子穆落後半步,視線落在前方一身铠甲的男人身上時卻忽然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跟着進了兩人休息的寝帳。

經過剛剛那一番閑談,陳子穆自覺心态已經改變,再不如原先那樣一心只想着在這軍中混日子。

這場即将來臨的戰争并不是單純地異國來犯,而是由皇室争權奪勢引出的一場陰謀,他與邢辰牧籌劃幾載,不是沒料到舅父會勾結外敵,但他們并未因此提前收網,而是将計就計,希望能找到對方叛國的證據,将所有勢力一網打盡。

說到底,是他們皇室有愧于這邊疆的百姓與戰士。也正是因為如此,明知暴露太多技能對自己并無益處,只會更加引起懷疑,陳子穆還是開口問道:“衛将軍左腿是否有舊疾?”

“你是如何得知的?”衛衍扭頭看向他。

自己左腿膝蓋處受過嚴重的貫穿傷,康複後留下後遺症,每到陰雨天便會隐隐作痛,但此事軍中除了那位最年長的軍醫,連近旁的幾位親衛都未曾發覺,陳子穆的話顯然讓衛衍十分詫異。

“将軍您剛剛在行走時,雖然并不明顯異常,但身體重心卻更傾向于右側,而且您剛剛右手掀開布簾入帳時,左手下意識地扶了一下腿部,這是人在身體不适時的本能反應。”

衛衍沒料到陳子穆心思如此缜密,聽完他的話後苦笑了一下,“我還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沒想到輕易就讓你察覺了。”

“将軍确實掩飾得很好。”陳子穆坐到他身旁,“之前我有說過,家中一直經營藥材生意,我自幼熟讀醫書,之後更是因為身體原因,對醫藥小有研究,所以才能看出您的隐疾來。”

“你懂醫?”

陳子穆點頭,慢慢将手搭在衛衍的手腕上,衛衍并不排斥,也沒有阻止他的行為,反而是擡起頭看向他平靜又認真的神色。

少頃,陳子穆松開指尖,問道:“将軍這傷多久了?”

“六年多。”

衛衍清楚地記得,那是和平協議前他參加的最後一場戰役,當時局勢并不算好,十九歲的他跟着父親帶軍苦戰,敵軍的支援卻先一步抵達,雙方人數差距巨大,硬撐下去已經幾乎沒有勝算。

無奈之下衛林不得不同意兒子的策略,率着五千精兵先行後撤布陣,而衛衍留在前方與敵軍周旋,待兩軍激戰到體力開始下降,放松警惕,再慢慢将敵人引入陣中。

那時衛衍帶着一身傷,看準了時機以自己為餌引得敵軍主帥下令追擊。

最終他們贏得了戰争,也向蒼川展示了冉郢國戰士不屈的精神,在那戰之後,蒼川主動派特使送來了停戰協議。

那場硬仗中,衛衍傷得最重的便是左膝,箭支射入了他的左膝骨,又因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衛林甚至做好兒子下半生只能卧床的準備。

但最後衛衍在頑強的意志下,傷口痊愈後不但行走自如,更是重回軍中,得封鎮北将軍。

這個舊傷,也因此漸漸被衆人遺忘。

陳子穆雖一直身在宮中,對于那場為兩國間建立起和平共識的戰役,卻也是有所耳聞,很快明白過來,問了些往常的症狀後道:“也許我能治好将軍的舊疾,只是需要一段時間,不知将軍是否願意嘗試。”

“當真?”對于陳子穆懂醫這點,衛衍已經十分吃驚,此時聽他說能治好舊疾多少有些懷疑,“我初受傷時看過許多名醫,得蒙聖上體恤,連太醫也被派來府裏,當時太醫也直言這樣的重傷,日後留下後遺症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衛将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如當初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一樣活得好好的,有康複的可能,不如嘗試看看,說不定就能有驚喜呢。”衛衍的态度早在陳子穆的意料之中。

“将軍若不放心,可以讓軍醫在一旁看着,我是幫您還是害您,軍醫總能看出一二,正好我也需要軍醫借一副銀針使用。”

陳子穆到這軍中滿打滿算也不足一月,從理智上來說衛衍不該完全信任對方,可此時他心中的天平卻早已經偏了位置。

若是放在以往,他這雨雪天腿疼的毛病也沒什麽,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這點疼痛他不是無法忍耐,可如今大戰在即,若天氣長期不轉晴,很可能會對上戰場造成影響。

謹慎起見,衛衍又問道:“你是要替我針灸治療?期間會否引起不适?”

