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早為不逢巫峽夢

長茂機場地處烏池郊外，專走客機貨機，荒涼破舊，并不作政軍用途。慕容沣選擇在這裏起飛，就是不想引來日本人的耳目。他的汽車一開進機場，裏面恭候多時的幕僚和将領們就上前來迎接他。

慕容沣緩緩走下車來，雙手緊了緊肩頭的披風，環視了衆人道，“戰況如此激烈，諸公多有勞苦，還望全力堅守，且各自保重。”

“是，總司令。”那些人全都“啪”一下立正敬禮道。

“總司令，現在日本飛機在春申上空轟炸。您此時去茂苑，實在太過冒險。”何敘安勸他。

“為今之計，唯有親自督戰，方能鼓舞士氣，況且放餘師長一個人在右路我實在不放心。”

“總司令，我願代您前往。”師長林紹箐自告奮勇上前請命。

“竹生，你可與我同往，只是你家有懷孕之妻……”慕容沣有一絲躊躇。

“總司令，無妨，如今國難當頭，舉國受辱，我妻子也希望早日将日本人趕出去。”這少年将領滿腔熱血，不容人拒絕。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一起去茂苑。只是我們都要小心。”慕容沣拍拍他的肩膀，臉上似有欣慰之色。

一衆人正向裏去，一警衛忽來報告，說有人要見慕容沣。只見一人拿黑布裹了半張臉随後而來。

那些将領全都警覺起來，掏出□□擋在慕容沣跟前。

家平厲聲道：“你是什麽人？”

“不知總司令可認得這個？”蒙面人掏出一樣東西來。慕容沣定睛一看，竟是他給靜琬的那塊金質懷表。“總司令，看在這樣東西的份上，可否到候機室裏一敘？”蒙面人拆下布巾，竟是漢奸許建章。

“許建章！你怎麽還敢出現？”衆人大怒，恨不得生啖其肉，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他。

不想許建章從腰間掏出一只打火機，對準了那懷表，“你們誰敢動我，我就燒了它。”

沈家平見許建璋一人前來，疑心附近有日本人埋伏，湊近旅長岳勝耳邊說，“把航道上守衛的小分隊帶到候機室來，保護總司令的安全。”岳勝得令便去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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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沣掏出□□，随許建璋進了候機室，衆将領則圍在門口。許建璋見他雙目灼灼盯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發怵，口中只道，“慕容總司令何必這麽戒備森嚴，那尹靜琬不小心将你給她的信物遺落在我這裏，我好心給你送來，你卻拿槍指着我，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

“賣國之賊，人人得而誅之。今日要不是看這東西，我必将你碎屍萬段。”慕容沣厲聲斥道。

“總司令只要放我走，我立刻就把你要的東西還你。”許建璋見外面進來許多兵士，向後退了兩步，只平攤了手，那懷表正在手心。沈家平上前一把奪了過來。

“東西我送到了，告辭。”許建璋轉身要出門，卻被林紹箐連着領子提了起來。

“你要做什麽？”許建璋殺豬似的大叫起來，“慕容沣你不能恩将仇報，我來給你送表，你卻要殺了我，好歹我也是和尊夫人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你想想靜琬她能忍心殺了我嗎？”

慕容沣聽他最後一句，心下一顫，只将失而複得的懷表扣進懷中，擡手道“讓他滾。”

林紹箐見他發話，不敢不從命，這才松了手。許建璋連滾帶爬的奔逃出門。

“你怎麽把人都調過來了。”慕容沣見一時多了許多人，眉頭蹙了蹙，轉向家平。

“我擔心許建璋與日本人有埋伏，故而把航道邊上的小分隊拉了過來，方才我派人巡視過了，機場附近并無日軍埋伏，許建璋确實沒帶人馬。”

“那他此行目的是什麽呢？”林紹箐有些困惑。

“且不論他的目的，現在準時趕到茂苑才是重點，竹公，你跟我走。”慕容沣大步走出了候機室，将領們也緊随其後。

遠處的航道上一片荒涼寂靜，除了龐大的‘中天’號等候在停機坪上。

“信之，麻煩你快一點。”靜琬在副座上心神不寧。

“你別急，我知道他今天在長茂登機，中午我回家裏拿衣服。聽父親說，謹之哭着給他打了電話，讓他勸沛林不要去茂苑，還說不放心長茂機場的警備。長茂離這裏并不算遠。”信之耐心的安慰着。

“長茂機場是不是不安全？”靜琬聽到這裏，背上只覺得發涼。

“也不見得，謹之是最神經質的，長茂以前貨機客機都飛，也沒見有什麽事故，只是設備沒那麽新，你不要緊張。”

