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馬車走了不久,便到了一個府邸。林芳洲被小元寶扶着下了車,擡頭看那高牆和大門,問道,“這是誰家?”

小元寶答道,“我現下住的地方。”

林芳洲疑惑道,“你不是住在宮裏嗎?”

“我已成年,不能久住宮中。”

“你才十六。”

“十六已經很大了。”說到年齡,小元寶總是有些不服氣,又有些沒底氣。

林芳洲随着小元寶走進府裏,但見奇樹香花,雕欄玉砌,童仆丫鬟穿梭往來,都是畢恭畢敬規規矩矩,不出一點差錯。

林芳洲何曾見過這樣人家?她一路走一路看,只恨自己沒有長六只眼睛。走到一座橋上,她停下來,往橋下一看,荷花底下數不清的錦鯉結伴游行,有大有小肥肥壯壯,她禁不住高興道,“這魚可真肥!”

“嗯。”

“也不知好吃不好吃。”

小元寶彎起唇角笑了笑,問道,“喜歡這裏嗎?”

“嗯!”

“那就住在這裏吧。”

“啊?”林芳洲有些惶恐了,“這個……好嗎?”

“沒什麽不好。”

林芳洲嘆道,“我真像做夢一樣。前不久還在獄中,以為自己要死了,現在竟然住進這神仙般的地方,啧啧啧,人生如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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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邊正在發感慨,卻見不遠處走過來兩人,由仆從引着,見到小元寶,那兩人倒頭拜道:“十二、十七,見過三殿下。”

“免禮,起來吧。”

林芳洲有些好奇,等那二人起身,她看清他們的長相時,立刻“啊”的一聲驚叫。

把旁人都吓了一跳。

小元寶問道,“怎麽了?”

“這兩人……我見過。”

就是六年前在縣衙裏見的那二位殺神,大殺神總是一副“老子一個手指就立刻能碾死你”的兇樣,二殺神總是一副“雖然我看起來笑眯眯的但是我翻臉比翻書快信不信我翻臉立刻碾死你”的樣子……反正看着就讓人腿軟哆嗦恨不得跪下磕頭。

那種心有餘悸的感覺,她記憶猶新。

那位名喚“十七”的二殺神說道,“林公子,別來無恙?六年前我兄弟只因着急尋人,多有得罪,林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不不不,不會……”林芳洲慌得連忙擺手,接着恍然道,“原來你們是好人呀?”

十七失笑,道,“對,我們是好人。”

小元寶解釋道,“十二和十七是禁中的侍衛,父皇身邊的人,父皇因挂念我,派他二人前來給我鎮宅。”

他說得有些風趣,那十二和十七連忙道:“微臣不敢當。”

那之後,林芳洲一路有些惆悵,連景致也無心欣賞了。小元寶察覺出他情緒不對,将他送到他住的院子之後,他摒開衆人,問道,“怎麽了?”

“小元寶,六年前我在縣衙裏看到了十二和十七,他們當時就在找你。”

“嗯。”

“我的意思是,要是我當時把你交給他們,應該也沒事吧?這樣大費周章的,感覺自己兜了個大圈子,做了件蠢事。”

“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我問你,衛拐子為什麽會死?”

“額……會不會真的是自殺?”

“不會。”

“那是為什麽?”

“永州城裏,當時在官面上找我的,是一路人,但實際上,潛伏着三路人。”

“啊?!”

“我身份有些敏感,連父皇都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一來怕有人趁機渾水摸魚,二來怕丢了皇家臉面。”小元寶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是父皇自己這樣主張,還是有人給他出的主意。”

林芳洲點頭道,“所以我當時還好奇呢,假如你是反賊,怎麽沒有官兵搜城。”

“嗯。十二和十七,還有另外一些侍衛,都是父皇派出去的。另外兩路人,一路是我舅家派去找我的,還有一路,是我兩個哥哥的勢力。”

“衛拐子就是你哥哥的人殺的?”

“應該是,他們一心想殺我,從衛拐子那裏問不出什麽,又擔心另外兩撥人問出我的消息,幹脆直接滅口。”

“太可怕了,”林芳洲拍了拍胸口,“我還把你帶出去過!”想到這裏又是一陣後怕。她半夜三更把小元寶栓到河邊的樹上,這樣對待一個小皇子……這個不管被哪撥人看到,恐怕都難逃一死。

“三路人馬,誰都不敢太高調,永州城那麽大,他們也不可能每個角落都盯到。并且,其實這三路人都覺得我根本沒命活下去,只是沒找到屍體,不能最後确認。所以你從那虎胃裏把玉掏出來後,他們就都散了。”

“我沒想到原來這裏邊竟然有這麽多危機,”林芳洲說着,突然一拍手,恍然道,“衛拐子死了,說明是你哥哥的人先找到的他?”

