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拉米爾

拉米爾

01

在一開始的時候, 他是沒有名字的。

白發綠眼的家夥在這個城邦被視為惡魔的象征, 即使那個女人将他拉扯到了現在這樣的年紀,他也依舊沒有名字。

女人是個普通的女人,既不是高貴的貴族也并非低賤的□□,因此她既沒有頂住來自城邦的壓力将他撫養成人, 也并沒有在他年幼的時候将他丢棄。

托女人的福,他順利地活了下來。

然後被丢棄了。

意料之中的。

02

被丢棄是在五歲。在其他孩子還依偎在母親懷中的時候,他被女人扔到了城牆之外。

□□是一座具有嚴格的等級制度的城邦,居民區與貧民窟之間有着天然的溝塹, 更何況他只不過是一個幾歲的孩子, 甚至因為自己的外表而比兄弟姐妹們得到更少的關懷與食物, 看上去要小不知道多少。

一個人的生活比此前更加艱難。

要說他是怎樣活下來的話,他其實也想問出這個問題。

像陰溝裏的野犬像在陰暗中逃竄的老鼠,總之, 他活了下來。

但或許确實是環境過于惡劣吧,又或許他就如旁人所說是惡魔的孩子, 漸漸地, 他的身體中多出一個人的存在。

那個“人”說他叫做隼人, 是随母親起的日本的名字。

他不知道什麽是日本, 對于母親大概能夠與那個撫養他又丢棄他的女人相印證,最後至關重要的卻是名字。

他是沒有名字的。

旁人是不會叫他的, 即使在曾經有過的那個家中,他血脈上的親人們叫他也不過是最疏離不過的“喂”。

于是他說:“我沒有名字。”

然後那個人就将名字給了他,将他的、跟随父親這邊取的名字給了他。

于是他有了名字, 由“喂”成為了“拉米爾”。

03

即使身體當中多了一個人——或者惡魔,拉米爾也沒有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任何的改變。

他依舊被人們厭惡着、欺辱着,但在那方宛如荒漠的心田之上,卻開出了一朵潔白的小花。

拉米爾不知道隼人來自何處,也不知道他為何出現,或許在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就是大家所說的惡魔,或許隼人就是讓他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罪魁禍首。

但是也是隼人,讓他成為了[拉米爾]。

不得不說,擁有兩個靈魂的好處就這樣顯現出來了。

平日裏當他睡過去的時候,附近同樣被丢棄的孩子們就會趁着這段時間來搶走他白日得到的東西,食物、水、就連一塊破布,也不願意給魔鬼的孩子留下。因此拉米爾平日裏是不睡的,他整夜整夜地睜着眼睛,只在身周布置下陷阱之後才休息幾個小時,而後是警覺地驚醒。

但當隼人到來之後,那個沉重而疲憊的靈魂終于能夠得到一絲的喘息。

不論是在精神還是其他方面,自從隼人到來之後,拉米爾的生活質量上升了不知道多少。

他以為時間會這樣停留在這個時刻的。

然後。

那個人出現了。

04

那個人的名字是tsuna,所有人都稱呼他為“吉爾伽美什”。

這大概是第一次,拉米爾認識到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有與他和隼人相同關系的人。

但毋庸置疑的,這個人卻并非與他一樣,是魔鬼的孩子。

因為他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吉爾伽美什王啊。

是擁有三分之二神明的血液、是坐擁整座烏魯克的吉爾伽美什。

吉爾伽美什這個名字,從一誕生初始,大抵就成為了這個世界最高的贊譽。

正如這個人一樣。

拉米爾站在自己靈魂當中,看見那位吉爾伽美什王朝他露出與傳聞中殘暴畫風截然不同的柔軟的笑。

[那是Tsuna大人。]

他的半身敬仰地說道。

拉米爾一瞬間有一種重要的東西被人搶走的感覺,就像是年幼時被幼弟搶走的寵物、又像是一個人時被周圍孩子搶走的食物,那種丢失了自己本應該有的東西的感覺環繞在他的心間,最後在半身般存在的隼人面前消失無痕。

[Tsuna大人真的、真的好厲害啊!!]

他察覺到自己勾起唇角,在隼人面前露出笑。

[是呢,]他聽見自己說道,[不過我還是覺得吉爾伽美什王更加偉岸呢!]

