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跨年
天氣預報說近日有雪,烏雲陰沉沉挂着,風呼號了整天,雪也沒下下來。
下班前,經過護士站時,聽見好幾個護士商量着元旦怎麽出去玩,也算是有點節日的氣氛。
晚上,丁卓在查房時,有病人問他,丁醫生,不放假啊。
不放。
那跨年也守着我們啊?
嗯,守着你們。
病人哈哈笑起來,又說,等會兒我兒媳婦來給我送銀耳湯,請丁醫生也喝一碗吧。
丁卓說好,并不當真,轉去下一間病房。
一圈轉彎,丁卓往護士站去給值班護士打了個招呼,自己去趟心外,讓她有事打電話。
方競航今天并不用值班,為了陪着阮恬,跟別人換了班。元旦值班的醫生正愁抽不出時間陪女朋友,自然換得樂意至極。
丁卓先去值班室看了一下,方競航不在那兒,便直接去了阮恬的病房。
阮恬家裏有錢,不願意虧待寶貝女兒,費了老大功夫在床位緊張的醫院給她弄了個單人病房。
推門進去,方競航和阮恬正拿着IPAD,不知道看什麽東西,阮恬被逗得咯咯直笑。
阮恬看見丁卓,先打了聲招呼,“丁醫生,你今天也值班啊?”
“嗯。”
“吃過晚飯了嗎?我這兒有水果。”
“吃過了。”
方競航瞥了阮恬一眼,“水果買了是讓你吃的,你倒好,全分出去了。”
“我不喜歡吃橘子啊。”
“橘子維生素豐富。”
……
他倆在一起就這個相處模式,丁卓在旁看着,心裏有點兒唏噓。
阮恬的心思,方競航不是不懂,然而他除了裝傻就是打太極。阮恬說,方醫生,我好喜歡啊。方競航也說,小姑娘,我也喜歡你啊。語氣跟逗小貓兒小狗兒沒多大區別。
丁卓在旁邊坐下,問方競航,“方瀞雅呢?”
“昨兒就跟我打招呼說元旦跟同事刷夜,不回家了。”方競航瞥他一眼,“孟遙呢?你過節不陪着她?”
丁卓神色平淡,“她公司團建,出去玩了。”
阮恬在旁問:“丁醫生女朋友嗎?”
方競航有意揶揄丁卓,就替他回答了:“是啊,悄沒生息的,是不是一點也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阮恬點頭:“丁醫生得請客。”
“請客也沒你的份。”
阮恬瞪他一眼。
丁卓有點兒想笑,“你想吃什麽,回頭我給你買。”
阮恬眼睛都亮了,“真的?”
“嗯。”
“那肯定得是冰淇淋啊,我感覺已經有一輩子沒吃過冰淇淋了。”
方競航聽着,目光一黯,心裏滋味一時有點難受。
“冰淇淋恐怕不行,你換個別的吧。”
“哦,”阮恬大約也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是以并不感到失望,“那就……那就等我想好了再說吧,行嗎?”
“行,想好了讓老方給我帶話。”
“好。”她像是這承諾已然兌現了一樣,彎眉滿足地笑了。
阮恬把一旁吵吵鬧鬧的IPAD關上,問:“你們打牌嗎?”
丁卓在她關上前往屏幕上看了一眼,好像只在放一個動畫片。
方競航說:“醫院聚衆賭博,你知道什麽影響嗎?”
阮恬嘿嘿一笑,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副撲克牌,“你們不說誰會知道。”
最後,三人玩起來了撲克。
沒過多久,競航已經被貼了一頭的紙條。
阮恬樂得不行,非要拿手機拍下來。
“那不行,你拍了要是發我們院BBS怎麽辦?我還混不混了。”
“我保證不發,真的,我就自己看……”
丁卓手機忽然震了下,他拿出一看,護士打來的。樓下有個病人出了點小狀況,讓他下去處理一下。
丁卓擡腕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我下去一趟,老方,你趕緊回值班室,讓阮恬早點睡。”
丁卓阖上門走了,方競航把頭上的紙條揭下來,問阮恬,“你困不困,要不早先休息?”
阮恬一張張理着撲克牌,“不困,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方競航看她片刻,“嗯”了一聲,“那你先坐着,我下去買點東西。”
“什麽什麽?宵夜嗎?”
方競航屈指在她腦袋上輕輕彈了一下,“就知道吃。”
十來分鐘後,方競航提着只袋子回來了。
阮恬又把IPAD打開了,這回放的不是動畫片,聽聲音是個電影,裏面音樂隐約有點耳熟。
阮恬見他進來,鎖上IPAD,“買什麽好東西了?”
