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車開得很準時, 坐下沒幾分鐘就開了, 丁霁看了看窗外, 莫名有些興奮,明明每年寒暑假都會跟爺爺奶奶或者小姑出去旅游,這會兒仿佛沒出過遠門兒似的, 看着外面的站臺都很新鮮。

跟個傻子似的。

果然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沒怎麽出過門兒啊?”

“國我都出過一千多次了,”丁霁說,“門兒是每天都出。”

“我沒出過國, ”林無隅想了想, “其實我也沒太出去旅游過,小時候沒人帶我去, 初中高中以後才自己出去玩的。”

“以後我出去玩叫上你,”丁霁說, “我跟鵬鵬……哎,這人現在上班了, 也不能說走就走了。”

“這次就是旅游了。”林無隅說。

“可以,”丁霁點了點頭,拿出手機, “吃的玩的買東西的地方, 鵬鵬都給我列出來了,必去的地方能有一百個都不止。”

林無隅笑了起來:“留着以後上學的時候慢慢玩吧。”

雖說是為了聊天兒才換的座,但其實也沒聊太久,丁霁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睜開眼睛的時候腦袋靠在林無隅肩膀上, 林無隅的腦袋靠在窗戶上,腦門兒下面還墊着他的萬用小海星。

丁霁坐正了繼續睡,沒睡兩分鐘,他感覺自己腦袋一歪又枕到了林無隅肩膀上。

他把腦袋擺正,剛一閉眼就又靠了上去。

感覺跟拜山神一樣,一個頭接一個頭地給林無隅磕着。

一直磕到快到站,兩個大叔因為拿行李吵起來了,他才終于從昏睡中醒過來。

發現林無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大叔吵架,肩膀上頂着他的腦袋,中間還墊着小海星。

“這東西是好哈?”丁霁拿起小海星。

“我出門兒要坐車都帶着,”林無隅湊近他小聲說,“你說這倆大叔能打起來嗎?”

“不能,”丁霁說,“馬上到地方了,着急下車呢,這會兒打架不劃算。”

“也是,”林無隅笑了笑,“馬上要到了,你有地方住嗎?”

“随便找個……”丁霁說到一半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提前訂房間了啊?”

“沒。”林無隅搖了搖頭。

“那你得意洋洋的笑個屁呢?”丁霁說,“我以為你訂好房了跟我這兒得瑟呢。”

“我租的房。”林無隅說。

“……什麽?”丁霁愣了。

“租了兩個月,”林無隅說,“這趟不管找沒找着人,我給我爸媽有個交待就行了,出分了回去跟我們班主任碰個頭,事兒處理完了我就過來了,通知書他給我寄過來。”

“你這意思就是……”丁霁看着他,“這個暑假就不在家裏呆着了呗?”

“本來也沒在家呆,是在宿舍,”林無隅說,“我提前過來正好有時間跟奔哥的幾個朋友見見面。”

“啊,”丁霁想了想,“你還得兼職賺錢呢是吧?”

“不像某些人,”林無隅說,“欠了好幾萬的債還敢跟債主說他要去看升國旗。”

“……我一會兒下車就找地方洗盤子去。”丁霁說。

“堂堂三中第一,人稱江湖小神童,”林無隅說,“給自己的定位就是洗盤子啊?”

丁霁認真地想了想:“我跟你說實話,我生存能力都不如劉金鵬,他還能去賣個西瓜做點兒小生意,我也就支個攤給人算命了。”

林無隅笑着沒說話。

丁霁以前沒太想過這些事兒,跟林無隅在一起的時候,有了比較,他的感覺才明顯起來。

雖然跟父母的關系都不好,但他至少有心疼他的爺爺奶奶和小姑,雖然父母的愛和關心缺席至今,但他感受到壓力的時候能有個藏身之所,他因為父母而缺失的安全感,可以在爺爺奶奶那裏得到一些補償,讓他依然可以撒嬌,可以耍賴,可以不考慮很多事,就像身邊大多數的同學那樣,做一個普通的高中生。

但林無隅不同,林無隅身邊是空的,前後左右,只有他自己腳下那一塊,是實的,他只有一步一步踩下去,往前,不能退。

林無隅的性格算不上多開朗,但他可以跟每一個人友好相處,給所有人留下印象,會利用暑假為自己以後的兼職先做好鋪墊。

而他只能去洗盤子。

差距啊這就是。

丁霁嘆了口氣,還可以發傳單,幫人遛狗,替人喂貓……

什麽時候能還上那三萬塊!

