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生氣

趙連濟那頭也剛處理完一位傷員,擡頭沖衆人道:“你們別小看這位公子,他的醫術,連老夫都自嘆不如。”

“前輩謬贊了。”陳子穆想起自己當初學醫的目的,心中慢慢升起一股赭然,“子穆不善處理外傷,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望前輩多包涵。”

衆人起先對趙連濟的話将信将疑,直到陳子穆眼也不眨的拿刀刮去一位士兵肩上的腐肉,上藥、縫合、包紮,動作一氣呵成,比起那兩位年輕軍醫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旁人這才不得不正視這位不速之客。

已經過了陳子穆往日休息的時辰,他抵抗不斷上湧的困意,聚精會神地替傷者治療,不知過去多久,背後傳來布甲摩擦的聲響,緊跟着士兵們略微緊張的聲音:“衛将軍。”

衛衍下午時已來巡視過傷員情況,此時又到醫帳,士兵們見了心裏多少有些忐忑,正滿頭霧水,就見衛衍朝着那位正在診治傷員的公子走了過去。

“我回營沒見着你,聽巡視的衛兵說你到醫帳來了。”

“嗯。”陳子穆頭也沒回,專注将眼前的傷口處理完,才開口道,“這偌大的營中,怕是只子穆一個閑人,我略懂醫術,便過來盡份綿薄之力。”

趙連濟撫了撫長須:“陳公子可幫了屬下大忙,時候不早了,這裏緊急的傷員也已經都診治過,剩下交給我們,将軍帶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陳子穆也沒推辭,扶着衛衍伸來的手站起身:“前輩若日後有用的到子穆之處,派人通傳一聲便是。”

趙連濟點頭,看着他的眼中多了幾分贊賞。

之前軍中将士們只大概聽說過将軍從常渝城救回一男子,此時才将那人與剛剛的陌生醫者聯系起來,待兩人離開,便有人忍不住好奇向趙連濟打聽陳子穆的來歷。

“将軍慧眼識人,陳公子這等醫術,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此時大戰在前,他願留在軍中助我等一臂之力自然最好。”

趙連濟老成見到,幾句話後便打消了衆人心中的疑慮。

###

另一頭,才出了醫帳的衛衍與陳子穆卻迎面遇上了同樣剛忙完的副将李徒,李徒先與衛衍打了招呼,視線随後移到了陳子穆那裏,将他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番,眯起眼道:“這位兄弟看着面生?”

李徒父親當年便是衛林麾下的一員大将,兩人幾乎是從小一同長大,比起上下級,關系更像是親近的兄弟,對衛衍帶回的人,李徒自然不會不知,此時這麽問已然是帶着幾分敵意。

衛衍揉了揉眉心:“阿徒,這是陳子穆,子穆精通醫術,剛幫趙叔診治完傷員。”

說完他又對陳子穆道:“這位是鎮北軍中的副将,李徒李将軍。”

李徒聽完衛衍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介紹,張了張口,還來不及發聲已經被衛衍揮手打斷:“你明日還須護送傷員回常渝城,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李徒雖有話要說,但礙于陳子穆在場,權衡過後又咽了回去,抱拳告辭。

回到營帳,陳子穆剛拿出針袋,衛衍便上前按住了他的手,“今日太遲,就先算了罷。”

陳子穆沒說話,反手握住衛衍的手腕,指尖微動,眉頭卻越皺越緊,“将軍可是浸了涼水?”

......

衛衍收回手,有些窘迫地在衣服上摩擦了兩下,顧左右而言他道:“時候不...不早了,你身體還未完全恢複,別強撐着,早些睡吧。”

陳子穆涼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許久,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看來将軍也并不是很想治好腿疾,倒是子穆多事了。”

說完他低下頭,慢慢将打開了的針袋又卷回去。

當初開始采用針灸治療腿疾時,陳子穆便對衛衍交代過注意事項,這舊傷要治愈本就不易,期間最忌濕寒,陰雨天氣尚無法避免,若是自己再不多加注意,只會加重病情。

衛衍下午沖涼時腦子很亂,根本沒來得及思考太多,剛剛陳子穆說到他才記起這事,立刻繞到對方身前态度誠懇道:“對不起。”

“将軍說笑了,您的身體如何終是您自己的事,對我一個外人又何來‘對不起’一說。”

“情況特殊...”衛衍頓了頓,最終還是選擇坦誠內心,“人有七情六欲,昨日還向我行禮問安的将士,今日便倒在我身前,我無法做到無動于衷。子穆,我遠沒有大家想得那樣強大,我需要一些刺激讓自己冷靜下來。”

陳子穆的視線落在衛衍緊握的拳上,仿佛這一刻,眼前的男人忽然鮮活了起來,不再只是那個威嚴的鎮北大将軍。

他有血有肉,重情重義,卻又不得不将所有情緒咬碎了吞進肚中,一肩扛起國家賦予他的責任。

一時間,帳內無人再開口,不知過了多久,陳子穆擡頭:“那您現在冷靜了嗎?”

