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輩子。
這三個字,分量太重。
林芳洲從沒想過一輩子的事,她連半輩子都沒想過。她陰錯陽差地,做了個男兒,活得那樣如履薄冰,又那樣沒心沒肺。一直以來,她用放肆的玩樂填補着心底種種對未來的惶惑與不安。
她從來不敢把未來想得太具體,仿佛她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或者她活不到未來的那一刻。
人這一生,像露水一樣脆弱短暫,生時晶瑩剔透,去時痕跡全無。她所思所想的都是眼前的快樂,放縱地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沒有憂愁的人。
可是現在,有人要揚言和她過一輩子呢。
林芳洲眼眶發熱,莫名覺得鼻子酸酸的。
末了,她卻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餘生能有個人相伴,那樣活得才不會寂寞無聊。
可那個人不會是小元寶。
或者說,她不會成為陪伴他的那個人。
……
小元寶已經走了。
林芳洲在房間裏呆立了一會兒,低着頭走出來。花園裏的人還在喝酒行樂,林芳洲站在遠處看他們。韓牛牛走上前問道,“公子,你不去玩嗎?”
她搖了搖頭。
“公子,你怎麽了?”韓牛牛感覺林芳洲似乎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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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着眼,輕嘆一聲,“牛牛,我好像錯了。”
“公子,你沒有錯。”
“我應該早點告訴他。長痛不如短痛。譬如你身上紮了一根刺,倘若拔出來,會疼,可如果不拔,刺漸漸的爛在肉裏,只會更疼。”
“公子……”
林芳洲被自己說服了。她一擡頭,目光變得堅定:“我現在去找他。”
“哦,好,公子,可是園子裏的賓客呢?”
“讓他們喝吧,喝夠了自己回家,我想他們也不會和我見外的。”
林芳洲生怕自己再有什麽猶豫,趁着現在頭腦發熱,她趕緊出了門。剛出大門,卻被一隊人堵了。
那是一班內侍,有騎馬的,有趕車的。為首的內侍見到林芳洲,下馬朝她拱拱手,道:“林公子。”
林芳洲感覺不太好。她和內侍們向來不怎麽結交,今天突然冒出來一群,總不可能是來慶賀她喬遷之喜的。
她問道:“這位……中貴人,找我可是有事?”
“林公子,官家宣你入宮。”
“宣我入宮?什麽事啊?”
內侍一笑,道,“這我可就不知了。”
林芳洲很上道,悄悄往他手裏塞了塊銀子,一邊說:“我沒見過世面,怕進了宮又像上次那樣惹官家不高興。還請你給我提個醒,謝謝了。”
所有內侍都清楚雲微明的身份,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是下一個天下之主。三皇子很少結交內侍,但這些內侍也不會傻到去得罪他。此刻那收錢的內侍賣了林芳洲一個面子,笑道:“我聽說林公子今日辦喬遷酒,三殿下想必也來了。”
“是啊,剛走。”
內侍道,“三殿下與林公子真是情同手足。”
說了這些話,就不說了。林芳洲卻已經明白了。這內侍不談別的,只談小元寶,那麽她這次被官家叫走,肯定也和小元寶有關。
林芳洲心裏有了個譜,與此同時又有些擔憂。上次禦前答對,使她的心靈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她很怕自己一時的無心之言,被人刻意發散附會。
雖然說“謠言至于智者”,可這世界上別有用心的人太多了。
不過,林芳洲進宮之後,倒是沒有遇到她想象中那咄咄逼人的問答,內侍把她和韓牛牛領到一處,撥了兩個小太監給她們使喚,然後就走了。
直到晚飯,林芳洲也沒看到官家。
吃過晚飯,她嘗試着出門,外面兩個小太監連忙攔住她:“大內禁地,不可擅自走動,公子請回。”
果然。
林芳洲回到房間,對韓牛牛說,“我們被軟禁了。”
……
十七無法阻止林芳洲被宮裏的人帶走。林芳洲離開後,他第一時間去禀報三皇子。
雲微明冷笑,“看來是有人把我和他的傳言捅到了父皇那裏。”
十七在宮裏行走多年,深知因為一個小小的謠言而生出無限麻煩、甚至送掉人性命的事情,并不少見。
他感覺林公子的生命有些危險了,畢竟,官家想要弄死他,比捏死一只螞蟻都容易。
十七問道:“殿下,那現在怎麽辦?”
