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八十八
八十八、
自己個兒兒子的脾氣,太後是知道的,而當年的局勢,太後如今想起來還會時常做噩夢。皇上性子執拗,當年又年輕氣盛,執意要立貞貞為後,遭受到幾乎大半朝臣的反對。當時若不是貞貞“沒了”,從而草草收住了這個局,當時那爛攤子還真的是不曉得如何收場得好。
這只是其一,其二,貞貞向往自由,不希望被困于深宮之中,這種心情,她也是理解的。
“貞貞,哀家又怎麽會怪你,當年若不是你這樣做,不曉得會如何收場。近二十年後,還能夠再看到你,哀家真的是高興。”馮太後此刻的心情的确是愉悅的,老人家眼圈兒紅紅的,臉上卻挂着笑意說,“也怪哀家心不細,怎麽就沒有發現呢?早在頭一回瞧見阿妧那孩子的時候,就該知道,她是你的孩子。她那做發簪的手藝,簡直是跟你如出一轍。”忽然間,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太後怔怔望向唐妧道,“阿妧……她……她是……”
陳氏也沒有想過要隐瞞,不論如何,阿妧她的确是皇家血脈。
再說,就算自己不說,阿妧的生辰擺在那兒,太後想查,又怎麽會查不到呢?更何況,在太後跟前,她不想隐瞞。
“阿妧不是元森的孩子,她是……是您的親孫女。”陳氏說,“當年,我逃出去後才知道自己懷了身子,就想着要把孩子生下來。本來只想着尋個隐蔽的小村莊把孩子生了的,後來,途中遇到了元森,他救了我。”
“那元森,可就是你如今的夫婿?”太後問。
陳氏點頭道:“是。阿妧不是他的孩子,他是知道的。他雖然是粗人,卻是個好人,對我對阿妧,都十分好。如今,我們也育有另外一個女兒,叫阿滿,四歲多了。”
太後聽陳氏說這些,心中基本上也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太後嘆息一聲說:“說起來,你跟皇上沒有緣分。只是,皇上那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不讓他知道你還在這世間也就罷了,若是讓他知道你還在世間,他還不曉得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呢。到時候,怕是哀家想勸,也是勸不住的。”
陳氏又跪了下來道:“貞貞想求太後,這件事情,千萬不要告訴皇上。如今我們一家人過得很好,我也很喜歡現在這樣的平淡溫馨的小日子,不敢再奢求什麽。”
“起來吧,別總是跪。”太後望了眼身邊的巧芳,給巧芳嬷嬷使眼色,巧芳嬷嬷則把人扶起來。
巧芳又端了把椅子來,擱在太後身邊,讓陳氏也坐下來說話。
太後又問:“你離開了近二十年,如今怎麽又想着回來的?可是為着阿妧?我記得,子默是在湖州的時候遇見阿妧的,之後,就把你們一家帶回了京城來。”
陳氏點頭道:“不放心也不舍得她一個人來京城,她又跟子默兩情相悅,我們也不忍心阻止。何況,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的追求跟抱負,我不想阻止。決定來京城的那日,我便料到,将來總有一日定然是會進宮來探望您老人家,跟您請罪的。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麽快。您派盛太醫來給我醫治,我就曉得,怕是再也躲不了了。”
“太後娘娘,您可安好?”門外面出現幾道纖細的人影,搖搖晃晃的,似乎貼着耳朵在門邊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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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看了眼巧芳,巧芳忙道:“太後娘娘安好,諸位娘娘不必擔心。”說罷,人繞過屏風去,走到門邊,推開門道,“這位唐夫人給太後獻了份大禮,太後喜歡得不得了,所以,正與夫人說些做發簪的心得呢。奴婢知道諸位娘娘擔心太後鳳體,有奴婢在,太後娘娘是不會有事的。”
桂淑妃眼睛不自覺往裏面瞄了幾眼,只隐約瞧見屏風後面坐着兩個人,心中存了些疑惑,卻只笑着說:“那便好,我與諸位妹妹,就不打擾了。”
巧芳嬷嬷朝幾位娘娘行了禮,而後又把門關上了。
外頭,桂淑妃率先往外面去,旁邊德妃道:“好生奇怪啊,這位唐夫人到底給太後送的什麽禮物啊?怎麽還不能當着我們的面送?剛剛看巧芳嬷嬷的樣子,好像也有些不太對勁兒,她眼睛有些紅。”
薛恵妃說:“德妃姐姐多慮了,既然太後娘娘說無事,那便就是無事。咱們啊,外頭等着就好了。”
雖則嘴上這麽說,心中到底也是存疑的。
德妃道:“恵妃妹妹,我看你與那位趙夫人走得極近,想必跟這位唐夫人以前也是認識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你要是知道的話,不防與咱們姐妹說道說道,也免了我們的擔憂之心。”
“就是啊,恵妃姐姐說說罷。”德妃開了口,一衆大小妃嫔便都湊起熱鬧來。
薛惠妃道:“我與那唐夫人不曾見過,又怎麽會熟識?只是,唐夫人是趙夫人的母親,太後娘娘又那般喜歡趙夫人,所以,該是沒事的。”
桂淑妃此刻心思卻不在這兒,趁一衆妃嫔說話的時候,她則悄悄給身邊的婢女使個眼色。
那婢女會意,便往陛下的勤政殿去了。
過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皇上來了太後壽康宮,衆人聽得外面小太監報唱,連忙迎了出去行禮。
齊武帝一身玄色便衣,見到跪在身邊的妃嫔,并沒有停了腳下步子,只稍微擡了下左手示意起身,右手依舊背負在腰後,大步往內殿去。左右望了望,沒有瞧見太後,齊武帝轉身問桂淑妃道:“太後呢?”
