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鬥琴
京城會試入場的第一日,麓山書院便複學了。
大抵是這月餘在家中過于煩悶的緣故,不少大家閨秀都提前到了書院的花園之中。
蘇陌素跟在蘇追月身後,走進書院便見到了這樣一個情景。
各家小姐三三兩兩站在花園中,有撲蝶的,也有坐在石凳上說話,一時間倒很是熱鬧。
見蘇陌素姐妹過來,少女們的嬉鬧突然停下來,湊做一堆說起話來。
“有什麽話,何須遮遮掩掩!”蘇追月冷哼一聲。這一個多月,她呆在蘇家過得算是獨一無二的生活了。過去還有蘇閉月仗着老祖宗寵愛,總與她隔三差五對上一番。如今蘇閉月被寧氏一番管教,根本不敢與她作對。蘇清淺素來是個膽小的,根本不敢做聲。
蘇追月斜瞥了一眼蘇陌素,心中嘲笑道:這老四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進了落幽院,也沒有同過去的蘇閉月般恃寵而驕,總算是知道她一個庶女,完全不可與自己這個嫡女同日而語。
感覺到蘇追月的不屑目光,蘇陌素根本沒有擡頭與其對視。平城蘇府三姐妹中,真正讓人感覺到害怕的是蘇清淺。想這幾月中,蘇閉月固然是被自己推到了寧氏手中。但一貫無欲無求的蘇清淺卻悄無聲息地踩着蘇閉月得了老祖宗的青睐。
如今蘇追月愈發目中無人,蘇清淺真的不是在捧殺她嗎?蘇陌素不禁望向被衆少女環繞着的杜微風。
杜微風似乎渾然沒有聽到蘇追月的話一般,用了個手帕細致地在擦她的鞭子。
“大聲說就大聲說。蘇追月,你這一個多月在家莫不是抄書抄傻了吧。先生早就說過,會試之日就是我們學堂會考之日。”蘇追月在書院自然沒有在蘇府的地位,有少女便大聲譏諷道,“想來你又要穩坐最後,為我們墊底吧?”
“何雨薇你!”蘇追月被提及過往難堪之事,忍不住恨恨地回頭瞪了一眼蘇閉月。若不是當年蘇閉月刻意陷害,又有意在同窗面前說出自己被罰抄書之事,何至于有她今日的難堪。
蘇陌素一直望着杜微風的表情。從頭到尾,她似乎都表情淡然,周圍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不過随着杜微風把手帕一收,就又有少女開口了。
“雨薇你可別隔着門縫看人。既然追月姐姐的四妹妹能誇下海口,要在會考上大敗溪茹妹妹。想來,識別三日,追月姐姐也要讓人刮目相看了。追月姐姐,你們四姐妹可不要将會考的前四全收入囊中哦。”
少女聲音尚未完全落下,嗤笑聲便在衆人中散開。
“怎麽辦,妹妹我好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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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也好怕。追月姐姐過去可是科科墊底,這次不會門門争先吧。還有清淺姐姐的琴技,閉月妹妹的畫技,素來也是出衆的,林月姐姐、雲曦妹妹,你們這次可要當心了。”
見這樹敵隐有越來越多的趨勢,蘇清淺也再不能當鴕鳥了:“婉儀姐姐切勿這樣笑清淺。清淺琴技粗陋,與林月姐姐相比,可稱得上一個是下裏巴人,一個是陽春白雪了。婉儀姐姐,若再笑清淺,清淺可笑天天用我這陋音嘈雜你耳朵了。”
蘇清淺都自貶如此,舒婉儀自然不好再不給面子,她用扇面輕拍了一下蘇清淺的手背,笑起來:“怕了你了。”
蘇閉月上前一步,亦想用自謙之詞抹平衆人的諷刺。
她尚未開口,卻是被杜微風所打斷。
“好了,如今說得再好聽也是枉然。會考見了分曉才知高低。”杜微風站起身來,便往女子學堂走去。
衆少女便也不再停留在花園之中,三兩成行都跟了上去。
蘇追月的臉都氣白了。她跺了跺腳,低聲啐罵:“都是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
蘇清淺過去還會拉一拉蘇追月的袖子,勸她出言謹慎。如今卻只是默不作聲地跟着衆人進了女子學堂。
蘇陌素望着杜微風的背影,又看看面色讪讪卻默不作聲的蘇閉月,和面色憤然喋喋不休的蘇追月,心中若有所思。
蘇追月和杜微風性子都算急躁,口上也都有些不饒人。但是一個卻是被當作了出頭鳥,一個卻能讓人主動前仆後繼地擋在前面。
