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普通的藥鋪不普通的人

不同于北方,南方的冬天陰冷得深入骨髓,寒風一刮那簡直是鑽心鑽肺的疼痛,就算穿了大厚夾襖,寒氣也會透過領口衣袖的縫隙穿入,跟肌膚來一次徹底的親密接觸。而且更令人讨厭的是,南方沒有大暖爐把屋子烤的暖烘烘的,因此每每要起夜的時候,就開始躺在床上翻烙餅。

是憋死呢,還是凍死呢?

到了不得不起床的時候,那掀開被窩的一瞬間,涼氣嗖得一下鑽進來,簡直就跟上刑一樣,要死要活的。

但是蘇錦畫顯然不在這些人之列,照例早早起床,洗漱完畢後出門買了包子豆漿,回來打開店門,開始新一天的生意。

不過貌似也不大會有生意的樣子。

看着門外呼呼刮的狂風似乎有把那可憐的紙窗掀開的架勢,蘇錦畫默默嘆氣,一邊啃包子,一邊翻着手裏的賬冊。

最近天寒,很多藥材都在路上遇阻耽擱,遲遲不到貨。山上更是萬物凋零,就算扒開土壤找點能入藥的小蟲子都找不到。就算能找到,外頭這破天氣也沒法上山。

開個藥材鋪真是不容易。

蘇錦畫面無表情地咬完手上最後一口包子,拿過手邊的算盤。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之後,蘇錦畫清了這兩天少得可憐的帳,又仔仔細細地核對了一遍之後,合上賬本。看了看已經大亮的天色,轉身撩開簾子,走進店鋪後頭的小院子,推開自己隔壁屋子的房門。

屋裏的床上,一名大概十六七的姑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半張臉露在外頭,臉頰紅潤潤,映着透過紙窗模模糊糊的日光顯得剔透晶瑩,墨色的長發洋洋灑灑地散在淡色的床鋪上,泛着光澤。

這麽溫暖美麗的畫面,大概沒什麽人會想打破,但是顯然,蘇錦畫也不是這類人。

蘇錦畫淡淡地瞥了一眼人,似乎沒有什麽要醒的現象,便伸手一把抓起被子。

……

“啊!!!!殺人啦!!搶劫啦!!強搶民女啦!!!”

罪魁禍首默默放下手裏的被子,坐在床邊淡定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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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試圖抓回已經被掀跑熱氣的被子繼續睡,可惜由于敵我力量懸殊失敗。

“姐,起床。”蘇錦畫淡淡喝了口茶。

受害者蘇錦年正在努力用撒嬌賣萌再換一刻鐘的睡眠時間。畢竟昨天晚上看醫書看到三更半夜才躺下睡覺。然而她轉眼瞥見蘇錦畫的眼神裏大有你不起床我就削你的意思。

為什麽身為姐姐會打不過妹妹!

早知道當年學武就不偷懶了!!

“嗯?”蘇錦畫拿過擺在床頭還沒合上的一本書,随手翻了翻。

“醫書?前天去集市上淘的?”蘇錦畫挑眉道,“昨晚看這個看到很晚?”

蘇錦年忙不疊地積極點頭,眼中閃着希望的火苗。

不愧是明察秋毫的我妹啊,她一定會心疼我讓我再睡一會兒的吧!

“沒收。以後不許看了。”蘇錦畫将醫書收起來,“今天晚上我來查房,讓我發現熄燈後還不睡的話——”

“我錯了我錯了,別斷了我的糖葫蘆!”蘇錦年巴拉着妹妹的衣擺,可憐兮兮地求道。

“因為你昨晚沒有乖乖睡覺,所以罰你一個禮拜的糖葫蘆,以示懲戒。”蘇錦畫冷着張臉把那個巴拉着衣服的爪子拍開,順便用一個冷漠的眼神堵住了對方張口就來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讨厭!!!!!”

蘇錦年憤憤地起床穿衣,動靜故意搞得可大可大。棉衣拍擊空氣的聲音在空曠的清晨顯得尤為突出。

沒辦法,打不過只能拿衣服出氣。想着蘇錦年氣呼呼地用力把褲腿翻過來,昨天脫得比較狂放,衣服都是反的。

“扯壞了別指望我出錢給你買新的。”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某位受害者淚眼婆娑,小心翼翼地穿衣服。

錢全在你手裏啊啊啊!為什麽我不多藏點私房錢啊啊啊!蘇錦年無語凝噎,只能幽怨地瞪着這個掌握生殺大權的妹妹,然而當事人卻依舊眼觀鼻鼻觀心地喝茶,凝神靜氣地聽着窗外稀稀拉拉的鳥叫聲。

……并沒有鳥她。

“茶是昨天的!”

“昨天的茶熱到今天?你昨晚抱着茶壺鑽被窩的?”