林無隅過來之前已經跟房東聯系好了,房東視頻裏給他看了房子,套房,有獨立衛浴,有一個簡單的小廚房,能做些油煙不大的飯菜,屋子還挺新,就是有點兒貴,因為租期短,但林無隅還是租了,因為這房子就在照片上那個地鐵口附近,走路過去不到二十分鐘。

出了站丁霁就拿了手機,開始找酒店,林無隅按下了他的手:“住我那個房子就行。”

卧室裏的床是個雙層的,下面是雙人大床,上面有一個單人小床,應該是按一家三口的結構布置的。

雖然他的計劃裏沒有丁霁,但現在丁霁已經來了,他就不可能讓丁霁再自己去找個地方住。

按丁霁的江湖規矩,這肯定太不仗義了。

“你租了個什麽房子能住下兩個人啊?”丁霁問,“單間配套能住兩個人嗎?估計床都是單人的吧?”

“你可以睡地板。”林無隅說。

“……沙發也行吧,怎麽就給我打發到地板上去了?”丁霁說。

“誰告訴你有沙發了?”林無隅說。

“謝謝了。”丁霁馬上拿出手機,低頭繼續找房。

“走吧。”林無隅伸手過去把他手機按滅屏了,“不擠單人床,不睡地板。”

按房東給的地鐵路線,他們在人群裏裹着,還算順利地找到了地方。

出來的地鐵口,就是拍到林湛的那一個,林無隅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很多人都是一閃而過,根本沒有機會看清就消失了。

“這要蹲守的話,”丁霁看了看四周,“只能杵這兒了,進了旁邊店裏都看不清人,就算他往這兒走,我們也不一定能認出來。”

“沒事兒,每天來這兒站會兒就行。”林無隅說完繼續往前走。

丁霁跟了上來,過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他真在這兒,又願意被你找到,你杵兩天他就該出現了。”

“嗯。”林無隅應着。

“他還能認出你嗎?”丁霁說,“他走的時候你才八歲吧?你小時候長什麽樣?”

“很醜。”林無隅說。

丁霁猛地轉過頭:“不能吧?小時候很醜的人怎麽可能長成現在這樣。”

“為什麽不能?”林無隅問。

“沒什麽為什麽,”丁霁指着自己,“我小時候,我奶奶說我小時候長得就特別可愛,像塊小奶糕,所以我現在就帥。”

林無隅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

丁霁長得是挺帥,但身上藏不住的江湖氣怎麽也沒法跟小奶糕産生什麽關聯,何況哪家小奶糕幾歲就會騙人了,非要用糕來比喻,也就是塊紅糖年糕……

這麽一想,突然就餓了。

林無隅笑了起來。

“你再笑一個?”丁霁有些不爽。

“我覺得你像紅糖年糕。”林無隅笑着說。

“我有那麽黑嗎?”丁霁看了看自己胳膊,“挺白的啊,你什麽眼神兒,我覺得我比你白好嗎?”

“好的神童小奶糕。”林無隅說。

“……你要非這麽叫我的話我還是小年糕吧。”丁霁嘆了口氣。

林無隅拿出手機,邊走邊翻了好半天,最後把手機遞到了丁霁面前:“看吧,這是我小學時候表演節目,老師給每一個孩子都拍了一張。”

丁霁馬上接了過來,很有興趣地看了看。

然後皺了皺眉:“我靠,真挺醜的,你是不是整容了?”

“滾。”林無隅說。

“還有別的照片嗎?”丁霁放大了這張照片又看了看,能看得出來是林無隅,但的确不好看,瘦瘦小小的,還有些怯生生的土氣,也沒點兒笑容。

“就兩張,”林無隅說,“後面那張也是,跟……林湛的合照。”

丁霁猶豫了兩秒,往後滑了一下,看到了一張合照,也是手機翻拍下來的,應該比前面那張更早些,小林無隅更瘦小些,土氣依舊。

旁邊蹲着的應該就是林湛,看上去比林無隅好看多了。

神奇的是,兄弟倆臉上都沒有笑容,林湛看上去甚至有點兒憂郁,跟偷拍的那張照片也沒法對比,畢竟也是十多年前的樣子了。

“他有可能認不出來我了,”林無隅說,“我現在畢竟……”

丁霁點了點頭,畢竟已經不是當年的土瘦小朋友,是個帥哥了。

“這麽英俊。”林無隅說。

丁霁嗆了一下,咳了好半天才笑出了聲:“你什麽毛病?”