“對。禁中侍衛在明,那些殺手在暗。倘若我真的現身——”

“倘若你真的現身,是生是死還不一定呢!”林芳洲接過他的話,說道。

小元寶點了點頭,又說,“就算僥幸回京,又怎能保證平安度過這幾年?”

“也對,你聰明歸聰明,畢竟是個小孩。”

他望了她一眼,道,“現在不是了。”

林芳洲住的那個院子花團錦簇的,種着花,養着蟋蟀和小鳥,叽叽喳喳的很熱鬧,也有不少使用的奴仆,可惜沒有丫鬟。

她逗了會兒鳥,突然說道,“小元寶,我想回去了。”

小元寶仿佛與她心有靈犀,問道,“你是不是想九萬了?”

“嗯。”

“那你快去快回,讓十七跟着你。回去與王捕頭他們道一聲平安,我暫時不能親自去了。”

“好!”

這一頭林芳洲帶着人馬富貴還鄉,自不用提。

林芳洲走的第二天,小元寶把潘人鳳叫到自己府上一敘。

皇子明面上不會和官員們過從太密,為的是避嫌。不過潘人鳳有點特殊,也不用顧那些。

但是現在潘人鳳有點不敢見這位三皇子,因為他發現,他似乎做錯了一件事。

果然,三皇子與他說一些場面話之後,突然把茶碗輕輕放下,說道,“潘大人真有意思,明知我早已身份大白,卻遲遲不肯向林芳洲透露,也不知你有何顧慮?”他端坐着,不嗔也不怒,眉宇間卻自帶着幾分貴氣與威嚴。

潘人鳳被問得冷汗都下來了,連忙離席,下跪叩首,道,“微臣一時糊塗,罪該萬死!”

小元寶淡淡說道,“倒不至于罪該萬死。我只是好奇罷了。”

潘人鳳都不知道怎麽解釋這個問題了。

對于林芳洲和小元寶,他倒是沒有趙王齊王那樣的懷疑精神,畢竟那兩位是拿着水晶透鏡恨不得挑出一絲差錯,潘人鳳沒有這樣的動機。

三皇子身份大白時,聽了他的經歷,潘人鳳并不覺得有任何問題,只是覺得奇之又奇,仿佛聽故事一般。說到底,他太相信林芳洲了——不是相信林芳洲的人品,而是覺得,林芳洲這樣傻頭傻腦的人,不會耍什麽花招,只是運氣好些罷了。所以他和朝廷裏所有人都一樣,只是把這段經歷當個傳奇來聽。

再見到林芳洲時,見這小子依舊不知道他撿回來那孩子的身份,潘人鳳更加的不疑有他。

他瞞着林芳洲,只是開個玩笑。

但是潘人鳳現在不得不承認,這玩笑開得有點大。林芳洲一介草民,沒有絲毫準備就去面聖,萬一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惹得龍顏不喜,被降下罪來,三皇子不可能記恨聖上,所以最後背鍋的還是他潘人鳳。

說到底,潘人鳳在地方上做官時的思路還是沒轉過來。面對林芳洲時,他總是不自覺地帶着些優越感,林芳洲前後對他的态度始終如一的謙卑,也促成了這種優越感,導致他沒有為林芳洲着想,想戲弄林芳洲時,也沒有太大壓力。

現在,悔之晚矣……

“殿下,微臣只是……見林芳洲始終不知你的身份,便與他開個玩笑。”

“開玩笑嗎?”

“殿下!微臣對殿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小元寶沒說話,低頭看着茶碗裏細細的茶沫子。

潘人鳳怕的不是三皇子怪罪他,他怕的,是他懷疑他。

他潘人鳳在地方上做了六年官,一直遠離黨争,不是趙王黨也不是齊王黨。三殿下在他治下做了六年百姓,這樣的聯系,讓他無論願不願意,都只能是三皇子這條船上的,沒有第二種選擇。

如果三皇子抛棄他,他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潘人鳳有些急切,“殿下,微臣以項上人頭擔保,微臣真的只是一時糊塗,絕對沒有其他用心!倘若微臣對殿下有二心,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終!”

小元寶終于正眼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先起來吧。”

“謝殿下。”

“以後這樣的玩笑,不要開了。”

……

過了有十來天,林芳洲帶着九萬高高興興地回來了。回來時,正趕上小元寶要出門。

林芳洲問道,“你去做什麽?”

“我去見父皇。”

“你爹現在願意多見你啦?”

小元寶輕輕搖一下頭,“今日有要事。”

“哦?什麽要事?”

“我要親自審理楊仲德那狗賊。”

“你爹能同意?”林芳洲表示很懷疑。

小元寶眼睛一眯,“想辦法讓他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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