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葬龍訣
這拍棺可是有說法的,一般要連續拍七下,叫做拍棺震鬼——不管是在陰陽兩界,都有着各種規矩和禁忌,鬼不會輕易傷人。人怕惡鬼,而鬼也一樣懼怕兇人。
大凡是摸金倒鬥的,天生就是吃的死人飯,徘徊在陰陽兩界,身上自然帶着一股兇煞之氣,否則,哪裏鎮得住兇煞惡鬼?
一般人碰到今日這樣的邪事,只怕老早就焚上一炷香,對着棺材叩首三拜,然後悄然離開,這樣的情況下,當然能夠保全。但因為猴子已經身首異處,而徐老漢和牛大要是不做這麽一行,早晚也就是一個死,所以,徐老漢今天是鐵了心,要跟這棺木中的惡鬼鬥上一鬥。
拍了棺材,那是給一個警告。
“砰砰砰——”一連七下,徐老漢重重的拍在棺木上,只震得人心都惶惶然。
似乎,徐老漢隐約聽到,棺材中有人輕輕的呻吟了一下子,似乎是受了驚吓,又像是受痛不過,忍不住叫了出來。
徐老漢心中一顫,他可不認為,剛才那低低的呻吟,是出自自己的錯覺?
“牛大,焚香!”徐老漢叫道。
“好咧!”牛大忙着答應了一聲,從搭袋裏面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香,用火折子點燃,遞給了徐老漢。
徐老漢接過香來,夾在了左手無名指和中指之間,在自己的額頭上點了一下子,這才對着棺材拜了下去,口中吶吶念叨道:“今日我徐老漢為着生機所迫,不得不打擾貴客,借些黃白之物,他日若是發達,定當給貴客燒上高香!”
這一着軟硬并使,拍棺震鬼,那是給裏面的惡鬼一個警告,今日他要借些黃白之物,不借也得借,否則,他就不惜毀壞棺木,傷它遺體。而後在燒香禮拜,言明來歷,同時許下香火諾言,以備将來。
拜完,徐老漢把香遞給了牛大,牛大就把香供在了棺材前。然後兩人合力,推開了棺材蓋。
正如徐老漢所料,這棺蓋并沒有釘死,所以,他們幾乎沒有費什麽功夫,就直接把棺材蓋給推開了。
牛大舉着手電筒,向着下面照了下去,棺材裏面,金玉耀眼,中間是用金絲線刺繡的精美金帛,層層疊疊的裹着一具遺骸。那金帛上繡的圖案,也有些古怪,徐老漢摸金倒鬥多年,眼力不凡,居然看不出那金帛上繡的是上面東西,只是感覺一片金光耀眼。
大概是久處黑暗中,沒有和空氣太多的接觸,導致這金帛居然燦爛如新。但徐老漢心中很是清楚得緊,這金帛雖然看着像是新的,事實上,棺蓋打開後,接觸到太陽,不過數日就會化成灰燼,完全腐朽了。
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抵得了時間的流逝。
由于遺骸連着頭臉都被金帛裹住,看不到一點,徐老漢也不能确定,這墓室的主人,是男是女,還老是少……
這樣的入殓方式,也讓徐老漢感覺有些奇怪,但是,這等時候更加吸引他注意的,卻是在遺骸周圍,一件件金光閃爍的純金打造的殉葬器皿。
古代那些名門望族,富貴人家的上位者入殓,都是極其講究的,殉葬的金銀之物,也大有講究,徐老漢只是看了一眼,心中就明白,這些金銀器皿,都是特意打造了給墓主死後殉葬所用。
一般來說,從殉葬的金銀器皿上,也可以看出墓主生前的身份來歷、功名爵位等等。但徐老漢這個時候,卻顧不上研究這個了,當即墊着腳,就想要去抓那靠的最近的一只純金盤子。
無奈那棺材看着似乎不大,下面卻有着宮床将棺材太高不少,如今,就算徐老漢墊着腳,卻也夠不到棺材裏面。
牛大沖着徐老漢比劃了一下手勢,示意他進去。徐老漢想想,也沒有別的法子,當即縱身跳進棺材內,從搭袋裏面取出早就備好的蛇皮袋子,把殉葬的金銀器皿,一件件的塞進蛇皮袋子裏面。
那些金銀器皿制作精美,徐老漢一邊往蛇皮袋裏面塞,一面留神數了數,共計十八件,而且,這些金銀器皿上面,多有鑲嵌各色珍貴的寶石。徐老漢心中大喜,把猴子的慘死暫且忘掉,做了這麽一筆,這輩子是不用愁了。
等着把十八件金銀器皿全部收在蛇皮袋裏,徐老漢正與縱身跳出棺材外,目光一轉,在昏暗的手電筒光柱下,似乎是那金帛包裹的遺骸頭部,赫然放着一把造型古樸的青銅古劍,古劍下面,壓着一卷發黃的古書。
難道說,那書就是墓主的墓志?徐老漢知道,墓志都是記錄墓主生平種種,有些人喜歡找人寫下墓志,還有人卻喜歡把生平種種,刻在棺材或者是墓室牆壁上,形成精美的圖刻,反正作用都是一樣,就是讓後人記住他們的“豐功偉績”。
徐老漢想到這裏,伸手就去取那青銅古劍,同時把那卷發黃的古書一并拿了過來。
古書不知道是什麽年代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所做,質地溫潤,不想紙張,畢竟,如果是紙張或者竹簽,只怕老早就腐爛不堪了,哪裏還能夠保存完好?
