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歐銜雲知道有人在看她。

那人的眼神無處不在又無跡可尋，炙熱且刺人，仿佛要在暗處用眼睛将她的身體燒出一個洞。

歐銜雲暗自羞惱，她直覺這目光是酒吞的，為了讓她收回那句話。

忍不住了。

她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中，順着最難受的一處看去，本以為這次也會像以前那樣撲了個空，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一個人在那裏呆着。

“你……”歐銜雲有些吃驚。

藤公主的父親是大臣，他們一家世代便擁有守護之力，所以這次也被委派保護龍神神子的任務，在這裏，歐銜雲是十分放心的。她從沒過這種只有女眷住的內院竟然也會進來一個男人。

“你是誰？”

藤與元宮茜要去準備什麽祭典活動，從早上起就見不到人，而她這種與祭典毫無關系的人就得以偷閑，她快速的後退了幾步，四下觀看着周圍的環境，原先人來人往的走廊，竟然寂靜無比，一人也沒有。

這太巧了吧。

歐銜雲看向那人的眼神有着隐忍的慌亂，她抿了抿嘴唇，不發一語。

“那個……請不要擔心，我不是壞人！”在角落裏的男人探出了頭，一頭紫色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如若不是他身穿着男性才會穿的官服，歐銜雲幾乎要以為這個容貌昳麗的美人是位女性。

男人笑着，很知禮的呆在遠處，對着警惕的歐銜雲道：“您好，我是藤原佐為，在與大臣下棋完畢後聽到了您的棋聲。”

藤原佐為。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歐銜雲身體輕輕一晃，只覺得眼前一花，跌在地上。

Advertisement

怎麽回事，藤原佐為也是平安京的嗎？歐銜雲對此完全沒有印象，但是從僅有的一點記憶中，她知道這個男人是位棋癡，為人單純，好認死理卻也是位君子。

“棋聲？”歐銜雲放緩了聲音，笑了笑。“閣下，哪裏有棋聲這種東西？我只聽說過有琴聲笛聲，還從沒有聽說過有棋聲的。”

“真的有！”藤原佐為急切的說：“您的棋聲充滿了精密的算計和戰場厮殺的吼叫，十分恐怖，就如同一張血腥的蜘蛛一樣！”

歐銜雲看了他半天，最後目光幽幽的說：“你用蜘蛛形容女性，這種習慣可不是太好啊。”

佐為臉驀地漲的通紅。他連忙擺手道：“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歐銜雲點頭說道：“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不然我一定會和你好好争辯争辯。”

停了停，她手一指棋盤道：“既然閣下聽得到我的棋聲，是否可以也教我一下。”

“可以嗎！”佐為的眼睛發亮，他馬上忘掉剛才的不愉快，興沖沖的跑到了屋內。“我早就想看看這盤棋局了！剛才的落子我都猜不到。”

有些人對于喜歡的事物會突然陷入狂熱中，他們聽不到別人聲音，也不知道寒來暑往，他們廢寝忘食，苦心鑽研，一心只想解開這些令人着迷的謎題。

藤原佐為便是其中的典型。

他有了棋，便真的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啊呀！你剛才竟然這麽下，如果放在這裏會更好！”藤原佐為挪動了一顆黑子，将它左移了兩個位置。

歐銜雲頓時苦惱起來，這盤棋只是她在等人的時候自己和自己下着玩的，從來沒有想過它竟然會得到別人的稱贊，當即不動聲色的手執白子，開始了一場徹底的屠殺。

被屠的似乎是我。

“啪嗒。”白子從指間跌落，歐銜雲不可置信的望着整盤棋，“你太厲害了……”她喃喃的說着，“我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我竟然已經輸了……”

藤原佐為将棋子收好，反倒沖着歐銜雲道了謝，“多虧您的布局給了我一片大好局面，只是我怎麽也想到，最後您竟然選擇哪種逃跑的方式。”

歐銜雲嘆了口氣，“我孤注一擲，将勝利堵在了這一手上，你如果沒有發現這個陷阱，那便是我贏了，你如果發現了，只要運用得到，我也不會輸。但你……”

“你太幹脆利落的将我‘殺死’了。”

“只有一條後路可不是一個正确的做法啊……”

“是的，但是也只有硬拼才能撕開一個出口，不然我一開始就被你困在局中，能翻騰出什麽水花？”

藤原佐為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羞澀的笑了起來，“那麽，能再與您下一局嗎？”

“可以。”歐銜雲同意，“以及，我是大臣女兒藤公主的客人，并沒有官職，在這裏請不要再對我用敬稱。”

“啊啊，這樣啊！我太笨了，竟然一直沒有發現！”佐為心裏砰砰直跳，埋下頭，盯着棋盤上的格子，有些忐忑。

歐安雲盯着他那張漂亮的近乎完美的臉，含混不清的贊嘆了一句，開始了下一局。

慘不忍睹。

這一次她更早的敗下陣來。

“那個……還可以再來一句嗎？”藤原佐為小心翼翼的提出請求。

歐銜雲沉下臉，一眼不發的收拾起來。

“再來！”

