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睿王

因如鐵是太子男寵,又疑似得了天花,大夫果真不敢輕易靠近,望了好幾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人道:“呀,他……如鐵公子怎麽不動了……”

如鐵靜靜地躺着,方才還睜着雙眼,這會兒眼睛已經合上了。

岚院衆人不敢靠近,唯一一個得過天花的下人,用帕子裹住手,捂住臉,上前試了一下如鐵的鼻息,頓時呆在原地。

“他……死了。”

死了??大夫聞言抹了把汗,問了下如鐵直到昨日都未見發病,這才喜道:“雖……症狀瞧着有些像,但天花不至于這般快便……應、應不是天花的!”

聞言,公子們的心稍稍放了下來,但是馬上又提到了嗓子眼,七嘴八舌地問:“不是天花,那會是什麽病?”

關鍵是,會不會傳染??

有能力的大夫都被調到正廳去候着以備不時之需了,祝四領過來的這位就是個半吊子,嗫諾着道:“需再……觀察幾日才能得知。”

“還幾日,人都已經死了!”

祝四瞪了大夫一眼,他已冷靜了一些,都春末了,近來也沒聽說何處有什麽傳染人的惡疾,如鐵公子成日待在後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會無緣無故就染病呢?

只怕這病雖急,卻不傳人。

為了安全起見,祝四仍道:“委屈幾位公子,在确認岚院無事之前,得先在裏頭待上幾日了。”

他望了一眼如鐵的屍體,想起不久前答應過這位公子的事,誰知一語成谶了。他負責守衛岚院,若出了惡疾少不得也要擔責任,幹脆心一橫,找來一條錦被,打開院門,大步走了進去,将如鐵包住抱了起來帶走,岚院的公子們沒人敢攔,祝四把如鐵的屍體帶走,倒讓他們安心了一些。

祝四命侍衛守住岚院,自己披了鬥篷,将他和如鐵嚴嚴實實地裹住。

“我來處理他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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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們悄悄松了口氣,一般懷疑有惡疾是要立即把屍身燒毀的,能不沾手就不沾手最好。祝四是今日負責守岚院的,他若不主動,其他侍衛也不敢攬這個活。

祝四抱着如鐵,侍衛們紛紛給他讓了路,處理當然不能就在岚院,今日可是太子壽辰,皇上也在呢。祝四帶如鐵抄了條近道急行,半道碰見了火急火燎趕過來的張公公,張公公得知并非是天花高興地要去燒香拜佛,見到祝四鬥篷裏鼓鼓囊囊的一團也能猜到是什麽,忙掏出帕子捂住嘴,一疊聲道:“趕緊弄出去燒幹淨了,太子生辰,可千萬不能出事,我這就抽調幾個大夫,再去岚院走一趟!”

祝四點頭,張公公又丢給他一塊令牌,太子府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過問祝四的行蹤,祝四持了令牌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後門。他是侍衛,本就能出入太子府,再加上令牌,裏三層外三層的守門人還有皇帝親衛,低着頭直接就放行了。

祝四就近尋了一處荒廢的宅院,他并不打算燒了如鐵,既收了人家的錢,答應了人家的事就要做到,祝四先把如鐵安置在院子裏的桌案上,然後趕去顏家找尋如鐵的親人,如鐵公子害怕死後衣不敝體,估計也會怕被火燒,交給親人妥善處理,也不負當時的委托了。

為防有人誤入對死者不敬,祝四幹脆尋了把鎖,從外頭把院門鎖住,他走後,被錦被包裹的如鐵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他被祝四抱了一路,差點就被悶死在被子裏了!

自由了!

如鐵的心情就像鳥兒飛出了牢籠,可是還不能就此放松警惕,他千算萬算,把過敏糊弄成惡疾,成功吓退了大部分人,祝四也把他弄出了府,可是沒料到古人處理疑似傳染病要燒屍!中途遇見張公公那會兒,如鐵心髒病都快吓出來了,還好有驚無險。

如鐵不知祝四趕去了顏家,趁着祝四沒在,趕緊溜走,他把裹身的錦被都堆到地上,一推院門,門卻被鎖住了,如鐵見周圍全是高牆,牆角處種着幾棵一人多高的樹,他一咬牙,攀着樹的枝丫爬上了樹梢,再借由樹的高度,躍到了牆頭,誰知這身體協調性不怎樣,爬樹已屬勉強,關鍵時刻一下子沒立住,竟直接從牆上栽了下去。

“啊啊啊啊!!”

難道千辛萬苦從太子府逃出來,就為了活活摔死在這裏?