“嗯。”

陳子穆接着用他那略顯慵懶的嗓音道:“記得将軍曾說過的,‘蒼川若犯冉郢一寸,必是踩着您的屍體而過’,所以哪怕是為了您身後的冉郢,也請您愛惜身體。”

衛衍心中一時間翻湧起各種情緒,他深深地看了陳子穆半響,才終于找回了聲應道:“好。”

“這針灸需每日進行,不可間斷,将軍去床上躺着吧。”

“你......”衛衍心疼陳子穆這強撐睡意的模樣,可又怕自己拒絕惹來他的不快,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配合地褪去了身上的衣物。

衛衍已經兩日未好好休息,陳子穆拿了銀針并未直接開始治療腿疾,而是先刺入幾個安神的穴位,待人睡去,他才拔了針開始治療。

這一耽擱時間便更遲了,陳子穆打了個哈欠,點上香後靜坐在床邊,左手不由得伸向頸項上垂落的那枚吊墜,多年來第一次有了想打開機關的沖動。

可他心裏又十分清楚時機未到。

朝中局勢未明,戰事雖起,卻還沒找到陳司內外勾結的證據,這軍中也不知是否被安插了謀逆之人,若此時暴露了身份,非但籌劃多年的計劃功虧一篑,自己更可能因此丢了性命。

身在帝王家,看似風光無限,卻又有多少事真正能随心為之。

“衛衍...”陳子穆輕喚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他擡手撫過男人英朗的眉眼。

說來可笑,相識以來總是他先入眠,這還是他第一次有機會這樣近距離端詳衛衍的睡顏,衛衍睡着時似乎與平時一樣嚴謹,許是由于之前的戰争,哪怕此時在睡夢中,眉間依舊隐隐顯出細小的褶皺來。

這一仗持續了太久,陳子穆翻過衛衍放在身側的手掌,果然看到掌心長期持劍養出的繭子又被磨破,因為長久的置之不理而微微有些化膿。

他拿了銀針小心地清創,翻出自己帶來的藥粉給對方塗上,做了簡單包紮,那柱香也終于是在他受不住合上眼前燃到了盡頭。

陳子穆松了口氣,快速地拔了針躺到衛衍身側,幾乎是在沾枕瞬間便沉沉地睡了過去,而他不會知道,在自己睡着後,身體幾乎是立刻地向衛衍靠近,而早已經習慣的衛衍一伸手便将他整個攬入了懷中......

###

衛衍睡了個好覺,隔日醒來時一掃昨日的陰霾。

自古仁不帶兵,義不行賈,身為将軍,越是這種時候,越容不得他有半分軟弱。戰争已經注定無法避免,比起沉浸在昨日的傷亡中,還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

注意到了手掌上纏繞着的白紗,衛衍穿好了戰甲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又回身走到床邊。

他曾經特別不恥于這樣的行為,但此刻卻控制不住自己,俯下身輕輕地将吻落在陳子穆的額上。

從昨晚向來淡然的人為了他生氣開始,他便一直想這麽做,又怕吓到對方,從什麽時候起,自己竟變得這樣猥瑣又膽怯......

鋪滿了晨光的寝帳內,男人一身莊嚴铠甲,半蹲着身專注凝視床上之人,這畫面并不多情|色旖旎,卻是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溫情。

“将軍。”帳外響起李徒的喊聲。

衛衍這才緩緩地站起身,離了床鋪整理好儀容,掀開帳簾出去:“準備出發了嗎?”

“讓他們多休息一會兒,過了辰時出發。”

距離辰時還有許久,衛衍挑眉:“那你現在過來做什麽?”

李徒瞥了眼衛衍背後的營帳,“找你聊聊。”

李徒這人性子直,心思都寫在臉上,不用聊衛衍也知道他想說些什麽,這種事換做別人來問,他不理會便是,這軍營之中若連護住一個人都做不到,他這将軍不當也罷。

可第一個為這事來的偏偏是李徒,衛衍嘆了口氣:“去主帳聊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将軍暗嗖嗖地觊觎我們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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