借着昏暗的手電筒光柱,徐老漢發現,那古書竟然是殘缺不全的,翻過來一看,他頓時吓得肝膽俱裂——這哪裏是什麽墓志?
古書上面,赫然書寫着三個大字:“葬龍訣!”
徐老漢只感覺,心髒都隐隐有些刺痛,聯想到風牆上的血污和猴子的無頭屍體,加上那鎖龍井,知道不好,這墓中實在是詭異得緊,只怕真有什麽妖物。
做他們這一樣的,倒不怎麽懼怕那些不幹不淨的東西,就是怕一些未明妖物,一旦遇上,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徐老漢出神的時候,突然,有着什麽液體,濺到了他的手背上,下雨了?徐老漢本能的一呆,但随即他想起,自己身處古墓中,就算下雨,也不至于淋到他手上啊?低頭一看,徐老漢吓得差點魂飛魄散。
他的手背上,赫然有着兩點殷紅的血跡。
一瞬間,徐老漢的全身都僵硬了,過了大概三四秒鐘,他才艱難的擡頭,向着牛大看過去——牛大碩大的身子,依然直直的站在那裏,手中還握着手電筒,但是,他的項上人頭,卻是不翼而飛……
鮮血噴灑出來,濺在地上,濺在了那些擡棺的青銅人傭身上……
為什麽會這樣,到底是什麽妖物,居然能夠無聲無息的砍掉了牛大的腦袋?他沒有見到猴子是怎麽死的,但剛才牛大,距離他不過兩步之遙,就這麽被妖物砍去了腦袋,而他竟然全無所覺?
這完全不可能,也根本不合常理!
徐老漢的一顆心,砰砰亂跳,忙着定了一下神,看着地上的血跡和牛大那沒有了腦袋的身子,不對勁——牛大除了少了腦袋,他記得很清楚,牛大的腰間,要別着一把斧子……
原本死寂的古墓中,一陣風陰沉沉的吹過,墓室的門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還有鐵鏈拉扯的聲音,似乎有人戴着腳铐在走路,徐老漢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墓室門口,一個黑漆漆的鬼影,手持利斧,正一步步的向着古墓中走來,分不清楚是人還是鬼……
徐老漢一咬牙,陡然再次跳進棺材中,然後,從裏面扯過棺材蓋,砰的一聲,把棺材給蓋上了。
這麽做,看似乎是自尋死路,但徐老漢心中卻清楚得緊,今日他是碰到了守靈的妖物,這樣的妖物,自然也不會是活人,大都是生前就被人用慘無人道的法子殺死,再用神秘莫測的蠱毒之術,練成了護棺妖物,他們兇殘暴戾,無所畏懼,唯一不敢動的東西,就是墓室主人的棺椁。
所以,他只要躲在棺材中,等得一時半刻,那妖物離開,他再行出去,到了外面,那妖物自然就奈何不得他了。
棺蓋蓋上的瞬間,四周一片黑暗,徐老漢躺在那金帛遺骸上面,一動也不敢動,同時側耳向外面聽去,想要聽聽外面的動靜。
