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記仇

他的腿已然好了許多,可以不用坐輪椅,沒有拐杖也能走上一段,不過走不了太遠。他穿的灰色家居服,看起來高大而沉悶,一臉不茍言笑,透着一股子威嚴。

段青許就站在他左邊。父女倆正在談話,察覺到門口有人,雙雙看來。

因着周六晚上的事,江怡心裏分外在意,那天之後沒再怎麽理過這人。她知道今天下午齊叔肯定會來接段青許,特意在圖書館呆了半下午避開,等着鄭雲來接自己,不願意和段青許坐一車。

段青許那一推,一下子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江怡臉皮再厚,還是知趣的,怎麽會感受不到那時對方有多抗拒。

以前的種種縱容,給了她錯覺,以為段青許是接受的,結果不是,也不是沒被拒絕過,但這次尤為難受,說不清楚為什麽,反正就是難受。她只背了一個書包回家,進門後,徑直朝樓上房間走,刻意忽略到那邊的視線。

重陽節不放假,江寧沒回來,家裏就夫妻兩個。

“這都要吃飯了,還談什麽工作啊,東成你也是,別給孩子那麽大壓力。”陳于秋從廚房裏端菜出來,說道,見到正在上樓的江怡,喊了聲,“上樓做什麽,該吃飯了。”

江怡頭也不回,說:“放了東西就下來。”

鄭雲後進門,剛剛停好車,看見段家父女忙招呼,環視一周,問:“齊叔呢?”

“在廚房幫忙呢。”陳于秋回道,放下菜碗,“讓他歇一歇,非得進去,直接把阿姨的活兒幹了。”

鄭雲笑了笑。

齊叔端着最後一道菜出來,等所有人到齊就開飯。

飯桌上的江怡尤其沉默,偶爾鄭雲他們問兩句,她才答一句,不過情緒沒表現在臉上,該吃吃該喝喝,行為如常,故而其他人都沒發現她不對勁兒。

“最近在學校怎麽樣?”陳于秋問,順帶體貼地給鄭雲夾菜。

江怡敷衍地點點頭,回道:“挺好的,跟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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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許說你要參加運動會,報了三千米比賽。”

她愣了愣,擡擡眼,“嗯。”

齊叔驚奇,問:“這麽長,跑得下來嗎?”

“跑得下來。”

齊叔笑着誇了兩句厲害。

兩家人坐一桌吃,聊來聊去都是些家常話,段青許悶墩子,段東成鮮少開口。

倒是齊叔樂呵得很,話講不完,總能找到聊的,陳于秋敬了他兩杯白酒。白酒是江怡姥姥家自個兒釀的,味道香醇,齊叔喝眯了眼,貪嘴多喝了幾杯,結果飯還沒吃兩口,人就醉醺醺的了。

吃完飯,段青許扶他回去。

鄭雲本想叫江怡出去送送,可還沒來得及開口,江怡進了廚房,她只得讓陳于秋去。

一個醉一個殘,不送送都不行。

齊叔喝醉了就話多,嘴裏叨叨個不停。回到自己家,陳于秋感慨:“老段真的不容易,這麽大個家一個人撐着,等過兩年青許畢業,他也能輕松些了。”

鄭雲正在洗水果,聽見這話,好奇道:“他怎麽不再找一個?”

坐在沙發上看手機的江怡一滞,這是她第一回 聽見段家的事。

陳于秋搖搖頭,說:“性子倔,不肯,老爺子說了好多回了,以前還打過,可就是不聽,這麽多年了堅持一個人把青許拉扯大。早幾年伯母他們還鬧過,當時帶了個女人來,想牽牽線,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差點沒把老爺子氣出病來。”

老爺子,伯母,段青許的爺爺奶奶。

“确實怪不容易。”鄭雲認同說,将洗好的水果裝盤,準備端到客廳去。

陳于秋說:“他忘不了曼青。”

江怡疑惑,猶豫地張了張嘴,問道:“誰是曼青?”

陳于秋到另一邊沙發坐下,“青許的媽媽。”

她們都沒見過的人。江怡一怔,糾結地道:“她……”

說了一個字,不知道該怎麽繼續。

“走了。”陳于秋接下她的疑問,直接說,“白血病,移植骨髓後出現排異反應,沒救回來。”

這也不是什麽隐秘的事,鄭雲早就知道,只不過兩個大人沒跟姐弟倆講過,其他人如杜源秦宇更不會提這些,所以江怡全然不知。她早先還疑惑過怎麽從來沒見過段青許的媽媽,以為是離婚了或者常年在外做生意,沒想到卻是這樣。

“她查出病的那年,青許剛剛讀中學,那時候國內醫療條件落後,老段幹脆帶着她們搬到國外去了。曼青走後,老段本來打算在那邊定居,後來還是老爺子趕過去把人帶了回來,那段日子艱難得很,家裏出了事,公司也出事,險些撐不下去。”

鄭雲嘆口氣:“可憐見的,真是……”

