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進言

如鐵腿一軟就要跪下, 當今天子——穆子赹一見這情形便明白過來, 制止道:“這是外頭, 不必如此。”

說着瞥了一眼睿王:“承淵, 他是你府裏的?難怪有些與衆不同。”

穆承淵根本不知如鐵這個大嘴巴和皇帝說了什麽, 唯恐皇帝怪罪, 飛快地道:“爹,小鐵是我的公子, 他不知爹今日會來, 如有冒犯, 我代他賠罪。”

他原本将皇帝秘密安排在另一處包間,有侍衛長跟随,還有幾波暗衛, 誰知他爹竟也玩起了開溜, 還和如鐵溜到了一起。

穆承淵深深一揖,穆子赹有些好笑:“不知者無罪。你爹我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嗎?真別說,你這個公子, 還挺聰明的。”

如鐵尴尬保持着要跪下的姿勢, 一個勁地傻笑, 想努力證明自己其實很傻, 微服的皇帝近在眼前都沒認出來, 白追了那麽多年的網文!

真是的,玄亮怎麽也沒提醒他啊……哦, 不能怪玄亮, 玄亮估計也不認識微服的皇上呢。

與他們一起閑聊的農家青年有些摸不着頭腦, 為何突然間這老伯的兒子就來了,突然間小兄弟又成了老伯兒子家的人,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眼瞎得連自家老爺都認不得。

原來是一家子啊,青年覺得沒意思,拱了拱手道:“你們聊,我去別的地方轉轉,不打擾了。”

說完也不管別人臉色,自顧自地走了。

如鐵見無外人了,馬上狗腿地道:“老爺,您要喝茶不?我去給您倒水!”

穆承淵不覺瞪他一眼,穆子赹笑:“大家都在吃飯,我一個人喝什麽茶。原來你是叫作小鐵,來,給老爺說說,你覺得天下人因太子一案,會怎麽看待皇上呢?”

穆承淵眼前陣陣發黑,這是說了什麽,好端端怎麽扯到太子了?

如鐵囧了,偷眼看了看穆承淵,低下頭小聲道:“還是不了。我覺得老爺應該比我清楚。”

穆子赹道:“這我還真不清楚。”

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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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不是不敢說,反正已說了一籮筐了,只怕全部說出來,腦袋就要分家。

穆承淵無比頭疼,如鐵可憐巴巴望着他,他只得硬着頭皮道:“爹,小鐵沒念過書,爹想問什麽,我替他答。”

穆子赹道:“好,我也正想問一問你。承淵,這次你大哥的事,說實話,你怎麽看?”

穆子赹記得剛做決定保下太子時,朝中重臣都勸他三思,但是睿王從頭到尾都未說什麽,故而穆子赹一直以為睿王是支持他的,在得知眼前伶牙俐齒的小孩是睿王府的人,穆子赹不自覺就想,連個小孩都頗有微詞,會不會是……在睿王府裏耳濡目染?

這些年,他一直壓着睿王,睿王果真如面上表現的那樣,不争不搶,不怨不恨嗎?

穆承淵輕聲道:“我聽爹的。”

穆子赹一愣:“就這麽簡單?”

穆承淵道:“是。哪怕爹的名聲會因此受損,哪怕爹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執法如山,将成為一句空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爹想救大哥一命無可厚非,兒子無話可說。”

穆子赹:“……”

“承淵,你的想法我明白了。”穆子赹為難地揉着眉心,睿王是個機靈的,一開口就把利害關系都說透了,最後又擺明了全聽他的,他就是想訓斥兩句,也無從訓起。

算了,他也知睿王不易,為人臣,為人子,為人弟,怎樣做都不能盡如人意,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鐵在旁深呼吸了幾次,他很清楚這是向皇帝進言的絕佳機會,咬咬牙道:“老爺,我可不可以也說一句實話?”

穆承淵:“……”

穆子赹對如鐵的機靈率性很有些好感,和藹地道:“我都聽你說那麽多了,還差這一句嗎?你說。”

如鐵壯着膽子道:“聽說皇上下罪己诏,是因為養不教父之過,但是我覺得,袒護太子才是真正的養不教。”

這個如鐵!穆承淵只恨不能當場把他給掐死。

穆子赹一時被震住,之前他可以當如鐵是無意冒犯,但是眼下既知他是誰,還敢如此放肆進言,就連睿王向他陳述利害,都得拐着彎來,普天之下誰敢這麽指責他?

穆子赹拉下臉道:“區區一個公子,真是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我生氣?”

如鐵老實道:“我怕。但是剛才老爺與我說了很多話,也沒有怪我,我覺得老爺是個好人,應不至于因為我說了實話,就生我的氣。”

穆子赹冷冷哼了一聲,好人?先給他戴一頂高帽,還反複強調說的是實話,這樣他再生氣,可不就是聽不進勸誡的昏君了?

此人真不簡單……等等,這是睿王的公子??

穆子赹忽然想起睿王身邊久無人伺候,除去沒幾天就被退貨的桃夭,剩下的,不就是太子送的那個了?

