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人生愁恨何能免（上）

林少游忙完一天的公務，夾着一只黑包走出使館大門，忽然看見遠處停着一輛林肯汽車。是她？他心中微微一動，她怎麽會來？

保安打開車門，程謹之緩緩的走了下來，她依然美貌，只是看上去格外憔悴失神。

“謹之。”他迎了上去，“你怎麽有空來這裏？”

“少游，我冷極了，你能請我進去坐坐麽？”她向前一步，高跟鞋卻一時站不穩，打了個踉跄，幾乎跌倒。林少游慌忙扶住她，“我正準備回家，不然我請你到附近的咖啡館坐一會兒？”

“哪裏都好，別讓我一個人……”謹之喃喃自語，眼裏滾出兩顆淚珠來。

“你這是怎麽了？”林少游扶着她進了使館對面俄國人開的店子，那店裏的唱片卻在放一首極老的歌子，“何日君再來，何日君再來？”

謹之在包廂裏坐定下來，雙手顫抖的碰起杯子，喝了一口檸檬水。

“告訴我，究竟怎麽了？”林少游望着她的眼睛，從前這眼睛總是閃着自信的光華，而現在卻陰郁極了。

“我只是很冷。”她不顧姿态的蜷縮在那裏，“我好冷。”

“謹之，我知道你一定遇到了什麽事情，而且很難過，可是你必須告訴我究竟是什麽事，我才能幫你啊。”

她固執的搖了搖頭，摸索到杯子又咽了一口水。

“一定是和你丈夫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我們很恩愛。”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句話，可是奪眶而出的眼淚卻暴露了她內心的虛弱。

“你在說謊。我知道你最要面子，可是，這樣維持表面風光傷的不過是你自己而已。你不信任我這個老朋友麽？”林少游掏出手帕，想替她拭去淚水，她卻自己接了過去。

“我信任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差點，差點殺了我自己的丈夫，殺了慕容沛林。”她的眼神冷冷的，眼淚也是冰冷的。

“你差點殺了慕容沣？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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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恨那個女人，叫尹靜琬的那個女人，只要她一出現，沛林就會做些瘋狂的事情，我受夠了這些瘋狂的事情。所以我派人去弄死她，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沛林居然為她擋槍！”謹之咬緊牙關說。

“尹靜琬？你是說，我一度跟你提起的……”林少游好像明白了什麽。

“對，就是那個女人，她從前是慕容沣的随軍夫人，可以說是他的前妻。”

“原來半夜往使館打電話的男人，是慕容沣？這太不可思議了。”林少游驚訝萬分，同時憤怒起來，“他這個騙子，他有妻子，卻還娶你，竟然這麽無恥！”

“不，是我要嫁給他的，我以為我們是天生的一對，英雄美人，我是他最好的戰友，理所應當成為他最好的妻子。我們程家有軍隊還有錢，他得到了我就得到了天下。我以為只要尹靜琬消失了，他就會忘記她，歲月只會讓我們的感情越來越深，最終他只是我程謹之一個人的。”

“天哪，謹之，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我一向以為你是最聰明，最新潮，最有頭腦，最有膽量的女人，你不選擇我而選擇慕容沣，我心裏難過，可我總以為你們是兩情相悅，志同道合，所以我祝福你。沒想到，你的婚姻竟是這樣痛苦。”林少游責怪卻又悲憫的看着她，“你過的一點都不快樂還強作歡顏，且這樣傷害另一個柔弱的女孩子，你從前不是這樣封建又舊式的人啊。”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守衛我的愛情。”程謹之痛苦的說。

“你已經破壞了別人的愛情，還說什麽守衛自己的愛情。謹之你醒醒吧，這種愛情已經把你變得不像你自己了，難道你沒感覺到麽？”

“我知道，我從來沒有想傷害他，我是愛他的。今天在醫院裏，我看見他胸口流了那麽多的血，我覺得仿佛是我自己親手對他開了一槍。我想去趕走那個女人，可是我沒有力氣了，他們兩個渾身都是血，卻死死的拉住不放開。為什麽？為什麽他對我沒有這種感情？少游，你見過的，你見過那個女人的，你告訴我，她究竟比我強在哪裏？”

“你先平靜一些。”林少游把她冰冷的手握在手中，“謹之，你要看清楚，愛跟強弱沒有關系。你這不是愛，我是懂你的，你不過是不甘，從小到大，人人都誇你，捧你，說你聰明漂亮，說你是女諸葛，說你如何優秀，所以你也就認為所有的人，都理所應當愛你，可是居然有一個天神似的慕容沣不愛你，愛上了那個尹靜琬，依你好強的性子，必然是不甘的。越是不甘就越不能放手，就這樣越陷越深。聽我一句勸，離開那個男人，放過他和尹靜琬吧，這樣不止他們，連你自己也會得到解脫的，你要相信我。”

“放開他，放開他我就什麽都沒有了。”謹之慘然笑道。

“那你在得到他之前不是也好好活着麽，你有父親，兄長，妹妹，還有我，這些人你都忘了嗎？”

“少游……”謹之靠在他肩上哭了起來。

“去法國好不好，離開這個地方，換一種心情，也許一切都會不同的。”林少游拍着她的肩溫和的說。

靜琬坐在官邸走廊的長椅上，環抱着胳膊，目光有些滞然的望着窗臺上的天麗，那纖細的指頭因為緊張而不受控制的掐着掌心，殷紅的血冒出來。

“夫人。”

聽得家平一聲急喚，她才回過神來，有些痛感。索了肩上的披肩站起來，“信之出來了麽？”

“沒有，不過護士出來說，總司令已經脫離危險了。”

她忽然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朝後跌去，幸好家平一個健步上前扶住，“可是有不好的消息。”

“是什麽？”

“春申失守了。”

她感到頭腦裏轟轟作響，“怎麽會？不要告訴他，這個時候……”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千古罪人，如果她不出現的話，他一定能夠專心指揮這場戰役，如今春申失守了，烏池就危在旦夕了。

這時程信之出來了，一臉疲倦之色，脫了手套交給護士，“靜琬，他沒事了。”

“實在是，謝謝你。”除了這個她不知道還有什麽話能表達她對他的愧疚和感激。

“你留在他身邊吧。”信之揉了揉握手術刀酸痛的手指，“我想明白了，他太現在需要你，你留在他身邊吧。謹之那邊由我去說。”事實上他也被那個情形震撼了，他們渾身是血，卻緊緊靠在一起。

“信之，我…”

“你什麽都別說，靜琬，進去看看他吧”

“信之，還有壞消息，春申失守了。”

信之疲憊的臉上露出了格外嚴肅的神色，“現在看來烏池也難保了，沛林又傷成那個樣子，唉！”