“其實我也不放心他去茂苑。”靜琬交搓着雙手，“他是總指揮，不能留在烏池麽？”

“沛林也有他的考慮，日本人确實難打，現在戰況稍微好一點，就必須一鼓作氣，他親臨戰地指揮，必然使士氣大振的。”

“他真的不會有事麽？”靜琬喃喃自語道，“我早上不該拒絕家平的，現在丢了那塊懷表，我眼皮一直跳個不停，我真怕他出什麽事情。”

“那都是迷信，你最近晚上睡不好，自然眼皮跳，你不要想太多。”信之溫柔的回望她一眼，那目光裏充滿了理解和憐惜。

飛機安全的經過了日軍司令部上空，衆人都松了一口氣。唯有慕容沣目光肅穆，若有所思的凝視着窗外的雲海。侍官總長謝若望端來火腿、煎蛋和咖啡，“總司令，請用下午茶。”

“總司令不喝咖啡，”沈家平把咖啡端開，換來一杯溫涼的白水。

慕容沣接過水杯呷了一口，又草草的吃了一點點心。是啊，自從靜琬離開自己以後，似乎吃飯對他來說只是例行公事，并不在意滋味的好壞。程謹之雖然舉止高雅，跟她一起用餐卻完全感受不到家的溫暖，也許是她習慣性的外交禮儀讓他不放松，又或許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這幾年，慕容沣算是深切的體會到什麽是高處不勝寒了。

一直在駕駛室呆着的林紹箐忽然進來了。慕容沣向來格外欣賞這個青年将領，也許他身上的熱情和豪氣正是他自己這些年被歲月所慢慢磨滅掉的。他喚他的字道，“竹生，過來吃點東西。”

林紹箐素來活潑，此刻神情卻出奇的嚴肅，拉住家平小聲說了什麽。沈家平眼睛瞪圓了，也是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

“家平，出什麽事了？這個樣子。”慕容沣見他們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慌亂，問道。

“總司令，出大事了，駕駛艙的周機長說，飛機發動機出故障了，初步判斷是保險絲被人做了手腳。我們必須馬上跳傘。”

“什麽？”慕容沣心下一驚，站了起來。

沈家平像是要哭的樣子，“家平有罪啊。”

“你何罪之有？”

“這機子中午确實仔細安檢過。可是許建璋來的時候，我怕您出事，把守在航道上的人調到候機室，肯定是在這時候被人鑽了空子，總司令，你槍斃我吧。是我害了大家。我……”沈家平說罷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別哭！”慕容沣意識到事态的嚴重，嘶吼道，“現在追究什麽責任！竹生，你去通知大家準備跳傘，丁師長年紀大了，要格外小心。傳我的命令，所有人都跳傘，不要白白死掉一個！”

“是。”林紹箐轉身便走。

不一會兒進來幾個機組人員，很熟練的替慕容沣挂上降落傘包，一面叮囑着跳傘注意事宜。沈家平蜷在那裏抱着腦袋哭。四少急了，上前給他一個大耳刮子，“想死？想死還不容易！再哭一槍斃了你，快挂傘包！”

“竟是錯過了。”靜琬站在航道邊上，望着空裏，一絲雲彩都沒有，只有那灰藍色無端的勾起人的絕望。有一只鳥飛了過去，似乎挺大的一只鳥，也許是鷹，可是一瞬間就縮成了一個小點，最後被那種絕望的灰藍色吞沒了，消失在視線裏。她長長的嘆出一口氣。是啊，竟是錯過了，又一次的，或許是一世，沒人能夠預料。

“夫人，傍晚天涼，您披件衣服。”尚總長拿了一件披風來。這一排将領都識得她，還照原來稱呼她，她竟也沒有絲毫反感。信之接過披風，給她披在肩上。她卻仍在凝視那只鳥離開的方向。沒有相見的離別是這樣傷人，空洞感從嗓子裏一直蛀到心裏。即便只是懷着些許的期待，即便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放縱情感，在落空的瞬間心還是會跌得很重。

遠處響起了汽車的鳴笛。一輛黑色林肯汽車駛進了機場，車門打開，穿着貂皮大衣的謹之緩緩走了出來。她一眼就看見了環抱胳膊立在航道邊上的靜琬，那美麗的杏眼裏瞬間充滿了可怖的戾氣。

“信之！”她生硬的叫了哥哥的名字，像一個發怒的女王，“你帶這個女人來做什麽？你讓她見沛林了？”對，她最關心的是她有沒有見到沛林。她最不能容忍的是那麽老練嚴肅深沉的慕容沛林，只要碰見了這個女人，就會像一個初戀的少年那樣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