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早上,小元寶起床比較早。

因書院離家有些遠,他一無轎子二無鞍馬,林芳洲也舍不得花錢給他雇馬車,當然,現在就算想雇也已經雇不起了。

總之他只能走路去上學。

小元寶輕手輕腳地穿衣洗漱,整理好文具書本之類,他看着簇新的書本文具衣服,突然明白林芳洲為什麽要“趁着錢還沒花光”趕緊建房子買東西。

——因為他真的有一夜之間将所有積蓄揮霍一空的本事。

小元寶正要出門,卻見林芳洲從裏間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揉眼睛。

林芳洲:“我兄弟呢?”

小元寶擡手道,“這裏。”

林芳洲掃他一眼,“誰說你,我說九萬。”

“九萬也要休息。”小元寶知道林芳洲打的什麽主意。

林芳洲把小元寶上下打量一番,幹幹淨淨妥妥帖帖的,孩子長得也好看,讨人喜歡。她挺高興,嚴肅地點點頭,“還真像那麽回事。”

“我走了。”

“等一下,”林芳洲叫住他,說道,“你去胖大娘那裏吃早飯吧,多吃些,吃飽些,吃完告訴胖大娘,我有空再去結賬。中午呢你就捱一捱,晚飯回來吃。”

“那你呢?”

“我今天有事,不要管我。”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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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芳洲去了修城牆的工地。

縣太爺已經募集好資金,打算把那城牆已經破的地方和可能破的地方都修一遍。他老人家早就在招幹活的勞力,今天開工了,不過因為錢少活多,征到的人還未滿,所以那招工文書到現在還管用。

雖然工錢少,還必須每滿十天結一次錢,但這個工作有一點好處——管飯。

林芳洲去到工地,先記了個名,然後吃了早飯。早飯只有三樣:炊餅、鹹菜、稀粥,管飽,但不許私自帶走。

她又不會砌牆又不會和泥,只好去運土。用獨輪車從城外挖了土運回來,運一車就滿頭大汗腰酸背痛,那監工還嫌她慢,一個勁地提醒她:“大郎,你做活這樣慢,還不抵你吃下去的那幾個炊餅,太爺在你這裏要折本了。”

“你自己來推一車試試!這車也不知有多少年頭了,又破又重,空着推都壓手!”

監工又嘲她力氣小如家貓,林芳洲很想往他臉上揍幾拳試試力氣,奈何還要在人家手下吃飯,此刻只好忍了。

午飯時,縣令穿着便服前來視察,他站在不遠處,正在吃飯的勞力們沒有看到他。

縣令往人堆裏掃了一眼,看到正在領炊餅的林芳洲。林芳洲領了兩個炊餅,回去蹲在一旁只吃了一個,另一個塞進懷裏,接着又去領。

縣令啼笑皆非,走過去斷喝一聲,“林芳洲!”

“啊?太爺……”

“你這厮貪得無厭,連公糧都要冒領。懷裏裝着炊餅,幹活有勁是吧?”

林芳洲連忙陪笑道,“太、太爺……我……我家裏還有孩子呢……孩子不能餓着呀……”

“胡說八道,你從未娶妻,哪來的孩子?”

“撿來的。”

縣令感覺自己受到戲弄,很生氣:“還敢頂嘴?來人!”

“有!”

林芳洲快被太爺的官威吓死了,連忙把懷裏的炊餅掏出來,“我我我我開玩笑的,我裝個炊餅就是怕一會兒幹活時餓了,我現在就把它吃掉,太爺息怒,息怒……”

縣令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監工朝人群說道,“都看到了吧?我看你們誰還敢偷拿公糧。”

衆人皆道不敢。

林芳洲心知太爺是想拿她殺雞儆猴,這次沒打她一頓算仁義。雖說道理如此,可是讓她當衆丢臉,這口氣又難以咽下,少不得在心內把那狗官的父母長輩都要狂操一遍。

且說那縣令離開之後,氣還沒消,邊走邊罵,“這個林芳洲,真是死不悔改!……他不是前些天得了十兩銀子的賞金嗎,怎麽還跑到這裏來騙飯吃?”

王大刀聽太爺如此問,連忙答道,“太爺有所不知,林大郎他昨天在賭場玩到至晚方歸,錢都輸光了。”

“這,這……”太爺搖頭道,“本官若是有這樣一個兒子,定然打斷他的狗腿!”