他頓時覺得,如鐵多少有背主之嫌。

穆子赹漠然道:“你是不是很讨厭大少爺?”

如鐵的心跳倏地加快了,他有預感,接下來自己将要回的話也許會得罪皇帝,也許……

怎麽辦,要不要賭一賭穿越者的金手指?

他急中生智,不能跪下磕頭,就只好雙掌合十拜了拜:“不瞞老爺說,我是讨厭他,因為他所作所為,讓老爺為難了!”

“……”

穆子赹确信如鐵一定是在讨巧,內心卻不好受起來,他費力保住了太子,可是穆承瀾這些日子在做什麽?據說太子日日都喝得爛醉,沒有一點悔過的樣子,就連一個小小的男寵都能體會他的難處,而太子呢?

穆子赹到底沒追究如鐵,心不在焉地坐了一會兒,便帶着侍衛長回宮去了。

穆承淵氣急敗壞扯着如鐵道:“你還真是什麽都敢說,是不是本王次次都不追究,你就得意忘形了?你知不知道,方才若是惹得父皇生氣,你就直接被侍衛長抓起來砍頭了!”

如鐵成功蒙混過關,還在皇帝面前露了臉,總算有了一點穿越者的底氣,理直氣壯道:“因為他一直在問我的想法,若要砍我頭早砍了。而且殿下自己說的啊,皇上也堅持執法如山的,我覺得只要有這個想法,他就會是一個好皇上。歷史上這樣的君王都成了一代明君,明君才不會随便殺人。所以我決定賭一賭,殿下你看,這不都好好的嗎?”

賭你個頭!竟敢妄議帝尊?!

穆承淵想都沒想,直接一掌扇過去,如鐵被他拍得嗷了一聲,一蹦三尺高。

“帶走!”

穆承淵果斷令玄亮把如鐵拎走。大庭廣衆之下如鐵哪能讓玄亮像提雞崽一樣地提一路,免不了負隅頑抗,目光一閃,指着遠處大叫:“雲大哥!我看見雲大哥了!”

穆承淵皺眉:“你又想耍什麽花招?”

哪知這一下雲晞的聲音真的傳了過來:“承淵,你在叫我?”

溫潤如玉的青年攜劍而來。穆承淵見果真是雲晞,反倒不好當着摯友的面教訓如鐵,于是示意玄亮先把人放下。如鐵落了地,先得意地瞟了穆承淵一眼,小眼神別提多欠揍了,轉向雲晞卻無比乖巧地鞠了個躬:“雲大哥好。”

雲晞還記得他,沖他點了點頭:“你好。”

穆承淵被如鐵酸到了,一把将這貨拖過來按住,對雲晞道:“難得你也會來湊這種熱鬧。”

雲晞笑而不語。如鐵眼尖,瞧出來雲美人心情不太好,笑得也有些勉強。他對雲晞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好感,關切地道:“雲大哥,你怎麽了?”

雲晞道:“沒怎麽,可能呆久了有些累。”

穆承淵往四下看了一眼,道:“今日承渙都過來了,怎麽承澤卻沒在?”

雲晞道:“他有事先回去了。”

如鐵看看穆承淵,又看看雲晞,他們口中的承澤便是誠王府六公子,如鐵久仰大名,卻一直未能得見,一想,莫非就是方才匆匆一瞥,與雲晞說話的少年公子?

“誠王叔都在這兒了,他還能有何事?”穆承淵有些奇怪。

雲晞不大自在地道:“我娘她,最近想為阿澤說親。”

“哦。”

穆承淵馬上就明白了,穆承澤在誠王府不過是庶子,生母已逝,再加上誠王正妃去世多年,府裏側妃又只顧拈酸吃醋,哪會顧得上管一個庶子成未成親?而在誠王這個當爹的眼裏,除了嫡子和周側妃生的兒子是寶,其他庶子都是草,當年若不是雲晞心生憐憫,将年幼喪母的穆承澤抱回永昌侯府養,也不知這個耳聾的堂弟在誠王府能不能活下去。穆承澤後來在永昌侯府住了幾年,與長公主一家感情深厚,長公主想為他做主也很正常。

只不過這于穆承澤來說是件好事,雲晞為何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如鐵道:“雲大哥是在擔心什麽嗎?”

雲晞躊躇道:“阿澤他耳不能聞,也不知我娘會給他找什麽樣的女孩,會不會不懂事,照顧不好他……”

“姑姑的眼光一向很好。”穆承淵完全不能理解雲晞的糾結。

如鐵可算有一次能像看傻子一樣地看穆承淵了,這個超級大直男,難道就看不出來雲美人有多在意穆……穆公子嗎?

話說叫穆公子的還真多啊,一抓一大把。如鐵內心默默翻了個白眼,道:“雲大哥是關心則亂,我覺得穆公子若是不喜,應當會告訴長公主。長公主既疼愛他,也會聽一聽他的意見。”

雲晞道:“但願如此。”

雲晞和所有的穆公子都是表兄弟,尋常表兄弟要結婚,至于這麽悶悶不樂嗎?