“有點兒失落啊,”林無隅笑笑,“不知道是想找到他,還是希望找不到他。”

丁霁沒說話,胳膊搭到他肩上晃了晃。

房東把鑰匙留在了樓下門衛,對過身份證之後,他倆拿了鑰匙直接進了樓裏。

今天電梯在維修,他們從樓梯爬到了五樓,還行,不算高。

房間跟之前視頻裏看到的一樣,簡單家具,收拾得挺幹淨。

丁霁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看床:“可以可以,居然有兩張床,我睡上面那張吧。”

“嗯。”林無隅放下行李,站到窗邊往外看了看。

“現在幹什麽?”丁霁看了看時間,“這會兒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如果他是上班族,估計已經進了地鐵了。”

“吃飯,”林無隅說,“我快餓瘋了。”

“我能先洗個澡嗎?”丁霁說,“換身衣服……”

“不能,”林無隅堅持,“我要吃飯。”

“……走走走走!吃飯!”丁霁很無奈,“吃吃吃吃吃!”

說是急着去吃飯,但出門他倆都下意識地往地鐵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地鐵口了,才停了下來。

丁霁感覺林無隅大概自己都不清楚,其實自己非常想找到林湛。

“去哪兒吃?”林無隅問。

“就這附近吧,別跑遠了。”丁霁說。

“嗯,”林無隅往旁邊指了一下,“剛我看到那邊有個烤鴨店。”

“行。”丁霁很幹脆。

店裏人很多,林無隅想找個靠近窗口的桌子,已經沒有位置了,他猶豫了一下,大概是找林湛的念頭沒能打過饑餓,他最終還是在看不到街的桌子旁邊坐下了。

林無隅點菜的時候,丁霁問他要了那張偷拍的照片,放在桌上,趴上去仔細看着,希望能再找到些線索。

服務員走開的時候,丁霁把照片推到了林無隅面前:“我不太确定,你看看他是拿着個袋子嗎?”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低頭盯着照片開始看。

說實話,這照片他始終沒有仔細看過,他不敢多看。

但丁霁提醒之後,他馬上就看到了照片上疑似林湛的這個人,右褲腿兒旁邊露出了一個角,是個白色的塑料袋,褲腿兒另一邊也能看到這個袋子,上面隐約有綠色的條紋。

“剛我們過來的時候,”丁霁說,“有個超市。”

“有嗎?”林無隅看着他。

“有。”丁霁說。

“你确定?”林無隅問,他一路走過來,也往旁邊看了,倒是沒太注意有超市。

“确定,你信我,我靠這些蒙人呢,”丁霁說,“地鐵口前面有個大廣告牌,廣告牌再過去那個口就是超市,左邊是個書店,右邊是個文具店,從你租房那個地方出來所有的店我能給你按順序說出來。”

這一瞬間林無隅對丁霁的觀察佩服得五體投地。

“超市的标志你看到了?”他問。

“連鎖超市,白底兒綠字,”丁霁說,“很像。”

林無隅看着他。

“這超市到處都有,就一出來小區門口就有,”丁霁說,“這麽密集的超市,如果是在這裏面買了東西,就肯定住附近,要不誰會大老遠去個自己家樓下就有的超市買了東西再拎回去的?”

林無隅感覺自己心跳一下加快了。

“但是還不确定,這個标志到底是不是,”丁霁說,“一會兒吃完……”

“我現在去看。”林無隅站了起來。

“哎哎哎哥哥,”丁霁抓住了他的手,“你別急啊,我還沒說完。”

“說。”林無隅覺得自己腦子有點兒亂。

“還有一個可能,”丁霁看着他,“他只是用這個袋子裝東西而已,如果是這樣,他就不一定住附近。”

林無隅皺了皺眉,趴回桌上繼續看照片,鼻尖都快頂到照片了。

“你眼鏡呢?”丁霁問。

“哦。”林無隅這才回過神兒,從兜裏拿出眼鏡戴上了。

“林無隅,”丁霁小聲叫他,“林無隅?”