那大概是親密不分的兩人第一次産生分歧,在王有意的縱容與侍衛隊的打鬧下開朗不少的兩個孩子第一次顯現出孩子的模樣,小學生一樣吵起架來。

即使心中那股什麽東西被搶走的感覺還環繞着,但既然隼人有了崇拜的人,那他也得有一個才行。

拉米爾這樣想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崇拜吉爾伽美什還是只是為了與隼人鬧脾氣。

再然後、然後……

Tsuna消失了。

05

那大概是名為隼人的靈魂最為痛苦的時刻。

所以在Tsuna消失之後,隼人也消失了。

拉米爾無數次在靈魂中呼喚自己的半身,曾經說過會一輩子都陪伴在他身邊的靈魂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與此同時,曾經說得上是賢明的吉爾伽美什王也有了不小的改變,他開始壓迫他的人民、開始不遺餘力地掀起戰争,他開始變得與拉米爾記憶中的——或者說是與他想象中的王錯道而馳,頭也不回地奔向另一個方向。

但這一切都與拉米爾無關了。

他在等一個人回來。

隼人回來的時候是一個冬天。

冬日對于這個時代的人類來說不啻于一場刑罰。

像是拉米爾這樣成為了王的侍衛并且受到重用的人還好,稍微貧窮一些的家庭,在一個冬日過去之後都會失去一個或幾個家庭成員。

這正是人類的脆弱之處。

而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日,在例行跪拜在神殿之後,拉米爾再一次聽到另一個靈魂的聲音。

他回來了。

在聽到自己的半身的聲音的一刻拉米爾甚至想就這樣跪地感激神明聽到了自己的願望,将他不可缺失的半身歸還到了他的身邊。

那一刻誰也說不出拉米爾心中想的是什麽,他甚至想起了曾經還在□□的時候,隼人曾經在睡前為他朗誦的一首詩歌。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冬日雖未過去,但拉米爾覺得,他心中的春日卻伴随着這個人的存在而降臨。

春天到了。

06

春日到來的時候,拉米爾與隼人被吉爾伽美什王授予了一項任務。

他要他們去烏魯克以外的城邦,要他們等待一個人的到來。

[他會生于自然,因為他本就不是人類的孩子。]

王坐在王座之上,微微高擡着下颌。

[雖然案例來說是應該由本王親自去迎接他的,不過近來瑣事纏身,到處理結束定然已經錯過王的摯友誕生之日。]

[所以,就由你去吧。]

[他看到你會高興的。]

不論是拉米爾還是隼人,在王如此毫無遮掩的話語下,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即将到來的究竟是誰。

是曾經離去之人。

那一天隼人的手顫抖到連武器都不曾握穩,縱然是拉米爾為了緩和半身的情緒跟他搭話,獲得的也只有嗯嗯啊啊這樣的單音節的回複。

春日到來了。

那個人則誕生于春色之中。

tsuna。

或者說,tsunayoshi。

直到很久、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後,拉米爾才明白這一串字符的含義,也終于知曉為什麽在連王都覺得這個名字略帶繞口的時候,隼人卻親近地如同母語。

——事實上,這本就是他的母語。

但這個時候,拉米爾什麽都不知道。

那個離去的人就那樣躺在一片水湖當中,幹淨而溫和的水包裹在他的身周,像是守護的神明守候着自己的孩子。

在春日的最後一天,那個人終于醒來。

那是一切罪惡的開始。

07

吉爾伽美什王變了。

事實上在将他與隼人派出去的時候,向來行事無所忌憚的吉爾伽美什王就在小心翼翼地收攏爪牙,到他們回去的時候,那些殘暴行徑荒唐作為都被收斂地幹幹淨淨,烏魯克的惡龍心甘情願地付低下頭,為自己套上無形的項圈。

這大概是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拉米爾想,要是能這樣繼續下去就好了。

他的王走在正道上,他的半身與自己永不分離。

但在那個人死去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在春日之餘來,度過夏日走過秋,最後在冬日到來之前離去。

剩下的人就永遠留在了那片冬日當中。

這一次隼人沒有離去,但拉米爾卻覺得,還不如讓他的半身在那個人離開之前離去。

這樣的話,當他想起來那位大人的時候,心裏有的或許是甜蜜或許是遺憾,但唯一不會有的,便是無法挽留住他的痛苦。

那位大人是因為神明而離去的。

雖然對外的說法是因為神明的憤怒讓那位大人飲下了毒藥,可不論是他還是隼人都知道,那是命運的決定。

即使是神,也無法抗逆的命運。

命運讓他的半身變了。

那是拉米爾不曾見過的模樣,他的半身變得沉默而寡言,像極了曾經的那個陰郁的自己。

他開始好鬥開始嗜血,在反應過來之後又會一個人龜縮在靈魂的角落痛苦地痛哭。

太痛苦了。

拉米爾想。

即使他對那位大人的感情并不至于此,但看到半身的行為,他的心髒像是也跟着痛苦了起來。

太痛了。

08

再一次地,吉爾伽美什王變了。

他開始踏上尋找長生不老之藥的旅途。

他沒有帶上任何的護衛,除了拉米爾。

[你知道麽,]在某個露宿于野的夜晚,王如此說道,[本王為何要尋找藥。]