無奈,大概是棺材的密封性好,徐老漢居然什麽都聽不到,過了大概一時半刻的,他估計得大概差不多了,當即便于從棺材裏面出來,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下,陡然伸出來一雙冰冷之極的手,死死的把他一把抱住,令他動彈不得……
徐老漢大驚,死命的掙紮,無奈那冷硬的手越勒越緊,幾乎要把他的胸骨都勒斷了,他想要放聲大叫,卻喉嚨嘶啞,似乎堵着什麽東西,一個字也叫不出來。
耳畔,似乎有個沙啞的聲音,不斷的在說着什麽,徐老漢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知道過了多久,徐老漢陡然清醒過來,不僅大驚,忙着一頓起身,伸手推開棺蓋,跳出棺材,距離棺材不足兩步遠的地方,牛大的無頭屍體,依然直挺挺的站在哪裏,手中還握着手電筒,只是手電筒的光,越發的昏暗不明了……
徐老漢只感覺後腦勺沉重得緊,處于本能的,他伸手摸了一下子,下一刻,他全身冰冷——他的腦袋後面,鼓起了老大的一個包。
不,那不是一個包,那是另外一個腦袋,剎那間,徐老漢呆若木雞,他心中很是明白,自己已經讓那個墓室的主人用陰毒的法子,附在了它自己的腦上,這輩子也休想擺脫。不,他沒有這輩子了,不過一時半刻,他就徹底的變成了不人不鬼的妖物。
想到家中的老婆孩子,徐老漢一咬牙,從衣服上撕下布條,把頭臉牢牢的遮住,從棺材內摸了幾塊金子,連同那葬龍訣和青銅古劍,一起塞在搭袋中。
于此同時,徐老漢震驚的發現,他的手指居然形同雞爪,漆黑一片,還生有恐怖的蛇鱗,觸目心驚……
原本死寂的古墓中,再次傳來一陣陰風,隐約之間,似乎有人凄涼的哭聲,悲悲戚戚。徐老漢不敢再做逗留,跌跌撞撞,向着墓室的門口走去……
我們一行考古人員趕到黃土村的時候,已經是落日時分,深秋的殘陽,如血般鋪在渾濁的黃河水上,濁浪帶着千年的滄桑,毫不留戀的卷着浪花,奔騰而去。
而展現在我們眼前的,就是一片蒼涼荒蕪,文明的發展軌跡,似乎在這裏滞留了前進的腳步,秋風帶着哀鳴,卷起漫天的黃沙,天蒼地荒,透過滿目渾濁,殘陽如血,瑟瑟而泣。
擡頭,不遠處的山崗上,黃葉掩映中,有着希破的黃土牆,殘留着一些人類居住的痕跡。
胡胖子看到我們一行人的到來,站在傳說中的鬼灘上沖着我使勁的揮手,扯着嗓子吼道:“徐老大,快過來,有重大發現!你咋磨蹭到今天才來?”
就連着錢教授,也表示得很是興奮,扯着嗓子招呼我——看樣子這次黃土村的考古發掘,真的有重大突破。
我答應了一聲,極目遠眺,入眼所及,都是黃沙淺灘,不遠處的黃河水,混沌澎湃,奔騰而過。擡頭看向遠處的山脈——這地方依山靠水,黃河水在此彙聚盤旋,然後奔騰而去,這地勢……難道竟然是傳說中的“龍眼”?
龍眼,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難道說,這地方竟然是——那個“故事”裏的地方?
