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別扭

啪嗒,濺起的水些許打在了腳背上。

毛巾被取走,門忽地關上,在關上那一瞬間,瑩白如玉的肩頭一閃而過。

今晚的段青許尤其沉默。江怡洗完出來就覺得不大對勁,往常段青許雖然也不怎麽愛說話,可不是這樣的,至少問兩句她會答一句,現在整個人就像悶葫蘆,撬半天都撬不開嘴。

她在收拾桌子的時候,段青許拿着衣服默默進了浴室。

嘩嘩的水聲不絕,大半個小時才結束。

群裏有消息,班長讓交團員證,江怡去了九樓一趟。同班的人一個寝室就是更熱鬧和諧些,班長宿舍裏聚着不少班裏的女同學,大家圍在一起嗑瓜子吃東西閑聊。

班長塞了吃的給江怡,并搬出凳子讓她坐一會兒再走。

女同學聚一塊兒,總有許多八卦要聊,起先都還在講學習和近期安排,不到幾分鐘就聊到了各種聽聞上面,譬如機械的系草跟誰誰誰戀愛了,二班某某的男朋友是有錢的外校人士,最後變成班上誰跟誰有暧昧關系。

江怡聽得津津有味,她們班就兩個男的,竟然有三對情侶,一對異性兩對同性,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八卦聽多了燥反噬,火很快就燒到她身上,之前開班會見過的矮個兒女同學突然說:“江怡,老實交代,你跟張易是不是有事?”

江怡一頭霧水,反問:“什麽?”

“還裝。”矮個兒女同學道,一臉神秘,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昨天我在食堂遇到他,他在打聽你的事,問你是不是單身。”

周圍的人立時起哄,這可不得了,英語系男生本就少得可憐,現在班上唯一的單身男生竟然心有所屬了。

“怪不得啊,那天發書的時候張易就對你特別照顧,一直跟着幫忙,平時我們叫他都叫不動,我還奇怪他怎麽忽然轉性了。”有人說。

“對,江怡走了他才走的。”

大家紛紛用有戲的表情看着江怡,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

“啥時候的事?”

江怡有點尴尬,解釋:“沒有,我跟他不熟,哪可能。”

她跟張易就加了聯系方式,可只是躺關而已,私下裏連聊一句都不曾有,怎麽可能是這樣。

再者,就算有聯系也根本不可能,兩人性向相同注定沒結果,不過這話她不能直說,雖然大學裏對同性戀的接受程度較高,可只是相對而言,少部分人接受少部分人反對,絕大多數漠不關心。有些人明面上尊重你的性取向,背地裏則到處宣揚,某某竟然喜歡女生,全當作茶餘飯後的談料罷了。

見得多也就習慣了,江怡不會跟別人講這些,算是另一種保護自己不受流言蜚語傷害的方式。社會不像網絡強那樣美好,人人都會尊重你的選擇,現實就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至少在找到對象前是這樣的。

“不熟也可以熟嘛,這可是我們班班草,抓緊機會啊。”女同學沖她擠眉弄眼。

其他人附和地笑,不時打趣兩句。

不論江怡如何辯解,她們就是不聽,越說越離譜,好似她和張易真成了一對一樣。她只得閉嘴,幹脆不說了。

大家不再聊這個,漸漸轉到其它事情上。出于禮貌,江怡陪着她們坐談,等見到有人要走,她亦借口出去。

相對于九樓的喧鬧,八樓就清淨不少,遇到的人基本都是出來丢垃圾的,這個時間點大家多數穿着睡衣。快九點半了,竟然上去呆了大半個小時。

宿舍的門半掩着沒關,裏面靜悄悄,江怡還以為段青許不在,結果一推門發現對方原來在陽臺上吹風。正值農歷末尾,天上繁星遍布但不見月亮蹤影,整片天空都呈現出朦朦胧胧的狀态。

她洗幹淨手,去陽臺上收剩下的衣物。

段青許應聲偏頭看來。

“你在做什麽?”她随口問道。

段青許晃晃手裏的東西,應道:“放仙人球。”

