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直到被下進牢裏,林芳洲精神還有些恍惚。

前腳她還高高興興地算賬呢,一邊盤算小元寶走到哪裏了,一邊算計着這個月能賺多少錢……轉眼竟已經成了階下囚,死刑犯。

天意弄人!

她攤着雙手發呆。那雙手大概已經廢掉了,不動都疼,動一下更是鑽心的疼。她已經疼得有些麻木,呆呆地靠在髒兮兮的牆上。

林芳洲才發現原來死亡離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覺得,她根本等不到秋後處決,就會先死在這囚牢之中。

她悲痛難忍,小聲抽泣着,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大,最後是嚎啕痛哭。

有人粗聲粗氣地罵道:“哭什麽哭,死娘了?”

林芳洲罵回去:“你爹要死了!”

“直娘賊,你罵誰?!”

“罵我那不孝子!”

林芳洲把那人氣得跳腳,罵罵咧咧地說了許多髒話,還脫下一只鞋隔空扔過來,自然是沒打中她。

林芳洲被他一鬧,悲傷情緒竟也稍稍消減了一些,她收住眼淚,問那人:“你也是死囚犯?”

另一只鞋也扔過來了:“臭小子,你他媽少咒我!”

他不是死囚犯,林芳洲覺得和他沒什麽共同語言,于是不理他了,接着哭。

這時,王大刀來了,帶着一些食物和水,林芳洲見到王大刀,連忙說:“王捕頭,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殺人!”

王捕頭嘆了口氣,擰着眉說道,“大郎,你是不是哪裏得罪了楊太爺,他一定要治你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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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點得罪他。”林芳洲想起自己對春露兒說過的那句話。此事想必已經暴露,那楊仲德竟然心胸狹隘至此,只因她一句調笑,就要她性命!

王大刀問道:“你到底怎麽得罪他了?我們想想還能不能有補救的方法。”

“事已至此,連死刑都判了,還能有什麽辦法。”林芳洲搖了搖頭,但同時她突然又想道:假如我告訴那楊仲德,我實際是個女人,那句玩笑就不會那麽致命了吧?

她正有些高興,再轉念一想,變作女人,那楊仲德就肯輕饒她?一定就要流放了。她現在身帶重傷,假如流放,只怕這條命還是要斷送。

林芳洲仰頭嘆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王大刀:“小元寶呢?”

“他出門進貨了,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

“這也太巧了。”王大刀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過了一會兒,他道,“我去看看能不能給你帶點藥回來。”

“多謝王捕頭。”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王大刀搖頭嘆氣,又道,“我看你這手應該是骨折了,若不及時複位,往後只怕會廢掉。可惜我若帶郎中來給你接骨,怕招那楊太爺反感,更有大麻煩。”

林芳洲凄凄然一笑,“無所謂了,反正我要死了。”

王大刀不忍看她,匆匆離去了。

夜裏,林芳洲疼得睡不着覺,睜着眼睛發呆。這牢房裏只有一個小天窗,比臉盆還小,怕只有能縮骨的人才有機會從這裏鑽出去。

林芳洲早斷了求生的念頭,只是看着那天窗發呆,心裏想着小元寶到哪裏了,也不知她與他還能不能見上最後一面。

所思所想,全是悲苦不能言。

天窗上突然落了一只鳥,林芳洲眼睛一亮,驚道:“九萬?”

九萬沖下來,落在她身邊。它似乎在等着她像往常那樣撫摸它,然而她已經不能擡手了。

林芳洲苦笑道:“九萬,我摸不了你了。”

九萬咕咕叫了兩聲。

林芳洲心一酸,又流下眼淚。她這輩子的眼淚大概都在今天流光了。她對九萬說道:“九萬,你若能聽懂我的話,就去找小元寶吧,叫他快點回來,回來和我見最後一面,我有話要囑咐他呢。你快去找他!”