方競航在旁邊坐下,打開塑料袋。
阮恬往裏瞧了一眼,驚訝。
方競航拿出冰激淩和小勺,“只準吃一勺,多了不行。”
他拿小勺,挖了一點兒,遞給阮恬。
阮恬垂眼看着,臉上仍然帶着笑容,目光裏的情緒卻完全變了。
她盯着方競航的手,輕聲笑說:“還是不吃了,只讓吃一點話,比不讓吃更難受吧。”
方競航頓了一下,沒說話,把勺子放回到冰淇淋杯子裏。
阮恬笑一笑,“沒事的方醫生,我也不想讓我爸媽擔心。”
方競航喉嚨一梗,伸手很輕地摸了一下她的腦袋,把她壓在手臂底下的IPAD抽出來,“別看了,你早點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阮恬眨了一下眼,“可是我想等着跨年,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她聲音低下去,片刻後又笑起來,看向方競航,“行嗎?”
方競航怎麽可能說得出不行。
他把後面窗簾給她拉上,“那你現在別鬧了,也別玩了,躺下來我陪你說說話。”
阮恬乖巧地點了點頭,躺下去,自己把被子蓋上。
方競航給她掖了掖被角,“想說點什麽?”
阮恬笑了笑,“給我講一講你小時候的事吧。”
“那有什麽可聽的。”
“ 講講看吧,我想知道。”她笑意盈盈,目光殷切。
方競航頓了下,“……我小時候比較皮,老跟人打架……”
病房裏很靜,讓這個夜晚也仿佛很靜,帶着一種流水似的,悲傷的溫柔。
丁卓處理完病房的事,已經十一點了。
他下去711買了點兒夜宵,帶回值班室。拿起手機看了看,九點多發給孟遙的信息,她現在還沒回。
想給她打個電話,還是按捺下來。
今天跨年,她又跟同事一起,顧不上手機也是正常的。
吃過宵夜,丁卓定了個鬧鐘,在值班室的床上躺下來。
睡得迷迷糊糊,手機一震。丁卓驚醒,以為是鬧鐘,摸過手機一看,孟遙打來的電話。
他立時清醒過來,拿起手機到了窗邊,拉開窗簾一看,外面好像在飄着雪。
丁卓打開窗戶,聽見電話那端孟遙說:“不好意思,剛跟他們在打牌,手機放房間忘記拿了。”
“沒事,”丁卓打開窗戶,寒風立時夾雜着細雪飛進來,他往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的,雪花正絮絮揚揚往下落,“旦城下雪了。”
孟遙頓了下,“真的?太可惜了。”
“下得大,一會兒就堆起來了,你後天回來還看得見。”
“在帝都的時候,雪見得多了,重要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那邊沉默着。
丁卓笑了一聲,“你要是不好意思回答,那我替你說了?”
孟遙低低地說了句,“哪有不好意思。”
丁卓不逗她了,“沒事,你好好玩。我今天在醫院值班,你要是在旦城,我也不能陪你。”
孟遙“嗯”了一聲,“今天醫院不忙吧?”
“還好,今天挺消停的,剛去方競航那兒待了一會兒。”
“我後天中午應該就回來了。”
丁卓說“好”,又問,“給家裏打過電話了嗎?”
“打了……還不如不打呢,又被我媽念叨一通,”孟遙停了一下,“……我媽跟我說,孟瑜最近幾次周考成績都有點兒下滑,不知道什麽原因……我有點兒怕她是早戀。”
“應該不至于,現在小孩兒對這些事還是拎得清的。過年回去的時候,跟她談一談吧,雖然接觸不多,但感覺孟瑜是個懂事的姑娘,聽得進去道理。”
孟遙“嗯”了一聲,“孟瑜性格有點直,我就是怕這一點,她脾氣上來的時候,經常會做些沖動的事。你可能不信,她讀小學的時候,把一個說她是有媽生沒爹養的男生門牙給打豁了。”
丁卓沒忍住笑了,“男生?”
孟遙也笑了,“是的。還好那男生還在換牙期,掉了又重新長出來了。我媽當時拉着孟瑜去跟人道歉,孟瑜梗着脖子就是不肯低頭。”她頓了一下,“……她比我活得有氣性。”
她聲音聽着,有一點惆悵。
丁卓便說:“你也有氣性,只是沒這麽外露。”
孟遙問:“……真的?”
“孟瑜喜歡給別人較勁,你喜歡跟自己較勁。”
沉默了一會兒,孟遙笑說:“你看人還蠻準的。”
丁卓倚靠着窗戶,吹着寒冷的夜風,耳邊是孟遙的聲音,莫名就覺得心裏很靜,“在醫院待久了,各式各樣的人都見過。”
他還要再說什麽,忽聽見遠處高樓那兒傳來打鐘的聲音,一看時間,已經越過了0點,“……新年快樂。”
孟遙“啊”了一下,忙說:“新年快樂!”
過去一年,起起落落,像是一艘平穩行駛的船,驟然撞上冰川,猝不及防。
他是劫後餘生的難民,她也是。
兩人劃着救生小艇,在茫茫海上重逢。
很遠處一點燈塔的微光,夜還長,興許找不到路,興許最後劃不到燈塔照亮的地方。
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他還有點餘力,想帶着她一道穿過迷霧。
丁卓看着夜色中遠處燈火通明的高樓,“……明年一起跨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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