他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只聽得王嗤笑一聲。

[啧,說出來你大概也不會相信。]

或許是月夜的迷霧足夠迷蒙,王難得地軟下了語調,言語間帶上一股柔和。

[母神告訴我,那家夥。。綱吉那家夥,來自未來。]

[如果我能夠活到未來的話,大概就可以親自揍上那個自說自話離王而去的家夥了吧。]

那一刻,拉米爾仿佛聽到靈魂中某個孤寂已久的靈魂驟然的波動。

那麽,既然如此的話。

他無謂地想到。

這樣就能見到那位大人的話,我們就活到未來吧。

你說好嗎,隼人。

拉米爾跟随着吉爾伽美什走過了山踏過了海,他們幾乎走遍了這塊大陸,足跡印在春花夏日秋露冬雪當中,終于找到那株能夠讓人長生不老的草藥。

吉爾伽美什王得到了他。

然後。

然後拉米爾奪得了他。

他将草藥奉給伊南娜,卑微地跪伏在女神的腳畔,求得一世長生。

[算你識相,]姿容曼麗的女神得到草藥也不珍惜,只是随意地抛開扔到地上。

[諾,這個賞你了。]

拉米爾沒有去撿,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或許是終于能夠破壞那個吉爾伽美什的願望讓女神感到舒心,她拖着腮,慢吞吞地用手指繞起了自己的頭發。

[怎麽,你有什麽問題嗎?]

拉米爾低下了頭。

[我想知道……如果吉爾伽美什王吃下草藥的話……]

[啊這個,]女神揮揮手,露出奇異的笑容,[什麽也不會發生哦。]

[嘛,神可都是一群守舊的老頭子,即使命運偏愛吉爾伽美什,他們也不會讓吉爾伽美什真正踏入這個領域。]

她擡起手,似乎是在欣賞新染的指甲。

[所以,就算是吉爾伽美什得到這個草藥、吃下它,他也只會是擁有三分之二神明血液的雜種。]

[這可并非命運,而是老頭子們書寫的既定……對,就像是我永不能成為主神一樣。]

[嘛,不過這樣的結果也實在是太過無趣了些,哪有我寫的貼心之人背刺一刀來的有趣呢?]

[你說是不是,背叛者?]

拉米爾一瞬間露出的是連自己的分不清的面容,他将自己隐藏在黑暗當中,直到女神頗感無趣地離開。

他茫然地将那株藥草拾起,茫然地塞進嘴裏。

不可言喻的痛苦自胃部衍生,由白蛇守護的藥草确實有讓人類長生的能力,但卻也有着相應的代價。

——會成為蛇。

吃下草藥的人類會不斷增生出蛇的特征,在漫長的歲月當中不斷演化,最終被蛇的本性吞噬成為蛇。

但拉米爾一無所知。

當痛苦來臨之際,青年的面上卻是滿足的狂笑,甚至連面上都泛起了潮紅。

——這樣的話、這樣下去,我們就能永遠地在一起了。

隼人。

09

當白蛇醒來之時,他失去了一切。

曾經作為人的身份,曾經作為人的權利與資格,以及靈魂中不可分離的半身。

他都失去了。

漫長的時光在白蛇的身上磨砺過去,他的面容卻還停留在吃下草藥的時候。

他原本還能夠保持人類的模樣而不做改變,但後來蛇的痕跡愈加明顯,最後不得不尋來鬥篷将自己整個掩蓋。

他走遍了世界各地,連大洋的彼端都終于到達。

最後在一個地方停留。

——那是一個極小的島,這裏的人他俱都不認識,也不重要。

但這裏的口音與他消失的靈魂是相似的。

于是白蛇在這裏定居。

對靈魂的思念數年以往,他不斷在島上遷徙,以防有人發現他數年不變的面容。

每一天每一天,白蛇活下去的動力都是能夠再度擁抱自己的靈魂。

在漫長的歲月當中,在屬于人的靈魂與屬于蛇的本性的博弈中,白蛇愛上了一個姑娘。

然後,在某個月色清明之日,他親吻上他的姑娘。

再然後,狂喜控制了人類的部分。屬于蛇的部分洞出,那位并不美麗也不溫柔、卻能夠包容白蛇的姑娘的生命終止在了心愛之人回應自己這天。

那份執着了不知道多少歲月執念終于變幻了色彩。

[我一定會找到你。]

[等找到你,你就來殺了我吧。]

[将這樣的我、将已經不是我的我……殺了吧。]

[我最親愛的,隼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寫清楚了就好了(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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