原本已經塵封多年的往事,一點點的在我腦海中呈現,清晰如同自身經歷——
那是小時候,姥姥給我說的一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解放前,中國經過近百年的戰亂,到處都是一片荒蕪,大城市裏面還好一些,一些普通的鄉村野鎮,常常是路見白骨,夜聞鬼哭,各色離奇古怪的鬼故事,也在民間悄然傳開,導致到了晚上,普通人都不敢出門。
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黃河岸的一個窮山村裏面——原來,這個小村子只有十五六戶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祖祖輩輩平日裏就在黃河裏面讨生活,如今遇到這兵荒馬亂的,早有些人家混不下去,抛了祖業,拖兒帶女的進城讨生活。
如此一來,原本就人口不旺的黃土村,就更加蕭條了。
這日,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黃土村僅僅剩下的五六戶人家,也都早早的關上門,早早的鑽進被窩裏面睡下了。
徐老漢雖然也睡下了,可怎麽都合不上眼,如今家裏窮的快要揭不開鍋了,黃土村又偏僻,想要找個人家借點餘糧,都找不到個人——原本還是好,自己一個人,随便弄點什麽,就打發了一頓,但自從一年前,他在鬼灘上打漁的時候,救一個逃荒的女人,并且就一起過起了小日子。
女人很是賢惠,平日裏洗衣做飯收拾屋子,不用徐老漢操一點的心思,可偏偏,今年竟然碰到了難得的百年大旱,黃河水一下子就落了下去,也沒個地方打漁了……
原本兩個大人,還能夠省吃儉用的撐下去,偏偏,就在今年夏末,女人給徐老漢添了一個女娃兒。
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啊!徐老漢翻了個身,在心中叨咕了一聲,但願牛大和猴子這次能夠有所發現,做上這麽一票,然後一家子去城裏某個出路。
想到這裏,徐老漢就更加睡不着了,只在炕頭上翻騰了足足半個時辰,這個時候,突然聽得外面傳來急劇的拍門聲,在漆黑的夜晚,傳的老遠老遠,甚至讓人有些膽顫心驚。
女人和孩子都被吵醒了——不滿兩個月大的孩子,哇了一聲就哭開了。
徐老漢拍了拍女人,讓她哄着點孩子,自己披了一件衣服,從竈臺上摸出油燈,吹亮了火折子點上油燈,用一只手擋着,站在門口問道:“誰?”
“是我,徐大哥,猴子……”門口,傳來一個人尖細的嗓子。
徐老漢這才算是松了口氣,猴子回來了?不知道那事情可有着落沒有?當即走到木門前,拔開門拴,打開了門。
深秋的夜晚,一股子冷風吹了進來,吹得油燈明滅不定。
門口,站着兩個人,一個身材魁梧,宛如是鐵塔一般,一個卻是瘦瘦小小,還有些岣嵝——正是猴子和牛大。
“快進來!”徐老漢招呼着。
牛大大步走了進去,而猴子伶俐的關上了門,把冷風和黑夜,全部關在外面。
徐老漢摸出一袋子旱煙,就在油燈上過了個火,點燃,吧嗒吧嗒的抽着……
“徐大哥,你可是寶刀未老,那地方果然有貨!”猴子進來後,縮了一下腦袋,徑自說道。
徐老漢沒答話,那地方有貨沒貨,他比誰都清楚,但問題是——這樣年代久遠的古墓,若沒有被人占了先兒,只怕就是有着極其厲害的防盜機關,一旦闖進去,那絕對是九死一生。
做他們這一行的,平日裏都徘徊在陰陽兩界,本來倒也沒個顧忌,徐老大和猴子,牛大也不是第一次合作幹這活了,只是他們在年輕的時候,誤翻了一處土墳,本來,見過大風大浪的三人,誰也沒把一個土包子放在眼中,但結果,偏生就是出了事,三人死裏逃生,出來後就立下毒誓,從此再也不做這等搬山卸嶺的勾當……
當年在逃難中,錢就花去了七七八八,如今坐吃山空,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不管是徐老漢娶了媳婦添了閨女手中拮據,就連着猴子和牛大兩個光棍漢,也一樣快要活不下去了。
這活人沒有生生被餓死的道理,三人一商議,決定再找個地方幹上一票,然後去城裏某個活計,也好養活一家子老小。
求遠不如就近,徐老漢說,就在這黃河鬼灘上,就有着一處絕好的貨色,趁着如今兵荒馬亂,加上黃土村有荒蕪得緊,不過就剩下五六戶人家聊以度日,動靜弄的再大,也不用害怕。
如今,趁着黃河大旱,正好動手。當即三人策劃策劃,讓徐老漢就把具體的地點給指引了出來。
挑了個日子,讓兩人先去踩個線兒,這玩意,可和綠林上的踩點大不相同,綠林好漢若是看上了肥羊,過去踩點,無非就是找準了退路,摸清楚肥羊的生活規則而已。
分金踩線,卻是大有講究,一來要挑個好日子,一旦踩空了,那是大大的不吉利。所謂的踩空,當然不是指下面沒有貨,一般專門吃搬山卸嶺這碗飯的,一雙招子都毒的很,什麽地方有貨沒貨,哪怕地面上不落一些的痕跡,很瞞不過他們的法眼。
踩線——重點就是看看,這下面的貨色有沒有人動過?否則,辛辛苦苦開通了盜洞進去,卻是白忙一場,讓別人占了先,豈不是晦氣?