于是想靠言語吸引注意力的某人只能灰溜溜地出門洗漱去了,末了還留給蘇錦畫一個幽怨不已的眼神,像女鬼一樣腳步虛浮地飄出去了。

由于早上被吵醒沒睡夠,蘇錦年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蘇錦畫好不容易收到了延期多天的貨,回頭看看院子裏坐在寒風中發呆的姐姐,嘆了口氣,認命地只能一個人打理新來的藥材。

所以說你個大米蟲給你口飯吃挺好的了,還想藏私房錢?。

蘇錦畫面無表情地腹诽,在處理手頭攤子之前不忘把那個不省心的姐拉到鋪子裏,順手給她披上件棉袍子。

“不許吹風,聽到沒?”

“……”蘇錦年委委屈屈地撇了撇嘴。

“花花,你還愛我嗎?”

蘇錦畫整理藥材。

“花花,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蘇錦畫整理完藥材,分類放進藥櫃裏。

“花花,你為什麽不愛我了?”

蘇錦畫收拾完藥材,翻開賬本。

“不,花花,你還是愛我的吧?”

蘇錦畫噼噼啪啪打算盤。

“花花……”

“再說一句話你今年一年都別想吃糖葫蘆串。”

蘇錦年識相地立馬閉了嘴,改用無比幽怨的眼神繼續盯着掌握着生殺大權的妹妹。

開玩笑,剛過年好嗎?!整整一年不吃糖葫蘆簡直要命啊!

連個區區糖葫蘆都做不了主,人生真是充滿灰暗。

想到這裏,蘇錦年的眼神越發幽怨。

“小蘇啊,小蘇蘇是把你始亂終棄了嗎?”剛踏進門的孟瑤看到這幅場景有點淩亂,“你們倆……她把你睡了?”

你們家是開茶館的還是開青樓的。蘇錦畫摸摸鼻子繼續打算盤。

“噗……”想喝口水休息休息之後繼續散發幽怨氣息的蘇錦年成功地被嗆到,“阿瑤,你們家開的真的是茶館嗎?”

“……”

“真的不是妓院嗎?”

蘇錦畫在心裏默默點頭表示贊同,然後伸手戳了一下眼前孟瑤的腰眼,“讓開,擋着我光了。”

……說的和想的完全不一樣。

孟瑤是隔壁開茶館的,父母雙亡,一個姑娘家經營,難免有些力不從心。狀況相近的蘇家姐妹秉持着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的外交政策,成功地發展了近鄰友好關系,只是……可能相處模式有點奇怪。

由于癱着臉的蘇錦畫氣場有些強大,孟瑤幾乎是飛一般的坐到蘇錦年身邊,自覺地喝口茶壓壓驚。

窗外的風還是呼呼地刮,只不過沒有剛才那麽劇烈了,窗紙上時而傳來輕響,一聲一聲,再加上算盤珠子時而撥動,有一陣沒一陣的響聲,簡直催眠神曲。

當然這是僅限于覺沒睡足的蘇錦年。

“你們聽到了嗎?這個聲音好有趣啊。”

“zzz……”蘇錦年顯然已經開始做夢。

孟瑤略挫敗。

“那是死蒼蠅打在窗上。”蘇錦畫輕輕合上賬本。

“……”就不能有點情趣?!

“你看外面的陽光透過窗紙朦朦胧胧的,好美啊~”。

“那是窗紙厚了。”

“!!我說……”

“輕點沒看我姐睡着呢。”蘇錦畫開口堵住了孟瑤一連串的咆哮。對方被噎地臉色有點發白。

“……”沒話說了!!

“我回去了。”被噎到的孟瑤有點受傷,渴望能被挽留一下吃頓飯撫慰受傷的心靈。然而當事人一個睡得正香,一個在做賬本。

“我真回去了啊。”孟瑤不死心地重複道。

做賬本的那個有點反應,放下了手裏的毛筆,可是她并沒有像孟瑤期望的那樣做出一點表示,反倒是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孟瑤看着她那樣不解道。

“怎麽感覺……”蘇錦畫說着便從領口裏頭掏出了一塊什麽東西。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塊圓形的玉牌,此刻晶瑩圓潤地玉質材料正發出了奪目的光彩,就是在大白天日頭正高的時候也能看得清楚。

“有點發熱?”蘇錦年迷迷糊糊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嗯,甚至可以說發燙。”蘇錦畫皺眉道,“姐,你那個……”

“那誰不是說要走嗎?”蘇錦年打了個哈欠,打斷了她的話。

“……”孟瑤在原處愣了半饷。

這算逐客令?

你難道就聽不出我語氣裏根本不想走嗎?!

“走不了走還?”蘇錦年揉着眼睛問道。

孟瑤扶着腦袋,狠狠地推開門,背過身的一剎那,本來鼓着腮幫做出氣氛樣子的臉上浮現出了詭異的笑容。

“勁那麽大,平時都看不出來。”蘇錦年小聲嘟囔,“不是用了什麽內力罷。”

“睡吧,我去燒午飯。”蘇錦畫找來毛毯,把她姐捂得嚴嚴實實,“你也是的,阿瑤她根本不想走,你這麽趕她做什麽,莫不是睡糊塗了?”