“不會,只是剛施針結束的半個時辰內穴位會有輕微發熱,對将軍白日的操練,以及日後禦敵都不會造成影響。”

稍稍猶豫過後,衛衍最終答應了讓陳子穆來替自己診治,起身到賬外喚人去請軍醫過來。

軍醫清楚衛衍的身體狀況,只當是将軍腿疾複發難忍疼痛,片刻不敢耽擱立刻趕到了營帳。

在這期間,陳子穆也已經簡單寫好了一張藥方,待軍醫進了帳子,衛衍便将藥方遞給他,“勞煩大人按這個方子每日煎一副藥。”

“将軍是腿又疼了嗎?”軍醫低頭看了看藥方,見上頭都是些活血除濕的常規藥材,“恕屬下直言,這些藥的藥效都比較平緩,做長期調理尚可,恐怕無法起即時治療之用。”

“方子是用來輔助針灸治療,所以不需太過猛烈的藥效。”陳子穆緩緩開了口。

軍醫似乎此時才将注意力移到他身上,微微皺眉後抱拳詢問:“這位公子也是醫者?”

陳子穆還了禮,不亢不卑,“略懂一二,還煩請大人借一副銀針。”

軍醫看了眼衛衍,欲言又止,憋了半響後吐出一句,“将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衛衍心中知悉對方要說什麽,但還是跟着走了出去。果然,兩人走出些距離後,軍醫便開口勸道:“将軍,那人來路不明,萬萬不可盡信。”

來的這位軍醫是當年衛林的老部下,名喚趙連濟,雖然現在軍中衛衍的職位更高,但依舊将他當作長輩看待,聞言也只是笑了笑,安慰道:“您不必擔心,雖然不敢說他沒有半點隐瞞,但至少我能感覺到他對我沒有惡意。”

衛衍十多歲便随父親出征,殺敵數以萬計,也幾次身陷危險,九死一生,他自認對殺意有着較常人更高的警覺性,而在陳子穆身上,他沒有感受到分毫。

趙連濟苦口婆心地勸了幾句,衛衍都一一禮貌地擋了回去,到後來反倒是趙連濟被說服了,畢竟衛衍這舊疾他的确束手無策,江湖上醫術高明的神醫不少,若這人是真有這方面才能,能醫治好這衛衍,自然再好不過。

加上那藥方他也看了,确實沒什麽問題,見衛衍堅持,趙連濟也不再阻止。

###

衛衍拿着針袋回到營帳時,趙連濟已經被他勸回了醫帳,見他一個人回來,陳子穆起身問道:“将軍怎麽讓軍醫回去了?”

“嗯,你還有需要他配合的地方嗎?”

“那倒不是...只不過,将軍不用讓軍醫在旁看着嗎?”陳子穆面色複雜,“您未免太過輕信于人,大戰在即,蒼川也有可能會派人混入軍營,還是應該謹慎一些。”

衛衍聞言笑出了聲:“你這是在怪我信任你嗎?”

……

“不用想那麽多,我信你,不代表我會信任何人,我選擇信任我想信任的人,若真信錯了,我願意承擔後果。”

陳子穆微微低頭,自覺當不起這句相信,他雖不是來害衛衍的,混入軍帳的目的卻是不單純。

衛衍以為對方還在糾結信任與否這件事,将手上的針帶遞給他道:“不是要給我針灸嗎?時候不早了,開始吧。”

陳子穆回神,擡手指了指衛衍身後,“請将軍脫去衣褲,趴卧到床榻上。”

待衛衍走到床邊,陳子穆似乎是想起什麽,走到營帳口對外頭守着的衛兵請求了幾句,不一會兒就端回一個還未點燃的炭盆擺在床尾。

衛衍此時已經褪去了衣衫,渾身上下只餘下一件亵褲,陳子穆半蹲在炭盆旁點火,眼角餘光掃到男人古銅色的精壯身軀,手一抖,火折子差點整個落入盆中。

作者有話要說:

半小時後還有一章更新喲~

看到有人問,我說一下哦,這篇預計25W字,應該算中長篇吧,兩人互有好感都比較早,但是發展還是要時間噠,并不是短篇、

評論我都會看會回噠,大家如果有在評論問一些問題,記得去看回複~(涉及劇透的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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