“大哥,那地方應該是沒人動過的!”猴子蹲在一張板凳上,看着徐老漢道。
徐老漢點點頭,用力的抽着汗顏,問道:“幾點了?”
牛大跺跺腳,壓低聲音道:“過了二更了,大哥,要動手就快點吧,別婆婆媽媽的,等着做了這麽一票,你也好帶着嫂子和大閨女進城去,某個好出路!”
徐老漢沒有吭聲,心裏卻有些犯愁,當年死裏逃生,三人都曾經立過誓,這輩子不再倒鬥,這事情畢竟有損陰德,可如今……
做他們這行的,都是很信這個的,他心裏總是隐約感覺不安。
“大哥,別猶豫了!”猴子也幫忙勸道,“咱們沒別的手藝,不做這個,早晚也是個死!”
“好,幹了他媽的!”徐老漢嗖的一下子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從竈臺下面抽掉幾塊磚,摸出一個木箱子來,打開箱子,取出全副裝扮——鬼吹燈、龍涎香,蠟燭,洛陽鏟等等……
“走吧!”徐老漢說着就要出門,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前的藏青色破布簾子一動,女人松散着頭發,兩眼含淚,看着徐老漢。
“孩子他媽,你回去睡吧,我去去就來!”徐老漢嘆了口氣。
女人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終究沒說,徐老漢想了想,看了看女人又道:“我要是回不來,你就帶着妞妞,另外找個人過日子吧!”
女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在昏暗的油燈下,那淚珠子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的滾下來。
猴子感覺這還沒有出大門,就遇到陰人啼哭,(女子屬陰,因此稱呼女子為陰人)大大的不吉利,但畢竟她是徐老漢的女人,他也不好說什麽,倒是牛大,忙着勸說了幾句。
然後,三人就這麽出了門,女人一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這才關上門,吹了燈,哄着孩子繼續睡下,卻是一夜也沒有能夠睡得着。
直到雞叫了兩遍,徐老漢還是沒有回來,女人心中擔心不已,只能夠起床等着。
女人曾經聽得徐老漢他們商議的時候說起過,白天是不能摸金倒鬥的——素來有言,雞鳴五鼓不摸金。
如今,這外面天都大亮了,徐老漢和猴子他們卻還沒有回來,莫不成出了什麽事情?不足兩個月的女娃,無端的哭了一天,最後,連着嗓子都哭啞了,到了晚上,才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女人也哭了一天,眼睛都哭痛了,到了黃昏,煮了一點野菜粥,喂了孩子奶,就靠在炕頭上,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的門口傳來拍門聲。
女人精神一振,忙着披着衣服,哆哆嗦嗦的摸出油燈點燃,走到門口,然後啞着嗓子問道:“誰啊?”
門口那人沒說話,只是有在門上敲了幾下子,聲音三長兩短,頗有節奏。
女人頓時大喜,以前徐老漢回來,都是這麽敲門來着,這是确認無誤了,當即忙着開了門——
門開處,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女人不由自主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顫,借着油燈昏暗的光,女人看到徐老漢就站在門口,頓時大喜。
冷風在黑暗中帶着旋兒,掃過,女人聞到一股嗆鼻的腥臭味,帶着腐爛的泥沙味道。而徐老漢的模樣,如今也有些怪。
他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甚至還滴滴答答的滴着污水,可就算如此,他竟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找了一塊布,結結實實的把自己的腦袋裹住——這模樣,實在是透着一股子的邪意。但女人卻沒有多想,忙着招呼徐老漢進來。
哪裏知道,徐老漢只是站在門口,把一個破袋子砰的一聲,重重的丢在屋子裏,轉身就向外面走去。
“孩子她爹!”女人頓時就急了,快步搶着就要追出去,但是,就在徐老漢轉身的瞬間,借着屋子裏面不堪明亮的油燈,女人驚恐的發現,在徐老漢的頭部後面,居然凸出了老大一塊,好像徐老漢把一個偌大的圓球,裹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這等詭異的事情,讓女人一瞬間手足無措,但眼見徐老漢要走遠了,女人顧不上多想,忙着追了出去,扯着喉嚨叫道:“孩子他爹——”