蘇錦年放下揉着眼睛的手,看着蘇錦畫的眼神清明,半分不見剛睡醒的迷糊。

蘇錦畫內心愣怔了一下,整日迷糊的姐姐一下子變成現在這般,實在是讓蘇錦畫有些摸不着頭腦。

“孟瑤她看上去只是一個弱女子,為什麽能一個人開起這間不算小的茶館?”蘇錦年突然問道,“而且我們倆支撐這個藥鋪的時候都遇上了找事的小混混地痞之類的,像孟瑤,這都快兩年了……怎麽沒見過?”

蘇錦畫想了想,也有點疑惑起來。

“兩年之前……感覺這間茶館像是突然冒出來的,我們知道的,都是她告訴我們的一面之詞。”蘇錦年接着道。

“姐……你的意思是……她……”蘇錦畫頓了頓。

“我的意思就是跟她保持點距離,”蘇錦年看着妹妹愁眉苦臉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像剛剛那樣把家底全部抖落出來可不好,特別是關于玉牌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感覺她不像壞人啊?”蘇錦畫還是有點疑惑。

“是不是壞人另說,”蘇錦年道,“防人之心不可無麽。”

“好吧。”蘇錦畫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便順了姐姐的意思。

“還有一事,我那個玉牌沒動靜,只是你的亮了,”蘇錦年思索道,“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爹爹給我們玉牌的時候一定要我們分開帶?”

“這……”

“算了,不想着煩心事兒了,”蘇錦年搖搖腦袋,把身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花花我餓了,做飯去。”

“姐……”蘇錦畫看着這個突然恢複平時好吃懶做的姐姐,內心十分無奈。

“趕緊的,去啊。”蘇錦年笑眯眯地推了推她。

木門禁閉,方才又被蘇錦畫合了合,确定透不進風,結結實實地将暖暖的小藥鋪和外面隔開。

已經臨近午時,外頭的陽光逐漸明媚起來,一片一片地灑落在院子裏,連院子裏冰涼的石凳都覆蓋了一層暖意。小院子也一改原來的肅殺氣氛,稍顯暖意。本來光禿禿的紙條迎着狂風群魔亂舞,現在倒是有幾分迎風扶柳的意味,仔細一看,還能瞧見枝條上生出的點點綠意。

蘇錦畫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的同時,蘇錦年臉上的笑意很快淡了下來,無論身旁多麽暖和,無論眼前的景致多麽溫暖,心底逐漸泛開的不安情緒還是使她心生寒意。

這個落橋鎮,開始不平靜起來了。

從前幾天開始,總感覺這個鎮子上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

這種危機四伏的感覺。

她想了想,揭開身上的毛毯,翻出信紙,拿起桌上的毛筆,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握着毛筆杆的指尖冰冷得失去了溫度。

廚房裏的蘇錦畫顯然沒有半分感覺到鎮子上的不平靜,像往常一般端出鍋來,生起火,熱上油,想起之前自家姐姐吃得狼吞虎咽直誇好吃的樣子,眼底有些許笑意,爐火跳動的暖光映在她透亮的眼眸裏,忽明忽暗地閃爍着。

一陣乒乓後,藥鋪上下很快飄香四溢,很是勾人。

在這小小的藥鋪,小小的煙囪飄出縷縷炊煙,融入這落橋鎮上家家戶戶的炊煙中,逐漸消散在透明清澈的天空中。

耳邊叽叽喳喳的鳥兒們落在還光禿的枝頭,在紙窗下投下片片光影,靈動明豔。

……但是有陽光的地方,必定有陰暗。

孟瑤回到茶館,走進自己的廂房,熟門熟路地在牆上按下什麽機關,那衣櫃模樣的機關便悄無聲息地打開,裏頭長長的階梯一直通向地下無盡的幽暗。

還差一點點,那東西便能制成了。

玉牌亮起的同時,在距離落橋鎮很遠的某處,一個将死之人突然有了心跳和脈搏。

“這、這……見鬼了啊!”一個身着青衣的男子把着脈驚訝道。

“這世間難不成真有還魂?”旁邊一身白衣的男子氣質脫俗,此刻皺着眉,也是一副不解的樣子。

“我說,你這寶貝徒兒變成現在這樣,”青衣男子摸着下巴道,“這事兒可真是蹊跷。”

床上的男子此刻仰面躺着,俊美的臉龐上布滿了汗水,手指緊緊地揪住被單,滿臉痛苦的樣子,嘴角不時溢出□□。

“得得得,活了活了,不管怎樣,總歸比死了好。”青衣男子揮手趕跑了白衣男子,開了藥方,招呼幾個手下弟子煎藥。

當天晚上,蘇錦畫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扇巨大的石門。

可是她看不清楚,石門上究竟畫得是什麽圖案。

到底……是什麽?

春天……要到了。

一切,都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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