九萬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聽懂了,翅膀一擡,又飛了出去。

……

小元寶一行人坐着馬車走到江州地界時,遇到大雨連綿,他們走不了路,停了一天,晚上便在江州的客棧休息。

次日一早打點停當正打算繼續上路,小元寶聽到熟悉的叫聲,他擡頭四下尋找,立刻發現枝頭上落着的九萬。

他有些奇怪,“九萬?你怎麽來了?”

九萬飛下來,落在馬車頂上,一邊逡巡一邊叫着,看起來很着急。

小元寶臉色一變:“我家中可能出事了。”

同行人奇怪道:“單從這鳥叫,何以看出家中有事?”

“這貓頭鷹是我家養的,若非有事,它定不會追我到這裏。”

那人覺得很新奇,想問問貓頭鷹怎麽養,見小元寶心急如焚的樣子,他又不好問,只是說道:“如此,要不你先讓夥計回家看看?”

“不用,我親自回去。”

“啊?你買賣不做了?”

“不做了。”

小元寶跟同行人借了一匹腳力最好的馬,他把九萬放進懷裏,翻身上馬,抱拳與各位道了別,接着一夾馬腹,走了。

九萬累了一夜,身體在他懷裏,縮着爪子,只露出一個腦袋,眼睛一閉,睡了過去。

小元寶突然很慶幸他們來時乘的是馬車,走得不算快,更慶幸昨日下了一天的雨,耽誤了行程,因此他此刻離得永州并不太遠,死命地快馬加鞭,一天也到了。

傍晚趕在關城門之前,小元寶進了城,進城後直奔家中,卻見家中房門大開但沒有人,且有被翻過的痕跡。他心中一沉,立刻出門想要去綢緞莊看看。

剛出門,遇到探頭探腦往外望的陳屠戶。陳屠戶見到小元寶,眼睛一亮,喚道:“二郎!快過來,有話要說。”

小元寶走過去,問道:“陳大哥,你可知我哥哥去哪裏了?”

“二郎,你哥哥出事了!”說着把馮癞子指認林芳洲盜竊殺人、縣太爺一通夾棍下來把林芳洲判了死刑之事,與小元寶講了。

小元寶面似寒冰,冷冷說道,“那狗官,不過是想借機報複。”想到林芳洲被上了夾棍,也不知疼成什麽樣,他心裏難過得要死,心口仿佛在被鞭子抽打。

陳屠戶壓低聲音,道:“王捕頭也是這樣說的。王捕頭讓我給你帶句話,說芳洲兄弟得罪了縣太爺,縣太爺要治他。如今死刑已經判了,只等着秋後問斬,他說他也沒辦法了。”

小元寶問道:“我哥哥怎麽樣了?”

陳屠戶便搖頭嘆氣。

小元寶壓着心中怒火,道,“我想先看看他。”

他去找了王大刀。王大刀因為偷偷給林芳洲遞藥,被人告發,今日被楊仲德斥責一頓,除了捕頭的身份,降級為普通捕快,那告發他的人,升任了捕頭。

小元寶不想王大刀太為難,拿出了許多銀錢讓他去打點,王大刀把銀錢一推,道,“不用這樣,我沒事,在衙門裏待了這麽多年,兄弟還是有幾個的。他楊老虎也不敢把我怎樣,我就不信,憑他那幾個狗一般的親信,能做成什麽事。”

小元寶執意把錢給他:“有錢才好辦事,若有兄弟幫我們,他們也要冒風險,我也拿不出別的,這些錢聊表心意吧。”

他這樣老成穩重、陣腳未亂,讓王大刀莫名地也悄悄放了些心。

王大刀立刻把小元寶帶到牢房,小元寶始終板着一張臉,沉默不語地跟在他後面。

王大刀打開牢房的門,把小元寶放進去。

小元寶腳步踉踉跄跄地走近,見到地上躺着的人,發絲淩亂、面白如紙、氣息微弱,他突然眼睛一紅,滾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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