“先救人。”
雲微明不敢将擔憂表現出來,沒有主動跟他爹要求見林芳洲。這樣忍了兩天,官家突然宣他進宮。
父子間敘了會話,雲微明一直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直到官家突然問他:“外面人都傳,你和那林芳洲,有些私情。”
雲微明不屑道:“也不知是誰這樣無聊,見我與他感情深厚,便傳出這樣的話來。林芳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平常照顧他一些,有錯麽。”
“真沒有?”
“真沒有,孩兒怎敢欺騙父皇。”
官家看着他的小兒子,目光充滿探究,“若是真沒有,為何遲遲不肯成親?”
雲微明一臉的委屈:“父皇的仙丹正煉到關鍵處,兒臣每日沐浴吃齋,也不近女色,只是想為父皇祈福。這只是兒臣的一點孝心,此事又與林芳洲有什麽相幹?”
“你的婚事關乎社稷,還是早些成親為好。”
雲微明慚愧道,“原來我不肯成親竟讓父皇挂心至此,這也是兒臣的不孝。兒臣愚笨,不知該怎麽選了,全憑父皇裁奪。父皇教我成親,我便成親。”
他答應得這樣幹脆,倒讓官家有些意外。官家滿意地點點頭,又道:“其實你就算玩玩,也無所謂,但是正事不能忘,你記住你的身份。往後這天下是你的,你要做個表率。”
雲微明大驚失色,跪倒在地:“父皇!父皇老當益壯,況且長生之術即将煉成,萬壽無疆指日可待,你說這樣的話,實在折煞兒臣了!”
“唉——”官家突然長長嘆了口氣,“你起來。”
“父皇?”
“起來說話。”
雲微明起身坐回去後,官家說道:“長生之術,哪有那麽好煉的。你還記得龐天師嗎?”
“兒臣記得他。”
龐天師就是曾經說他們父子八字不合的道士,官家十分地信服他,不過他已經不在官家身邊。現在官家身邊最得寵的是鄧天師。
官家說道:“龐天師當年說要去仙游,留下一封信便不知所終。朕也是近日才知道,他竟然早已經故去了。你說,如果真的有長生之術,他自己怎麽不煉呢?”
雲微明答道:“兒臣覺得,修仙一事,也是要看機緣。他一介凡夫,就算知道長生之術,想必也承受不起。父皇是真龍天子,他如何能比得?”
這番話說到了官家的心坎裏,他雖然面上不表現出來,但心裏很高興。他點點頭說,“也許是這個道理。可朝中有許多大臣,整天上書勸朕不要煉丹。”
雲微明抱怨道:“這些人管得也太寬了。父皇為國事操勞,那麽辛苦,不過打打坐煉煉丹,能妨礙到誰?況且,他們不是也吃了父皇許多金丹嗎,怎麽轉頭就說這樣的話。”
官家搖頭道,“也不要這樣說,他們不懂,不知者不怪。”
“是,兒臣知錯,父皇真是好胸襟。”
官家突然笑道,“怎麽扯到朕的身上了。且說說你,,朕要給你選妃,你想要什麽樣的姑娘?”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兒臣全聽父皇的,你覺得誰好,我就娶誰。”
“嗯,”官家滿意地點點頭,“朕先讓鄧天師給你測測。”
“謝父皇。”
……
林芳洲在宮裏住了三天,一直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絲毫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但凡雲微明表現出一點對她情根深種的樣子,她早已被喂了迷魂酒了。當皇帝的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她被放出來這天,下了雨。秋風卷着秋雨撲面襲來,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小內侍幫她備了輛馬車,見天氣寒冷,又給了她一件他自己的披風。
韓牛牛說,“我也冷啊……”
小內侍有些不好意思,“我見你長得這樣胖,以為你不怕冷。”
“……”
在宮裏,靠着這樣的嘴,是怎樣活到現在的???