如鐵吓得魂飛魄散,閉緊了雙眼,估摸着快要臉着地了,耳畔全是呼嘯風聲,迷迷糊糊間,只覺腰上一緊,似乎有什麽托了他一把,緩解了他往下墜的力道……

如鐵等了很久,沒等到血濺三尺的疼痛,于是悄悄将眼睛睜開了一道縫,他發現了一條鑲嵌着玉石的帶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如鐵一下子沒認出這是何物,擡起了頭,這回他見到了一雙冷靜銳利的眸子,一張俊俏至極的臉。

怎麽突然跑出來一個美人??

如鐵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再看,他正以極不雅觀的姿勢,屁股朝上趴在一匹馬的馬背上,而那根飾有玉石的帶子是??

如鐵一個哆嗦,立刻從馬背上滑下來,那根帶子分明就是騎馬人的腰帶,他方才似乎一直枕在人家腿根,這簡直……

如鐵眼皮跳了跳,趕緊道:“方才不小心掉下來了,多謝相助。”

掉下去的時候沒看見馬,結果卻恰巧掉在了馬背上,想也知道,應是這位騎馬的美……青年路過托了他一把,将他救了下來。

如鐵像模像樣拱了拱手,眼角餘光又仔細瞅了一遍救命恩人,這青年二十多歲,戴金冠,束玉帶,錦衣華服,貌比潘安,應是一位貴族公子。

青年公子尚未說話,遠處飄過來一片黑點,後邊還跟着一大股詭異的揚塵。小黑點仿佛會瞬移,一下子就來到了如鐵面前,原來是一群侍衛裝扮的人在飛奔。

領頭一位中年漢子單膝跪下,對着青年恭敬地道:“殿下,屬下來遲,讓殿下受驚了。”

青年略一點頭,漢子迅速起了身,如鐵還未反應過來怎麽又來了一位“殿下”時,一把尖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漢子持刀,厲聲道:“你是何人,接近睿王殿下有何目的?”

如鐵:“……”

睿王???

如鐵閑暇時曾聽暮雪提起過皇城排得上號的皇親國戚們,其中數一數二的便是睿王,當然暮雪也提過其他人,可是如鐵一門心思逃跑,也沒怎麽記,能想起來睿王,實在是因為暮雪對這位青年才俊念叨得頗多。

據說睿王乃當今皇帝的二皇子,為貴妃焦氏所出,這位貴妃娘娘與皇帝青梅竹馬,十分受寵,睿王是皇帝信任并寵愛的兒子,榮寵僅次于太子,且本身也相當能幹,年僅十七便憑赫赫戰功封了郡王。

只是有些可惜,像大部分宮廷劇演的那樣,能幹的皇子總是因非嫡非長的出身,與皇位無緣。

如鐵有點懵,他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才逃離太子府,又遇見了睿王?

中年漢子見如鐵默不作聲,抖了抖刀鋒,道:“快說!”

如鐵生怕他拿刀的手滑,哭喪着臉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睿王啊,我也不是故意接近他,我是從……咳咳,那堵牆上跌下來的。”

中年漢子瞥了一眼如鐵所指的院子牆壁,搖頭道:“瞎說!這宅子已荒廢許久了,門上還從外頭落了鎖,怎麽會有人的?”

“……”

如鐵解釋無能。

“好了,玄明,別那麽兇。”一直沉默的睿王道:“他的确是從牆上摔下來,被本王撞見,才救了他一命。”

如鐵精神一振,許是救命之恩的緣故,總感覺這個美……睿王說話的聲音低低沉沉,也很中聽。

除去一身肉疙瘩不提,太子同樣也是美人,可是太子說話時總是輕飄飄的,還好死不死總是伴以各種陰測測的笑,令如鐵莫名想起了早些年在網絡上泛濫的邪魅狂狷。

如鐵脫線地想,果然人和人不能比,美人和美人也一樣。

玄明收了刀子,戒備地道:“殿下,聽說最近有一些無賴會假裝被馬撞傷,攔住騎馬的人訛錢,殿下可要小心了。”

他不信任的目光在如鐵臉上刮來刮去,就差對如鐵直說:你就是想訛殿下錢的無賴!

如鐵還是頭一次被人質疑是碰瓷的,這可是人品問題,如鐵急道:“我可是尋常百姓!你無憑無據的,亂說什麽!”

玄明冷笑:“你這一身,哪裏尋常了?”

如鐵:???