之前拿進去以後就沒再拿出來,在沒陽光直曬的地方放了一陣,仙人球變得焉嗒嗒的,随時要死掉的樣子。

“放裏面一點,這兩天晚上起風,別吹下去了。”江怡說,将衣物抱懷裏,推門進去放衣櫃裏。

段青許緊跟着進來。

轉身間,江怡瞧見她左耳耳背後挂着水珠,應該是洗完澡沒擦幹淨,水珠就在那顆淡淡的痣上,不知怎麽地,她連猶豫都沒有就直接擡手,輕輕将水珠擦掉。

平滑微熱的指腹觸到耳背後時,段青許明顯敏感地頓了下,薄唇阖動,眸光的平靜之下是暗潮湧動。在江怡收回手前,她先退開半步,主動拉出距離。

“那裏有水沒擦幹淨。”江怡解釋,說着,不自覺搓搓指尖,适才沾到上面的水一會兒就幹掉,無影無蹤。

段青許嗯了一聲,态度不鹹不淡。

不知為何,江怡感覺她似乎在有意遠離自己。

興許是想多了,段青許性子本就這樣,她要真像其他人那樣才是不對勁。思及此,江怡不再亂想,轉身搗鼓了會兒書本。

段青許端正坐在桌前整理文檔。

她偷偷瞥了眼,緩和氣氛說:“你明天課多麽?”

細長的手指點了幾下,而後停住,段青許淡然回道:“滿課。”

江怡了然,想起青協群裏的通知,問:“下個星期殘聯那邊舉辦運動會,在郊區宣和村對吧,集體坐校車過去還是自己過去?”

“你報名了?”

“嗯,最近課不是很多。”江怡颔首,英語青協一貫懶散成性,群裏發完通知沒人願意報名,她是唯一一個主動報名的,另外那個是直接指定的。

“在天成體育館那兒,離學校比較遠,坐校車過去。”段青許道。

“時長計多久?”

“五個小時。”

還算不錯,畢竟多數活動的服務時長都低于四個小時。江怡心滿意足,默然片刻,又問:“你要去嗎?”

段青許明顯一滞,半晌,“嗯。”

“到時候可以一起,你等我或者我等你都行。”江怡說,整理整理桌面,拿着手機爬上床。

段青許不應聲。

今晚兩人都睡得早,十點半,江怡放下手機,斜對面早沒有動靜,段青許應該睡熟了。屋子裏異常安靜,微弱的星光從落地窗裏投進,落在軟和的薄被上,她攏攏被角,翻身對着那邊,阖眼入睡。

當一切平靜下來,屋裏針落有聲,斜對面動了一下。

翌日陰天,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陰天,溫度驟然降到二十度左右,之前還熱得穿衣服都煩躁,現今只能長衣長褲加身。江怡顯抽條,不順應天氣加衣,天天穿裙子,周五就着涼了。

着涼的滋味不好受,腦袋暈乎,連呼吸都難受,搶撐着上完課,準備第四大節課後去醫務室看看,結果今天醫務室關門,只得出校門去藥店拿藥。簡單詢問一番,藥店給她開了三盒感冒藥,叮囑一天吃三次,花費将近一百塊,真夠貴的,這年頭連生病都生不起。

學校看病比外面便宜,且可以憑醫保報銷一大半。

吃了藥,她躺床上歇息,迷迷糊糊就睡到天黑盡,連一口飯都沒吃。

段青許回來得比較晚,往常進宿舍時一般都亮着燈,獨獨這次例外,還以為江怡在外面有事,可一開燈便見到床上拱起一團。

刺眼的亮光将江怡弄醒,她腦袋還暈着,一睜眼見段青許在底下站着,有氣無力喊了聲。

段青許蹙眉,放下東西。

“怎麽了?”段青許難得主動先開口。

江怡從被子裏鑽出來,雙頰悶得通紅,連說話都有些沙啞,嗡嗡的:“着涼了,不太舒服。”

“看醫生沒有?”

她點點頭:“看了,吃了藥睡會兒,你剛剛下課?”