“嗯?”林無隅看着他。

“你這會兒都不像學神了啊。”丁霁在他手上拍了兩下。

林無隅愣了好一會兒,抓過丁霁的手按在桌上,低頭用腦門兒枕在了他手背上,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有點兒慌了。”

“看出來了。”丁霁說。

“霁半仙兒,”林無隅說,“你給算一卦吧?”

“你說話注意點兒啊!”丁霁一下提高了聲音。

“你給算一卦吧,”林無隅糾正了自己的稱呼,“丁半仙兒。”

“算什麽?”丁霁問。

“我能不能找到林湛?”林無隅悶着聲音。

“這個算不出來,”丁霁說,“我只能算你這趟能不能有收獲。”

“你們這些江湖小騙子,”林無隅擡起頭笑了起來,“就不算準答案是吧?”

丁霁啧了一聲,從兜裏摸出了三個銅錢,排在了桌上:“看見沒,我把我奶奶的錢帶出來了,我每次出門兒她都讓我帶着,我奶奶可不是半仙兒,這老太太是全仙兒。”

林無隅笑着點了點頭。

丁霁看了看四周,把錢拿起來扔到了桌上,幾次之後就開始埋頭琢磨。

過了一會兒他擡眼看着林無隅:“你會有意外收獲。”

“意外?”林無隅愣了愣,“有多意外?”

“不知道。”丁霁收起了錢。

“收獲個嫂子?”林無隅問。

“靠,”丁霁笑了半天,“也不是沒可能啊。”

林無隅笑着沒說話,感覺慢慢回到了之前的狀态裏。

他的确是有些慌亂了,不知道是因為老媽突然病了,還是因為林湛突然有了消息,也可能是因為這次讓他真正感受到了孤單的行程,他這麽多年無論發生什麽都能壓住的情緒會因為這一點點小小的細節就猛地一下失去了平衡。

如果沒有丁霁在旁邊,他這會兒真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這頓飯吃得還是很愉快的,菜很好吃。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林無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段時間沒跑步,我可能要胖了。”

“就你這吃法,你得跑全馬,半馬都不夠你瘦的。”丁霁皺着眉。

“去超市看看,順便買點兒零食和飲料,晚上可以吃。”林無隅說。

“随便你,我現在聽到吃的就想吐。”丁霁說。

往超市走的時候,林無隅仔細看了一下,丁霁之前說的店的确都對上了,超市也的确是白底兒綠字的招牌。

這會兒熟食打折,超市裏人還挺多的。

進了超市,丁霁去拿了個筐,想到林無隅的食量,他又放下了筐,去旁邊推了個車,正要往裏走的時候,林無隅猛地轉過了身,往門口看過去。

丁霁趕緊也跟着看過去。

有幾個人正往外走,看背影是三男一女,看不出是不是一塊兒的,幾個人都拎着超市的袋子,看樣子買了不少。

丁霁不知道林無隅為什麽會看這幾個人,看不到臉,連個側臉都沒有,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三個男人裏有兩個都是瘦高個兒。

“是嗎?”丁霁把車放了回去。

“不知道。”林無隅往回跑過去。

丁霁嗖一下沖到了他前邊兒,正想往前接着嗖過去的時候,超市的工作人員攔住了他:“無購物出口在那邊!”

“不好意思。”林無隅說,又轉身往出口跑過去。

丁霁跟上,兩個人很快地跑出了超市。

但就這會兒工夫,外面的街上已經看不到那幾個人了。

天已經黑了,路燈下來來往往的人還有很多,每一個人都腳步匆忙,幾個同樣腳步匆忙的人彙入人群,連一秒鐘都不用,就消失了。

林無隅站了一會兒,莫名覺得輕松了很多。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嘈雜聲響,甚至連人群裏的氣息都是陌生的,空氣也是陌生的。

他所熟悉的一切都消失在陌生裏了。

很輕松。

“怎麽辦?”丁霁問。

“買零食啊。”林無隅轉身又走回了超市,“給你買根兒棒棒糖吧。”

“一根棒棒糖打發我?”丁霁瞪着他。

“一包。”林無隅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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