陳于秋削了個蘋果切開遞給她一半,“這都過去了,老段現在就盼着青許能撐起家裏的擔子。”

“我看那姑娘可以,是個能幹事的。”

“段家就這麽一個獨苗,不行也得行。”陳于秋說,将另一半蘋果拿給江怡,忽然笑了笑,“我陳家單我這兒就有兩個,我比老段好,以後一點不愁。”

鄭雲被他這話暖到,跟着笑笑。

“就你能說。”

江怡咬了口蘋果,低頭不知在想什麽。

……

段家,書房。

段東成面無表情坐在桌後,一頁一頁地翻着文件,翻完,将文件合上,嚴肅沉聲道:“給我倒杯茶。”

段青許照做。

茶倒了,段東成卻不喝。

“齊叔怎麽樣了?”他問。

段青許說:“已經睡了。”

老人家喝多了鬧騰,有時候總說些有的沒的。

段東成冷淡淡嗯聲,隔了一會兒,說:“最近在幫周家那小子?”

雖是疑問,但語氣十分肯定,不像是問話,倒像在陳述事實。

知道瞞不過他,段青許如實道:“只是一個小忙。”

段東成站起來,拄着拐杖走到她面前,目光威嚴,“周啓良昨天過來找了我。”

周啓良,就是周父。

段青許一頓,沒說話。

“周家遲早得那小子來繼承,你幫他做這些有什麽用。”他走到左邊第一個書架,抽出一份合同,“什麽時候開始的?”

段青許面上沒什麽變化,淡然道:“三月份末。”

拐杖猛地一杵地,段東成直接将合同甩到桌子上,冷聲道:“幫他稀釋周家旗下公司的股權,這是小忙?”

房間裏的氣氛凝固,僵持着。

站久了腿痛,段東成到座位上坐下,許久不言。

“沒有第二次。”他說,“做好你該做的事,周家用不着你插手。”

段青許垂眼看了看那份合同,“知道。”

“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不用我再教你。”段東成一語雙關。

段青許沒聽出這話的潛在含義。

段東成繼續說:“星期六去周家吃飯,上門賠個罪。”

她一愣,薄唇緊抿,半晌,回道:“星期六學校有事。”

“什麽事?”

“班上要聚會。”這是實話,沒撒謊,不過只是學期聚餐而已,不重要。

段東成眉頭一擰,不容置疑道:“那就推掉。”

段青許什麽都沒說,一會兒,才回:“好。”

父女倆之間能談的話少之又少,缺了份溫情,段東成一向嚴格,從小就拿她當繼承人培養,家裏少了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凡事沒有人在中間調和,注定存在殘缺。

林曼青和二老還在的時候,段家不至于這樣,那時一家人其樂融融,過得很幸福。段東成這人天生冷性子,偏執頑固,林曼青走了以後,他消沉過一陣,後來念着家裏兩個老人,勉勉強強重新站起來,只是前幾年老爺子兩個也走了,以前熱熱鬧鬧的家愈發空落,只剩他和段青許,還有齊叔。

他身上的擔子重,段青許亦是。

江怡坐在窗前,見斜對面房間的燈終于亮起,順手把自己屋裏的燈關掉。她坐在窗臺上,偷偷看着那邊,但沒瞧見段青許的身影。

往常這個時候,段青許一般都坐在窗後看書看文件啥的,今天卻沒有。

由于斜對着,能看見的範圍有限,影兒都沒瞧到一個,就熄燈了,黑魆魆的,什麽都看不到。

江怡怔了怔,現在十一點不到,段青許竟然把燈關了。

等了許久,那邊也沒再亮燈,估計是真睡下了。她将窗戶推開,吹吹風,等到十一點才回床上躺着。

時間太早,睡不着,翻來覆去半天,忍不住摸出手機,微信企鵝一點動靜都沒有,點開和段青許的聊天界面時,忽然瞥見上面忽然動了,可由于她手快點了返回,等飛快再點回去,什麽都沒有。

仿佛剛剛只是一個幻覺。

聊天界面再沒有動過,江怡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機,等了十來分鐘,退出登錄。

點開企鵝,大部分好友都是在線狀态,dd離線,她無聊刷刷空間,再回到好友界面時,發現dd上了線。

企鵝跟微信一樣,除了群消息,沒一個人找。

磨蹭到十一點半,江怡下線,睡覺。

重陽的清晨在小雨中降臨,溫度持續降低,比昨天還要低兩度,下午有課,她只在家吃了午飯,之後由陳于秋順路送回學校。

這天段青許沒有回宿舍,晚上就她一個人。

她想發消息問問咋回事,不過忍住了,每每念及到對方把她推開,心裏就在意得不行。

段青許是第二天中午回來的,彼時江怡剛吃了午飯,後一步進宿舍。

段青許在收拾東西,地上擺着行李箱,看樣子是要走。

她不自覺抿抿唇,從旁邊繞過,到自己桌邊坐着,用餘光看着這人将衣物一件一件地收進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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