段青許把門關上,瞧見正在嗚嗚運行的空調,找到遙控器調到27℃,“青協有點事,晚上去了躺辦公室。”

江怡精神不濟,還是感覺不舒服,又鑽回被子裏繼續睡,由于鼻子不通,呼吸聲便有些重。

段青許動作放得很輕,今夜亦睡得很晚。

睡了一晚過後,低燒退去,終于好受許多。江怡将近九點醒來,一睜眼就瞧見段青許,平常這人早走了,今天竟然還在宿舍呆着。

睡久了腦袋暈乎,江怡坐起來醒神,距離遠,看不清段青許的電腦屏幕,只能看見那修長分明的手握着鼠标不時點一下,以及一片綠。

須臾,驀地反應過來好像是在玩游戲,而且玩的還是蜘蛛紙牌。她怔了怔,感覺段青許今兒有夠無聊的,平時忙得人影都見不到一個,現在還挺有閑情逸致。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段青許偏頭看來。

江怡有點渴,可暫時不想動,于是拉拉被角,厚臉皮道:“段青許,能幫我接杯水麽?”

段青許停下,關掉游戲界面。

她心領神會,趕緊說:“用桌上那個白色的杯子接,一半開水一半冷水,謝謝。”

慣會支使人。

段青許嗯聲,拿着白色杯子出去,順道給洗了杯子再接水。

熱水入喉,整個人瞬時舒服多了,江怡嗓子有點啞,幹幹的,她忍不住咳了兩下。

段青許擡眼,接過遞來的杯子放桌上。

再坐了幾分鐘,江怡溫吞下床,一面拿藥一面問:“今天怎麽還不出去,沒事做?”

“在等秦宇他們發文件,下午再出去。”

江怡颔首,而後吞藥喝水,“秦宇就是經常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男的麽,高高瘦瘦的,寸頭,眉毛是修過的斷眉。”

“嗯。”段青許好像不想多談其他人。

江怡識趣不再問,喝完藥去洗漱,昨晚太難受,連臉都沒洗就睡了,身上又出了汗,粘膩膩的。剛退燒她沒敢立馬洗澡,打盆熱水擦擦就完事,下午還得去圖書館借書,肚子也餓,洗漱完順便抹口紅,這樣看起來氣色稍微好些。

收拾完畢出來,段青許又坐在了電腦面前,不過這次不是打游戲,而是認真處理青協的文檔。江怡站在後面看了兩分鐘,其中一份表裏有她的名字,應該是殘聯運動會志願者名單。

出于感謝,飯點時間江怡下樓打包兩個炒菜一個湯回宿舍,喊段青許一起吃。

段青許沒推辭,騰出桌子擺菜。

江怡知道她有輕微潔癖,直接把飯菜放自己桌上,然後端凳子,開動前特地給對方夾了筷子菜,說:“筷子還沒用過,幹淨的。”

段青許一愣,可沒說什麽,拿起筷子默默吃菜。她吃相斯文,細嚼慢咽不慌不忙,明明就兩個家常小菜,硬是讓她吃出了儀式感,搞得江怡都跟着放緩速度慢慢吃。

興許是餓了一晚上,中午的飯菜吃起來格外香,大半都進了江怡的肚子。

吃完收拾幹淨,江怡準備出門。

“去哪兒?”段青許少有地主動問。

“圖書館借書。”江怡邊穿鞋邊說,“選修課要用,再不去借就沒了。”

大學裏有些課只上幾周,有的老師要求買書,有的老師則讓同學們盡量去圖書館或者向往屆的學長學姐借,一本書幾十上百塊,算下來不便宜。

江怡去的時間剛剛好,只剩下最後一本,運氣不錯。

在外面轉一圈再回宿舍,宿舍裏早已沒人。

接下來的兩天養病上課,一切如常,周一那天段青許沒回宿舍。江怡在後門買吃的時,看見路旁停着一輛邁巴赫,還有齊叔。

直到周三,段青許才回來。

江怡沒在宿舍見到她,而是在二教大廳遇到的,那時她正在和一個穿正裝的年輕男人聊天,以至于都未曾發現江怡就在後面。

穿正裝的年輕男人模樣周正,俊逸硬朗,看起來至多二十六七歲,家境優渥,戴的表都是江詩丹頓的。江怡之所以認識,是因為陳于秋有同系列的表,價值六十多萬,日常休閑佩戴所用。

他和段青許關系應當十分要好,一直在聊,兩人并肩走出二教,往法學系辦公室走。

兩人的身形消失在拐角處,江怡抿緊唇,同行的同學叫了好幾聲才驀地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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