聽蒲公公說,雲美人也沒成家。若穆承淵是因為情傷,那雲晞又是為了什麽?古代貴族大多十五六就成親了,一般在雲晞這年紀,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永昌侯與長公主之子怎樣看都是個香饽饽,古代又能三妻四妾,不存在喜歡的姑娘不能娶一說,所以到底是怎麽剩下來的?

如鐵有一雙善于發現腐的眼睛,試探道:“那如果穆公子也滿意長公主提的親,皆大歡喜,雲大哥就不會犯愁了吧?”

雲晞認真想了想才道:“那是自然。”

因他片刻的猶豫,如鐵已迅速給他與素未謀面的六公子蓋上了一個“有JQ”的戳。

其實如鐵發現雲晞有同的傾向時多少有一點開心,大楚雖尚男風,絕大多數貴族子弟養男寵只是為了肉體之歡,談不上真心喜愛,哦,太子對許淩寒或許愛過,但如鐵始終以為,那不過是太子變态的占有欲而已。

穿越到古代做男寵,他身不由己,但是在能自己做主的感情上,喜歡同性,不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一件寂寞的事。

如鐵的目光落在穆承淵身上,悄悄蹭過去扯了扯穆承淵的袖子,輕語道:“殿下,雲大哥為何沒成家啊?”

吃一塹長一智,不能在睿王面前提清儀,那雲美人總可以問一下吧?

穆承淵:“……”

如鐵怕他多想,連忙道:“殿下放心,我絕對沒有肖想雲大哥,我只是好奇……”

穆承淵道:“他這人有點毛病,不是真心喜歡的不要。姑姑與姑父都拿他沒辦法。以前父皇想為他指婚,他卻以自己四處征戰,不忍拖累女方為由拒了。姑姑又氣又心疼他,不過姑父另有長子,他不必繼承永昌侯府,姑姑于是去求了父皇,雲晞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結果就拖到了如今。”

如鐵激動得不行,果然他的猜測十有八九是準的,那既是說,雲大哥極有可能是深櫃,看這樣子搞不好連自己性向都不清楚……

要不要想法子幫一幫他?還有那個另有長子是何意?

“殿下,雲大哥為何不必繼承永昌侯府?”

穆承淵道:“你連這都不知?姑姑是姑父續弦。姑父的發妻去世多年,膝下有一子叫雲晖,那才是永昌侯世子。”

“……啊??”

鬧半天雲大哥竟不能襲爵,長公主心裏能樂意嗎?

他雖沒直接說出來,眼神便是這個意思了,穆承淵只好再道:“姑姑也是再嫁。當年南诏王仰慕姑姑,曾派人來提親,姑姑為了大楚和親遠嫁,後來南诏王身故,姑姑歸朝後便嫁給了姑父,兩人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我母妃和姑姑感情極好,小時我便常去永昌侯府,與雲晞自幼相識。那時我最景仰的人不是父皇,而是姑父。說起來,姑父以前還曾做過姑姑的侍衛,最後憑戰功尚主封侯,也是一段佳話。”

如鐵聽了一耳朵皇室機密,雲晞不娶在古人堆裏也算是怪胎了,難怪長公主會支持他,原來她自己與永昌侯也是歷經曲折,故而眼界就與一般人不同。

“殿下……”

如鐵下意識便想說,長公主和永昌侯都翻篇了,那您呢?

“……嗯?”

穆承淵微微凝神,他以為如鐵還想打聽些別的八卦。

如鐵一個緊急剎車,幡然醒悟過來,他曾因此與穆承淵鬧過別扭,差一點就好了傷疤忘了疼。

“呃,我是說,殿下覺不覺得,雲大哥和六公子……感情太好了?”

如鐵其實更樂意yy穆承淵和雲晞,畢竟這倆是從小一起光屁股玩沙子的竹馬竹馬,可是穆承淵都直言不喜歡男人了,雲晞待穆承淵也就是個純發小的兄弟情,證據就是,雲晞可從來沒操心過穆承淵的婚事。

本來雲大哥、雲大哥的聽着就有點鬧心,穆承淵狐疑地道:“他們兩個與你何幹?你又想什麽幺蛾子?”

“我是說他們兩個……”

如鐵湊到穆承淵耳邊,低語了幾個字,穆承淵臉色驟變,連敲了他十幾下頭,咬牙切齒道:“再亂說,不等雲晞收拾你,本王先揭了你的皮!”

“別、別,殿下我不敢亂說了。”

如鐵抱着頭一個勁讨饒,一看雲晞,雲美人壓根不知他們兩個在竊竊私語什麽,正好奇地望着他們,如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雲大哥,我的小吃店就要開張了,你到時帶穆公子一起來玩好不好?”

“我?”

雲晞驚訝地指了指自己,睿王家的這個公子活潑得緊,連帶把睿王殿下沉悶的個性都帶得活潑起來了。

“嗯,就是雲大哥,一定記得來噢!”

雲晞溫聲道:“好。”

既是睿王府開店,必然要捧場的,嗯,還要帶上阿澤……

謝天謝地,他總算能有個不必糾結又能把阿澤叫出去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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