桂淑妃回答說:“趙夫人的母親陳氏說要給太後娘娘送一份大禮,太後帶着陳氏去了裏面。也進去有好一會兒去,臣妾們有去問過怎麽回事,但是巧芳嬷嬷說無事,臣妾們曉得是太後旨意,也不敢闖進去。可進去的時間實在太長了,臣妾們實在沒了法子,只能派人去請了陛下您來。”
唐妧聽桂淑妃這樣說,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得替母親擔心。
齊武帝道:“陳氏?哪個陳氏?”
桂淑妃回話說:“就是趙夫人的母親,今兒跟着趙夫人一道來的。”說罷,她擡手指了指唐妧。
齊武帝順着桂淑妃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唐妧幾眼,沒再說什麽,只負手大步往內殿去。
但見皇上進去了,桂淑妃等人連忙湊在了一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淑妃姐姐,你說,咱們要不要跟着皇上進去瞧瞧?”陳婕妤忍不住往裏面瞄,心裏好奇得很,自然是想跟着進去的。
德妃沒有想到淑妃會暗中派人去把皇上請了人,此刻心中頗為有些不爽,卻不好與淑妃說不快,只能沖陳婕妤道:“太後不是說了,不讓咱們進去,莫非你有皇上撐腰,連太後懿旨都敢違抗了去?”這話面上是說給陳婕妤聽的,其實暗指淑妃不聽太後的話,擅自做主請皇上來。
桂淑妃全然當做沒有聽見,只兀自轉身回去,坐下來慢慢喝茶。
德妃扯着帕子輕輕咳了一聲,也坐了回去,喝了點茶水,繼續等。整個殿內,瞬間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到。
齊武帝負手去了偏間,站在門口仔細聽了聽,他本來也是習武之人,所以腳下步子輕,卻聽覺十分好。但是整個偏間很大,再加上裏面的人說話又極為小聲,齊武帝聽不真切,只能擡手敲了敲門,喊道:“母後。”
聽是皇上的聲音,太後忙應一聲,而後拍了拍陳氏手,悄聲說:“怕是那些妃嫔們将皇上請來的,你先呆在這兒,哀家出去。”
太後走到門口去,開了門,看着皇上笑說:“皇上怎麽到這兒來了?”說罷,人已經走了出來,後頭跟着的巧芳嬷嬷将門關上。
齊武帝擡眸撞似不在意地朝裏面瞟了眼,卻不動聲色回答道:“今兒是母後壽辰,兒臣該是來給母後拜壽。”
太後心情十分好,笑着牽住皇上手說:“走,咱們一道出去。”
齊武帝問:“那……陳氏嗎?”
太後手不自覺微微顫了下,卻依舊面不改色笑着說:“她送了哀家一份大禮,哀家高興,便與她多說了幾句。她身子還沒有好全,是拖着病來給哀家拜壽,這會兒子身子有些虛弱,哀家讓她在偏間歇着了。”
“原來如此。”齊武帝點點頭,也沒有再多問。
太後原不曉得唐妧是她親孫女,已然就十分喜歡了,現在曉得了她是自己的親孫女,自然越發喜歡得緊。
打從偏間出來後,拉着唐妧在跟前噓寒問暖的,片刻都不曾離開過。等到了用飯的功夫,也要拉着她離自己近一些。旁人雖則覺得太後過于寵愛了趙夫人些,卻沒有多想,但是皇上卻是想了不少。
席間離開,齊武帝想起那個陳氏來,便只身一人往太後壽康宮去。
陳氏一直呆在偏間裏,沒有太後懿旨,她也不敢離開半步。忽而聽得推門聲,以為是太後命了人來領她出去了,連忙小跑着迎了出去,卻恰好撞見了皇上。
齊武帝原本也只是覺得這個陳姓婦人行跡可疑,怕她會巧言令色騙了太後,所以親自過來看看。
卻想不到,事情真相,原來是這樣。
這一刻,仿佛時間都靜止了一般,兩人四目相對,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齊武帝先是震驚,繼而欣喜,完了便是氣憤、震怒。可是想了想,又覺得或許當年發生了旁的他不知情的事情,他需要問一問原因才行。
不過片刻時間,數個念頭在皇上心中閃過。
他問:“為什麽?”話出口才知道,自己聲音已經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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