那王大刀與林芳洲的交情還不錯,見太爺這樣惱怒于他,便說道,“不過,太爺,有句實話,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林大郎那句話并沒有說錯——他真的撿了一個孩子。”

“哦?”

王大刀便把林芳思的來歷解釋一番,縣令聽罷,神色有些緩和,道:“這厮願意收留一個遠房的落難親戚,倒也算有情義。”

“他還讓那小孩去上學了呢,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一年學費二兩銀子呢!”

縣令瞪了王大刀一眼,“不上學,難道把錢都捐給賭場嗎?!”

“太爺說的是……”

……

林芳洲幹了一天體力活,累得快要去見她娘了。吃完飯時她不敢往懷裏裝炊餅,又怕小元寶挨餓,最後她一不做二不休,嘴裏叼着一個炊餅,揚長而去。

監工看得眼睛都直了,終究是拿無恥的人無可奈何。

天還早,林芳洲回家找了個簍子,去城外的河邊打了一會兒魚,她運氣不錯,打上來幾條泥鳅,小蝦米,還有一條巴掌大的鲫魚。

她很高興,背着簍子哼着歌回家了。回家時見小元寶正在提着水往缸裏倒,林芳洲湊過去低頭看,見那缸裏已經有了半缸水。

“誰讓你提的水?”

“我想找些事情做。”

“那你去做功課。”

“已經做完了。”

“這一桶水你提得動?”

“提不動,我每次只提半桶。”

林芳洲摸着下巴,道,“也好,練練你的力氣,不然以你這樣的小身板,往後只能做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

林芳洲提着簍子走進廚房,看到竈上放着一塊豬油,她很奇怪,“哪來的豬油?”

“陳屠戶方才送來的,他說,陳小三明日也要去書院上學了,和我一起結伴去。”

把小魚小蝦放在一起加一點豬油煮了一小鍋,加上一個咬了一口的炊餅,這就是小元寶的晚飯。林芳洲指着那炊餅說道,“我為了給你拿個炊餅出來,可是冒着死罪,你敢嫌棄我?!”

“不敢。”小元寶捧着炊餅咬了一口,問道,“你吃什麽?”

“我已經吃飽了,工地上的東西可以随便吃,只是不能拿。”

小元寶問道:“你去工地了?”

“嗯,可累死老子了!”

小元寶猶豫道,“要不,我也不去上學了,和你一起去工地。”

“算了吧,老子學費都交了,你不上學,豈不是虧大發了?你不僅要上學,還要好好地學,把學費給我賺回來。”

“好。”

小元寶吃飯是很慢的,吃魚就更慢,慢的要死。林芳洲看着都覺不耐煩,問他,“你在家時吃魚也這麽慢?”

“不是。”

“為什麽現在吃得這麽慢?”

“要挑刺。”

“你以前吃的魚都沒刺?”

“不是。”他搖了搖頭,“不過,我以前從未自己挑過刺。”

林芳洲簡直要驚呆了,“你吃飯還有專門給你挑刺的?不會還有專門幫你夾菜的吧?”

“嗯。”

“有人專門幫你拉屎嗎?”

小元寶眉頭抖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林芳洲問道:“所以,你到底有多少個丫鬟?”

他想了一下,再次搖頭。

“沒有丫鬟?”

“沒數過。”

“你過得像個廢物一樣,”林芳洲倒在椅子上,感嘆道,“好想過上廢物一般的生活啊!”

小元寶不理會她,淡定地吃着飯。

林芳洲拄着下巴,看着他抿嘴咀嚼,不緊不慢,從容優雅,她說道,“我現在更加好奇你的來頭了。”

“我——”

“不要說。我怕說出來吓死我。”

“我有一個問題。”他突然停下吃飯的動作。

“啊?你問。”

他靜靜地看着她的眼睛,問道,“為什麽,願意送我去上學?”

林芳洲垂着眼睛,笑了一下,她難有這樣一本正經的時刻。她低聲說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我想,大概是因為,你和我不是一類人。你不屬于這裏。”莫名的,說出這些話,她竟有些惆悵。

“可是,這裏的生活,我很喜歡。”

林芳洲正要說話,忽聽到外頭有人砰砰砰地砸門,接着是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大郎?在不在?我來給你道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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