後來林芳洲和韓牛牛在馬車裏抱在一起,蓋着同一條披風。林芳洲深深地感覺,韓牛牛比披風管用,抱着她,像是抱着個火爐一般。
回到家時,雨下得更大了。密密麻麻的雨絲,仿佛織了一片鋪天蓋地的濃霧。她下車後,與那車夫道了謝,車夫也不多留,趕着馬車立刻走了。
兩人撐着傘,正要回去,卻見遠處漸漸地走過來兩道身影。
雨霧中,他們撐着傘,看不清臉,林芳洲卻莫名的有一種直覺,那是小元寶。
她便站在原地不動,等着他們走近。
他們走近時,她看到他的衣角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他垂着眼睛,自上而下地望着她。這樣的秋雨裏,他的目光也像那秋雨一般,寒冷,潮濕。
林芳洲撓了撓後腦,說道,“小元寶,你沒事吧?”
“你是在關心我嗎?”
“我……”林芳洲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她低着頭,把一個頭頂對着他。
他突然喚她:“林芳洲。”
“嗯?”她擡頭看他,“怎麽了?”
“我要定親了,”他說着,輕輕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如你所願啊。”
他的目光那樣落寞,像是秋天裏凋敗的花園,她與他對視着,莫名竟心口一痛。
“你高興嗎?”他輕聲問道,語調裏竟隐隐含着一種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在期待什麽?
“恭、恭喜你啊。”她小聲說。
一句話,幾個字,像刀子一樣劃在他心口上。他終于扯開嘴角笑了,一邊笑一邊說,“林芳洲,算你狠。”
“小元寶,你不要這樣……”
他已經轉身走了,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
雲微明雖打着傘,奈何今日有雨又有風,他回到府上時,衣服濕了一片。荷風伺候他換下衣服,荷香去廚房端姜糖水,想給殿下驅驅寒。
荷風把抱着半濕的衣服,轉身要拿出去,雲微明一看到她的背影,突然把他叫住了:“站住。”
“殿下,何事?”
“你的裙子髒了。”
荷風心叫不好,扭頭撩着裙子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點血跡。她臉色一變,跪在地上,羞紅着臉,道:“奴婢失禮,奴婢該死!”
雲微明:“你也有痔瘡嗎。”
荷風:“……”
咣當!
門口傳來摔東西的聲音。雲微明擡頭一看,見荷香站在門口,嘴巴張得很大,一點也不溫婉賢淑,地上是一個漆盤和一個金碗,碗裏的姜糖水已經灑了一地。
雲微明輕輕皺了一下眉。
荷香連忙走進來跪在荷風身邊:“奴婢失禮!奴婢該死!”
雲微明有些不耐煩,揮了一下手,“下去。”
荷風有些委屈,鼓着勇氣說道:“殿下,奴婢沒有痔瘡。”
荷香扯了她一把,小聲說,“走吧。”
兩人起身正要退下去,雲微明突然又叫住了她們,“等一下。”
“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雲微明狐疑地看着荷風,問道,“你說你沒有痔瘡,那你裙子上的血是怎麽回事?”
荷風與荷香面面相觑,最後一起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殿下,你……你真的不知道?”
“說。”
荷風紅着臉不好意思開口,荷香幫她說了:“殿下,那是葵水。”
“葵水是什麽?”
“……”
荷香第一次感覺自己似乎還不太了解這個世界。她不知道該怎麽啓齒,只好反問道,“殿下真的沒聽說過嗎……”
“沒有。”
“林公子也沒跟你說過嗎?”
“廢話真多。”
“是,奴婢該死。葵水是——”她紅着臉給殿下解釋了這個詞。
雲微明活了十七年,确實從來不曾聽說過這些。雖說宮裏有人教導這些,但他在宮裏只生活到十歲,回來時又已經是個成年男子,所以就沒人再來教導他男女之事。在永州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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