“我贏了，那……”

“再來！”

“不好意思，我……”

“再來！”

……

一直打到日暮西山，歐銜雲也沒有從他的手中贏下一局。

盡管藤原佐為性格單純，但是他的棋卻擁有着最複雜的變化，不管她走到哪裏，算到了那裏，下一步，永遠都是會被吃掉。

“你非常厲害。”歐銜雲又一次發自內心的誇贊着他。“能告訴我要怎麽做才能贏下你嗎？”

“首先，你要熱愛圍棋。”說道自己擅長的東西，藤原佐為的表情明顯豐富了許多，他邢飛的揮舞着手臂，為歐銜雲講解道：“其次，你不能将你的天賦當成你獲得勝利的的手段。誠然，你是有極大的天賦，那種精密準确的計算可以讓你比別人多想幾步，但是你不要忘記，經驗是可以根據以往的勝負而累積，當一位棋手下夠一萬場棋的時候，你的計算就只能是的雕蟲小技了。”

“這樣啊……”歐銜雲沉思。“謝謝你，不過照你這麽說，我大概一輩子都要贏不了你了。”

“為、為什麽啊？”

“因為我将它當消遣，而你把它當生命。”歐銜雲放下盒中的最後一子，道：“論赤誠之心，我便輸了，怎麽能贏你？”

對于她的這番話，顯然比之前的誇贊更能打動藤原佐為的心。

他臉一紅，扭扭捏捏的說：“也沒有你誇得那麽好啦！”

歐銜雲正要再說些什麽，藤公主回來了，她帶着兩位侍女，此時，還只是十歲孩子的藤公主板着臉，對着她道：“歐歐，我們要走了。”

歐銜雲點點頭，“好的。”

“你們要去哪？”佐為問道。

“要去參加龍神的祭典，只有在神子降臨的時候，我們才會舉辦。”藤公主解釋說。

“那麽你、不不，您、您就是神子嗎？”藤原佐為掩着唇，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着歐銜雲，裏面滿是惶恐，“失禮了，我剛才竟然做了那麽多失禮的動作，十分抱歉！”

歐銜雲想了半天，也沒明白他所謂的失禮是什麽意思，索性也沒有再理會，只是道：“你誤會了，我并不是神子，神子另有其人。”

“哎哎？我又搞錯了嗎，那你是……？”

“都說了，我是藤公主的客人。”歐銜雲眉眼彎彎，“一個普通的路人甲而已。”

藤欲言又止，她總覺得歐銜雲此刻的笑容有些違心，她私心裏覺得這是和前幾天的那一場争吵有關。

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天，酒吞童子也一直沒有出現過，在藤看來，像酒吞那種散發着邪惡味道的大妖怪能不過來是天大的好事，但是她沒想到作為挑起事端的歐銜雲竟然會比他還失落——盡管她自認為自己隐藏的好，把所有的悲傷難過都藏了起來，不過她那種強烈表達我很開心的臉還是暴露了一切。

越難過，越要假裝開心。

藤曾經想過要去找酒吞回來，派出去的侍女侍衛卻沒有找到他們的位置，就像霧氣一樣蒸發于偌大的平安京裏。

※

“你不守約！”隐藏在不遠處屋頂的犬神壓下探出安全線的頭，小聲的沖着旁邊的人抱怨着：“你搞什麽啊酒吞大人，阿媽不是已經讓你再也不出現她面前了嗎？”

“我确實未出現在她面前。”酒吞回了一句，氣的犬神狠狠的捶了兩下身下的屋頂。

“你個騙子！阿媽不會喜歡你的！”

“哦。”

“一直在這裏呆着你也不怕阿媽忘掉你，我跟你說只要我去賣個萌，阿媽馬上就要忘記你和我永遠在一起！”

“哦。”

犬神所有的攻擊都對他無效，也不免有些洩氣，他又爬出去看了一眼歐銜雲的臉，像是買組了什麽似的吸了口氣，道：“……你難道就不覺得難過嗎？。”

當他得知酒吞說出永遠不出現在歐銜雲面前之類的話時，是完全不可置信的，他不相信說這話的會是酒吞，那個，最為暴戾的酒吞。

但事實上，确實是他。

他說了出來。

就沖這個犬神是佩服他的，因為換位思考，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這種事。

以他的性格，大概會苦苦哀求，請求歐銜雲收回命令。

“我習慣了。”酒吞淡淡的說。

習慣？

習慣什麽了？

犬神沒搞懂，他還要再問，看到歐晴明仰頭看了看他們，又捶了捶自己的老腰，當下收了感傷的心道：“嘿！另一個晴明，別勉強了，當心你全身散架！”

歐晴明看了他一眼，回到：“哦？難道你想吃？不過要稍等，我這就讓仆人去準備骨湯。”

犬神大怒：“老子不吃骨頭！老子是神！！”

歐銜雲：“哦。”

酒吞：“哦。”

犬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