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早上,林芳洲沒有被賣胡餅的吆喝聲吵醒,而是被搖醒的。

小元寶一邊搖她的肩膀,一邊喚她,“芳洲哥哥?芳洲哥哥?”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驚動了什麽。

林芳洲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閉過眼去,接着睡。

“芳洲哥哥,醒醒。”

“做什麽,吵死了。”

“芳洲哥哥。”

“怎麽?”

“回來了。”

三個字把林芳洲吓出一身冷汗,她噌地一下坐起來,摟着被子左顧右盼,“誰?誰回來了?是他們嗎?!”

小元寶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他擡手,往頭上指了指。

林芳洲仰頭,但見那橫梁上,落着一只貓頭鷹。

她松了一口氣,“回來就回來吧,一只破鳥,也值得如此大驚小怪!”說着,抹了一把額頭,一腦門的虛汗。

“它還帶了禮物。”小元寶說着,指了指床頭。

林芳洲扭臉看過去,赫然看見一只碩大的老鼠。

“你大爺!”林芳洲惡心得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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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貓頭鷹立在橫梁上,咕咕了兩聲,似乎是對她的回應。

林芳洲冷漠地看着它,“這東西在說什麽?”

小元寶:“區區酬謝,不成敬意,請慢享用。”

“誰讓你回答的……”

本來就惡心,現在變成了非常具體的惡心。

林芳洲捏着老鼠尾巴,推開窗把它扔了出去。

小元寶說:“把床單被子枕頭也換一下吧?”

“你就給我窮講究吧,明天我用老鼠皮做個坎肩,讓你天天穿着。”

吃早飯時,小元寶一直在她耳邊窮講究,搞得好像她不換床單,以後睡覺必定夜夜老鼠入夢。之後林芳洲只好去綢緞莊扯了塊布,把那舊床單替換下來。

他這才消停了。

林芳洲見小元寶這樣能折騰,想來病已經好了,于是帶着他出門逛了逛,買了一些生活用品,不過是些鞋襪衣物,巾皂牙刷子之類。小元寶認識牙刷子,卻不認識牙粉,以為那是往臉上塗的,還小聲提醒林芳洲“我是男子漢我不塗臉”。

林芳洲說道,“你這白癡,你沒刷過牙嗎?”

“刷過,在家時天天刷。”

“那你在家刷牙用什麽?”

“牙香。”

“牙香是什麽?”

“用麝香冰片等香料,和蜂蜜熬出來的。”

“啧啧啧,用麝香和冰片刷牙,你們富貴人的牙,都是金子做的吧?”

小元寶摸着那裝牙粉的小瓷盒,問道,“所以,這也是牙香嗎?”

“你過獎了,這可一點也不香。”

買完了東西放回家,林芳洲找了泥瓦匠過來修繕擴建房子。

小元寶問道:“為何如此着急?”

“你不懂。趁着錢還沒花光,趕緊建。”

小元寶确實不懂。他一直對錢沒什麽認知,之所以有點了解,全在這些天,但是還不夠清楚。

泥瓦匠們修房子時,房梁上的貓頭鷹被吓跑了。

林芳洲很滿意。

但是她的滿意并沒有持續很久。第二天,她又被搖醒了。

“芳洲哥哥,芳洲哥哥……”

“怎麽了?”

“又回來了……”

林芳洲睜眼,看到房梁上落着貓頭鷹,側臉,看到床頭躺着老鼠——兩只。

她氣得要死,朝那貓頭鷹怒吼道:“誰要吃老鼠!你他媽能不能滾啊!”