再想蘇追月和蘇閉月,一父血脈,可一個卻是嚣張跋扈,一個卻是能屈能伸。想當初蘇閉月在蘇老夫人面前,性子不比蘇追月收斂。但如今,卻能生生忍下一衆嘲笑。
蘇陌素不禁對寧氏的懷疑淡了幾分,對柴氏當日的話,卻多了幾分考量。
寧氏和柴氏的請安時辰,素來都與幾位小姐錯開了。但蘇陌素心中卻篤定,二人自會找機會再見自己。
女子學堂的早課素來是司馬樂康負責。
蘇陌素走進學堂,就見司馬樂康端坐在古琴面前,正按琴欲撫。
“會考之事,想必諸位都已經知道了。”司馬樂康環顧衆人,目光在蘇陌素處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二。
“琴課考的是與音韻的共通之感。如今我撫琴一曲,你們心中各自思量最合适的相和之曲。”司馬樂康頓了頓。他是個男子,素來粗枝大葉一些。原想的就是讓衆人一一按照順序撫琴一曲便是了。但李小花那日的話,卻讓他不得不重新考量。
“你們先将自認為最相和的曲名寫下。之後,再一一彈奏此曲,我與李允先生會同聽你們彈奏。”司馬樂康改變考試方式,為的是防止有學子刻意抄襲上一位所猜曲目。
琴音悠揚響起,司馬樂康琴技卓越,不過撥弦三兩聲,已讓衆生有陶醉之感。
一曲終了,不少學子尚沉浸在琴韻之中。
蘇陌素卻是沉浸在震驚之中。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司馬樂康。
這首曲子,分明就是當日她與李小花借讨教琴藝之名,上司馬府時所聽到的。司馬樂康當日就将此曲最為相和的曲目已授之。
所有少女都提筆寫下心中曲目,蘇陌素卻是有些懸而未決。她是想讓徐溪茹輸得大驚失色,但卻不是通過舞弊的方式。
司馬樂康注意到蘇陌素的猶豫,他一邊撥動琴弦,一邊輕聲勸導衆學子:“但從本心即可。有時候,選擇了好的曲子,若是彈不出其神韻,亦難稱作最佳。”
旁人聽來,這只是勸導自己不要過于慌張。但蘇陌素卻更覺為難,這分明就是坦誠他是有意為之了。
蘇陌素終于将曲目寫下。
琴曲彈奏先後按的就是書案先後順序。
學子的琴聲與司馬樂康的尚有差距,各學子之間的琴技也是參差不齊。有些琴音讓人心生向往,有些卻夾雜着破音、殘音。
蘇清淺在蘇陌素之前,她選的是一首《離人歌》。
司馬樂康心中的最佳曲目并未這一首。但蘇陌素不得不承認,蘇清淺在琴技上确有造詣。今日司馬樂康彈曲,想是擔憂其弟緣故,琴音中總有一種憂傷揮之不去。
《離人歌》哀傷悠揚,與司馬樂康所奏,雖音韻不是最相和,但情感上,其實很是交相映襯。
蘇清淺一曲停下,衆人便望向蘇陌素。
蘇陌素将雙手放在琴弦之上,一按一撥,琴音蕩開。
聽到琴音的那一瞬間,司馬樂康微微蹙起了眉頭。這分明不是自己說過那一曲。原是想幫她,卻反而害她選了并不十分合适的一曲。
司馬樂康目光複雜地望向蘇陌素。他一直認為,自己算得上是一個十分自律嚴謹的人。但是,因為弟弟司馬樂成的事,他一次又一次的破壞了自己的原則。
蘇陌素想贏徐溪茹的心是無需置疑的。她聽自己課程尚淺,不依靠細微之處的指點,根本很難獲勝。可即使是如此,她依然兵行險招,未接受自己的幫助。司馬樂康第一次覺得,他那樣迫切的希望将所有的才能都傾授于面前的這個少女。
蘇陌素的琴音悠久綿長,聽完她的曲子,李允都微微有些失神。這少女的琴音中,分明就描畫出了完整的一副初春踏綠圖。可惜的是,此曲與司馬樂康所奏琴曲內容,相差實在甚遠,難以稱作相和佳曲。
林月的目光從蘇陌素和蘇清淺身上掃過,她閉上眼睛,調整思緒。
蘇氏姐妹的琴技不可小觑。若不是二人今日選的曲子有所偏差,自己恐怕真要落敗于前。
林月落指輕彈,她所選的正是司馬樂康提過的最是相和的曲子。
一曲終了,司馬樂康與李允都微微點頭。
最後一個扶曲的正是徐溪茹。
聽完林月所撫,徐溪茹心中連連後悔,她将所寫的紙張悄悄藏入袖中。按着林月所撫,同奏了一曲。
可是這曲子本就高低音相錯,琴技粗陋之人很難奏出。徐溪茹平日并未練習過此曲,因此奏了一半,便明顯出現了停音之症狀。
司馬樂康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見到先生皺眉,徐溪茹更加緊張,竟将琴弦生生彈斷了!
李允站起身來,望向徐溪茹:“你所寫的,正是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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