見到女人追來,徐老漢跑得越發快了,兩人一追一趕,很快就到了黃河邊,徐老漢站住腳步,回頭看着女人,女兒三步并作兩步趕上去,一把拉住徐老漢的手,急道:“孩子他爹,你不能抛下我……”
女人只感覺入手一片冰冷,低頭一看,頓時吓得魂飛魄散——徐老漢的手上,也纏着布條,但大概是纏着不嚴密,又被女人用力一拉,頓時就露了出來。
而在徐老漢的手臂上,竟然密密麻麻遍布着黑色的鱗片,像是魚鱗,又像是蛇鱗……
女人發瘋似的去扯徐老漢頭上的破布,徐老漢粗魯的把女人推到在地上,拔腿就跑,但是,女人還是看到了,徐老漢的臉上,也被可怕的鱗片覆蓋着,密密麻麻,形同鬼魅……而他的身上,更是撒發着一股宛如是屍體腐爛一樣的惡臭。
更加恐怖的是,徐老漢的腦袋後面,竟然似乎還有一個腦袋……這一驚恐的發現,讓女人跌坐在了地上,簌簌發抖。
等着女人回過神來,跌跌撞撞的從地上爬起來,再次向着徐老漢追了過去,盡管她心中非常害怕,但是,這個人就算變成了怪物,也是他的男人啊……
雖然是大旱天氣,但混沌的黃河水卻沒有完全幹涸,徐老漢眼見女人追趕上來,一頭就栽進了黃河水中。
“孩子她爹——”女人嘶啞着聲音哭了起來,但是她不懂水,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徐老漢能夠回來,哪怕他變成了怪物,她也不會嫌棄他。
幹涸了好幾個月的賊老天,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下雨了,頭頂上,大雨傾盆,徐老漢的身影,很快就沒在了黃沙淤泥裏面,消失不見。
女人不顧大雨,扯着嗓子站在黃河邊叫着:“孩子她爹——”
女人的聲音,被風雨聲掩蓋,不複可聞,只剩下天地間一片混沌的黃沙水,奔騰而去——透過模糊的雨水,混跡的黃河水中一個龐大大物,陡然扭曲着身子,現出水面,随即又消失不見……
女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黃河鬼灘上,徘徊尋找,但是直到天微微亮,雨一刻也沒有停,而黃河水也漲了上來,又哭了一夜,擔心着孩子的女人,終于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
翻開徐老漢最後丢給她的包裹,裏面,有着一把古樸的青銅劍,幾塊金錠。
後來,女人帶着孩子進了城,靠着那幾塊金錠,終于把孩子拉扯大了。
那個女人,就是我的姥姥,而那個姥姥口中變成怪物的徐老漢,就是我的姥爺——姥姥一直惦記着姥爺,所以,我從了母姓——姓徐。
小時候,我把它當成了故事聽,長大後,受過現代化教育的我,自然不相信這等怪力亂神的說法。
直到兩年前姥姥過世,彌留之間,塞給我一把鏽跡斑斑的青銅古劍,和本卷殘書……
沒有人知道,姥爺當年到底遭遇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他為什麽會變成那等怪物模樣,更沒有人知道,牛大和猴子是生是死。
那卷書,稱之為葬龍訣,乃是尋龍問脈的風水玄術,可惜只有半本,而裏面記載的,更是荒誕不經的東西。
我是學考古的,平日裏自然免不了和一些墓穴打交代,但真正的參與發掘,這卻是第一次,也是有人上報,說是黃河邊驚見上古石碑,國家有關部門很是重視,而錢教授更是這一方面的專家,當即就組織人手,前來發掘考察。
我找來錢教授他們雇傭的一個當地向導,問了一下子才知道,這地方很多年前,确實是叫鬼灘——如此說來,這地方豈不正是黃河龍眼?
也就是當年我的姥爺和猴子、牛大盜墓的地方?
最後,我的姥爺也變成怪物葬身黃河,猴子和牛大卻是失蹤了?我四處看了看,想要尋找當年姥爺他們盜墓留下的盜洞。
現在,我已經不再懷疑姥姥那個故事的真實性,只是卻不得不猜測,姥爺當年到底遇到了什麽?竟然變成了那等怪物模樣?或者說,黑暗中,姥姥看錯了?
但如果姥爺沒有遇到什麽事情,他最後也不用投河自盡。
在鬼灘上找了一陣子,并沒有發現當年姥爺他們留下的盜洞,想想,我可還真夠傻的——如今也正值天旱,鬼灘下的龍眼才顯現出來,就算有着盜洞,如今也被滾滾黃河水裏面的泥沙填滿,豈會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