貓頭鷹:咕咕。

林芳洲:“破鳥又在說什麽。”

小元寶:“一人一只,不要打架。”

然後他被林芳洲一腳踹下了床。

泥瓦匠們來做工了,貓頭鷹被吓跑了,林芳洲……林芳洲又去買了塊床單。

然後她帶着小元寶出門了,今天有重要的事情。

給一個黑戶上戶籍,是比較麻煩的。又要找人做擔保,又要打點衙門裏戶房的官吏,少不得請人喝酒吃飯塞銀錢,否則誰都可能擋你一道。

不過小元寶有一點好,因為他年紀小,一看就不是那等犯罪逃亡隐姓埋名的惡人,所以辦事的官吏們倒也沒怎麽去查他底細。

有錢能使鬼推磨。林芳洲前後花了二兩多銀子,那戶籍辦得很快,只用了三天,小元寶便有了正式的身份。

辦好戶籍的次日,貓頭鷹又回來了。這次,它給他們帶來了一條蛇。

林芳洲吓得屁滾尿流,她深刻地認識到,老鼠這種小動物,也有其可愛之處。他和小元寶用了比較惡心的辦法,終于讓貓頭鷹相信,這兩個人喜歡吃老鼠。

它于是又改為送老鼠了。

林芳洲日日盼夜夜盼,就盼着把房子修好,把這房中所有的洞都補上,那樣貓頭鷹就可以有多遠滾多遠了。

她也想過把貓頭鷹打死,但是那厮有着非常尖銳有力的爪子,能把堅硬的木頭撓破,她……恐怕不是它的對手……萬一它惱羞成怒……後果不堪設想……

她像個龜孫一樣又忍耐了好幾天,房子終于建好了,她有了新的卧房,還散發着泥土的芬芳。

林芳洲搬到新卧房那天夜裏,外面打雷下雨妖風陣陣,那閃電幾乎把黑夜照成白晝,那雷聲仿佛平地狂敲的鼓點。

小元寶抱着被子,站在林芳洲的房間門口,小聲叫她:“芳洲哥哥……”

“怎麽了?”

一道閃電劃過,林芳洲看到他慘兮兮的小白臉。

他看着她,說道,“我怕打雷。”

“沒事,習慣就好。”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林芳洲躺在床上把被子一卷,不耐煩道:“不能,趕緊滾滾滾。你多大了還怕打雷?要臉不要了?打雷有什麽好怕的?不就是雷公敲錘子嗎?他敲他的你睡你的,誰礙着誰了?他的錘子又敲不到你頭上。再不走,老子把你綁在外面,給你壯膽子。”

他果斷走了。

林芳洲沒睡着,她在想事情。小元寶要讀書,她把他送去哪裏比較好呢?是普通的蒙學,還是書院?蒙學是啓蒙階段的,好處是束脩便宜,書院裏學的知識從啓蒙到高級的都有,而且裏頭的先生學問都好,品德也好,但是束脩有點貴。啧啧啧,那麽多錢呢,夠她去賭場玩好些天了……算了,先把小元寶培養成才,以後他考個秀才什麽的,也算光耀門楣了。她這輩子沒什麽指望了,就指望他孝敬她吧……

林芳洲把以後的人生道路亂七八糟地都想了一下,甚至還想到“小元寶做個大官那樣她就能恢複女人身份了就不用擔心去西域種西瓜了”這樣的可能性。想到半夜裏,還很興奮,睡不着。

外頭,雷公還在敲他的破錘子,也不嫌累。

林芳洲多少還是有點擔心,怕小元寶真的吓破膽,那就沒救了。她披衣下床,悄悄走到隔壁房間,見小元寶躺在床上,身子輕輕起伏,一道閃電劃過,她看到了他安安穩穩的睡顏。

呵,睡得很香嘛……

睡成這樣,怕打雷?

怕你大爺!

她忍住上去揍醒他的沖動,轉身回房,也睡下了。

第二天,林芳洲發現,貓頭鷹從煙囪裏鑽進來,不辭千辛萬苦地,再次帶來了他們“愛吃”的老鼠。不僅如此,它還很貼心地把兩只老鼠分開放,每人床頭一個。

看着貓頭鷹站在房梁上簌簌地往下抖黑灰,林芳洲感動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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