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此情無計可消除（下）

黃昏時的太平公園顯得格外靜谧，這一帶行道樹很多，街燈鵝黃色的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零星的灑落到地面上，一閃一閃的，倒像是舞池中的霓虹。靜琬穿了一件淺駝 色的大衣，潔白的襯衣領子淺淺的壓在柔軟的料子上，像一朵徐徐綻放的百合。信之陪在她身邊，從平山馬路一直走到這裏，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他們沿着寬階緩步走向靠河的水臺上去，那水臺中央有幾張長石椅，坐着幾個外國婦人在逗弄燙了蓬巴杜頭的小狗。也有青年學生在拉小提琴，不過這亂世中的琴音，聽來總是格外悲涼。

“信之。”

“嗯。”信之看向她，臉上雖袅着一絲笑意，卻掩藏不住心事重重.

“今天……”他們幾乎是同時的吐出這兩個字，又同時尴尬的笑了。

“你先說。”

“你沒事吧？靜琬。”他溫柔而又有些擔憂的看着她說。

“我沒事，我告訴他了。”

“告訴他？”信之有些困惑。

“嗯，我告訴他，我們就要訂婚了。”

“是嗎？”他的嘴唇翕動着，似乎有點高興，但又不免內疚。

“你怎麽想？”靜琬信賴的望向他。

“我嗎？我只希望你能幸福。”他總是不能坦然面對她溫柔的目光，雖然他心裏也是歡喜的，

“對了，靜琬，明天我妹妹，不，不是謹之，是惜之，要我帶她去軍事大學游泳，你願意一起去麽？”

“游泳麽？”靜琬想起自己剛去法國時體弱多病，心情抑郁，信之總是帶她去游泳，她沉到水底，感覺世界都被自己抛到身後，那從四面八方湧來的侮辱，窺視瞬間都銷匿了蹤跡，仿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那麽安全，寧靜。仿佛誰也無法傷害到她了。

“好，我跟你們一起去，只是我怕……”

信之見她心有顧慮，安慰道，“惜之還是個孩子，你也見過的，并不懂什麽，況且她也喜歡你。至于謹之，聽說她現在根本不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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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聽你的。我好久沒下水了，心裏還挺癢的呢。我走的那會兒烏池還不時興游泳呢。才幾年的功夫……”靜琬說到游泳，反倒活潑了許多，似乎暫時忘記了心底的煩惱。

南方的烏池到了春夏之交已經很熱，空氣有股惱人的濕氣，無端蒸出人許多煩悶來。蘇櫻對着鏡子試泳衣，一件件雖然花哨，卻終是沒有一件滿意的。蘇櫻嘴上說是游泳，其實她的泳技不過是未入窯子之前在鄉下小河裏得來的那點三腳貓功夫，能保證不淹了就算蠻好了，真心的目的是想去亮一亮總司令二太太的身份，順便穿着清涼去賽美，沒準還能碰上兩個水嫩的小軍官。她跟慕容沣這一樁無非是互相利用，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給她買漂亮的衣服首飾，她陪着他做戲，根本談不上什麽情分，況且他從來不碰她，還總像個神經病似的抱着她喃喃自語，這真叫她惱火。

一雙手從後背環繞上來，她倒也熟悉這手的力道，是慕容沣。

“靜琬。”他好像喝了不少酒，不過那酒氣淡淡的并不惱人，混合着他身上薄荷的清淡，硝煙的微嗆，還有棉布的溫暖氣息，煞是好聞。她見過許多酒鬼，竟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動人的酒鬼。

又開始說胡話了，真是晦氣，那個靜琬也不知道是個活人死人的。蘇櫻心中暗暗抱怨，口中嬌嗔道，“總司令，這些泳衣沒有一件賣相好的，到底是國貨，我也想要大太太那樣的法國貨。”