他聞言,低下頭便往自己身上看去,在太子府時,為了讓人看清自己身上的疹子,如鐵穿得有些單薄,祝四把他塞錦被裏帶出府,衣襟也在磨磨蹭蹭之間敞了開來,而他着急跑出來時全然未覺,爬樹上牆什麽的,搞得灰頭土面,身上髒兮兮的,還沾着幾片綠油油的樹葉。

如鐵趕緊把樹葉和灰塵都撣掉,系好衣服,抹了把臉,就聽見玄明嘲諷地道:“瞧着像個野人似的……”

如鐵狠狠瞪他一眼,不欲再與他廢話,睿王救他一命他很感激,可仍是逃走要緊,祝四說不定正在回來的路上呢!

如鐵無視玄明,向睿王自以為帥氣地拱手:“多謝出手相救!眼下我有急事,必須得走,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冠冕堂皇的話只是客套,實際上他打死都不想再見到睿王,因為睿王是皇子,太子也是皇子,睿王應是太子的弟弟,從哥哥家逃走遇見了弟弟,還能有什麽下場?

繼續跑呗!

如鐵轉身要走,睿王瞥見他稍微幹淨的面容,神色一凜,大叫一聲:“且慢!!”

侍衛們随之上前,将如鐵團團圍住。

如鐵一驚,心想自己如何暴露了,睿王卻道:“你轉過來。”

如鐵不敢貿然違抗,慢悠悠轉過了身,他臉上的紅疹此時已蔓延到了整張臉上,方才沾有灰塵看不太出來,因他将塵土差不多都擦盡了,紅疹就變得分外明顯。

玄明虎目圓睜:“殿下,他這……莫非是天花?”

睿王眉峰微蹙,沉思了片刻,果斷道:“不是。若是天花,早就蔓延開了,可本王尚未聽說皇城何處天花為患。且天花病人體有高熱,這人神智清醒,看來并沒有發燒,只是症狀略有相似罷了。”

如鐵以為紅疹一出就天下無敵了,沒想到卻被睿王一眼看穿,于是改為大大方方地恐|吓:“不瞞你說,我也不知這是什麽病,正要去醫館呢,別怪我沒提醒你,我這病也不知會不會傳染,還請趕快讓路吧!”

他因急切逃走被攔帶了一絲愠怒,面對郡王之尊也未用敬語,惹得玄明火冒三丈。

睿王卻仿佛不在意他的失禮,笑着道:“懂醫的人眼下就有一個,何必舍近求遠?”

“誰?”如鐵脫口而出。

話音未落,玄明已如幽靈一般閃到他身後,果斷扯住他一條手臂,将他按倒在地上,如鐵反應過來拼命掙紮,他尚是少年人身形,體又弱,被玄明出其不意制住,一時間哪能掙脫得開。

“玄明,你出手太重了。”

睿王輕斥一句,下了馬來到如鐵面前。如鐵被玄明按住動彈不得,臉貼着地,怒瞪着眼前那雙繡了雲紋的靴子,恨恨地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睿王道:“當然是替你瞧病。若是小病小災,也不必你再跑去醫館一趟,若是會傳染人的惡疾,本王更不能放你四處亂跑了。”

玄明會意,将如鐵的左臂高高舉起,一名侍衛上前,将一塊幹淨的素帕蓋在如鐵手腕上。

睿王捋起衣袖,隔着帕子,三指輕搭在如鐵腕上,沉吟片刻,又對玄明道:“把他的衣裳解了”。

“你敢!!”

如鐵頓覺屈辱,大叫一聲,卻被玄明狠踢了一腳。

玄明就像剝粽子一般,把如鐵的衣裳剝了個精光,一塊巴掌大的牌子從衣中滑落下來。

睿王盯着如鐵□□的上身,見紅疹分布的位置,大多集中在腋下,腰間及關節各處,十分确定地道:“這并非惡疾,應是被花草之類的沖了,這幾日飲食清淡一些,好好休息,軍中常有士兵得此病,不必擔心。”

言畢,玄明便松了手,如鐵簡直快被氣死了,是什麽病他早就知道了,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惡狠狠回敬救命恩人一記白眼。

玄明罵道:“殿下好心為你診脈,你這是什麽态度!”

如鐵漠然道:“現在我總可以走了吧?”

旁邊的侍衛撿起了方才掉落的牌子,呈給睿王,睿王略掃了一眼,原想着物歸原主,待看清楚上頭的字樣後卻愣住了。

這是一塊身份銘牌,背面陰刻着九蟒抱珠的圖案,正面寫着“如鐵公子”四個字。在大楚,九蟒僅次于九龍,唯太子才有資格使用。

睿王道:“你是太子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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