“別說話，”慕容沣眼神迷離，卻并不跟着她的思路走，拿兩個指頭按住了她的紅唇，一把将她攔腰打橫抱起來，放進床裏去。

蘇櫻一陣踢打，嘴裏“嗯嗯”的哼哼着，他現在醉了，也并不叫她閉嘴，只是直接用手捂住她的嘴，強制她不能講話。

一直以來，她總以為這個總司令好應付的很，只要陪他做戲，聽他說些肉麻的情話就行了，沒想到今天他來真的了，吓得她眼睛瞪得像燈籠一樣。

“靜琬，我的靜琬。”慕容沣并不管她，只迫不及待的掰過她的腦袋，一面狂熱的揉弄着她的頭發，一面霸道的撬開她的嘴撕咬了起來。他那穿了軍裝的瘦硬身驅整個抵在她身上，叫她動彈不得，隔着衣服都感覺得到內裏滾燙的溫度。蘇櫻也算閱人無數了，卻從沒見識過這種陣仗，完全呆滞了，像一巨屍體一樣挺直在那裏咿咿呀呀。

他吻着吻着，滾熱的眼淚就流下來，“靜琬…別恨我…我心裏難受…我真的難受….”

他的額頭貼着她的臉，像發燒一樣灼燙的吓人，然後他解開了軍裝，又解開了白色的內袍，他是受過軍事訓練的，因此動作極快，看他脫衣服都看得她目瞪口呆，還未及反應，身子已經被他死死壓住，“靜琬…這輩子你只能是我的……不要和程信之訂婚…不要……”

她見過醉後亂性的，可那些男人至多不過亂吼叫幾聲，就死豬般的睡了過去，可眼前這個男人，你簡直懷疑他醉時比醒着還要清醒，那是一種夢游的狀态，他在夢裏也企圖控制一切似的。

蘇櫻再沒有心，一時也被他狂亂的愛撫搞得頭昏眼花，況且他哀哀的叫着靜琬，确實十分難受的樣子，她原不信像他這樣的一個人也會流淚，用手捋了一滴放到嘴裏，竟格外苦澀。

“靜琬…不要…”

“總司令呀，我是不會嫁給其他人的，你放心，我呀，只跟着你一個人。”蘇櫻有些同情他，此刻他不過是個孤獨可憐的男人，任何女人看了都要心疼的。于是她口裏矯作的安慰起他來。

她聲音又尖又響，猛的把慕容沣推回了現實之中，他解了一半扣子的手停了下來，杵在那裏，怔怔的盯了她一會兒，仿佛要辨認她到底是誰，那目光盯的蘇櫻心裏直發毛，忽然他爆發似的嘶吼起來，“我叫你不要說話，你聽不明白！”

蘇櫻吓得嘤嘤的哭起來，“你兇個什麽，我見你哭了，說點好話勸你，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哭了？”他伸手去臉上一捋，手指就濕潤了，他酒也醒了一半，只是回想方才的情形，卻半點也回想不起來。

“你自己把衣服穿好！”他猛的坐直了，順手撈起那棉白的睡衣披上。

蘇櫻只是仰着頭在那裏哭，動也不動。

“我讓你把衣服穿好！”他厲聲道，可蘇櫻仍是不動，被他扯開的領子扣子都歪着，仿佛全在那裏嘲笑他似的。

“好了好了，”他見她珠淚顆顆從耳邊滾下，臉上竟有種凄婉的神色，緩和了态度道，“你別哭了，你要什麽，你說。”

蘇櫻聽了這句，急慌慌的擦了眼淚也坐了起來，“你說真的？”

“我幾回騙過你。”

“我要你派人去巴黎給我訂件泳衣，就像這張畫報上的這種。”說着便手忙腳亂的在床頭櫃一堆畫報裏亂掏。

“好，又不是什麽難事。”他眼中仍有些迷離的酒色，然而更深處的是隐忍的疼痛，“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別說一件，我蘇櫻是你總司令的人，要怎麽折騰我沒答應過呀。”她雙手懶懶的勾上了他的脖子，卻被他掰開了。

“你答應我，以後跟我在一起，不要開口講話。”

“行呀，既然總司令你不喜歡，蘇櫻就跟啞巴似的坐着好了，”蘇櫻總算翻到了她要找的那張畫報，急急攤到慕容沣面前，“喏，就是這一件呀，我看上好久了，可是我又不認識什麽外國裁縫，不像大太太，外國人全跟她家親戚似的。”忽然她想起剛才答應的話，拿帕子掩了嘴，“哦喲，我又忘記特了，總司令，我說完這句就不說了。”

“明天你拿去給何敘安，叫他幫你辦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